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话是这样说,可谁又知那位心思神诡莫测的大司马是真想诱敌,还是存了马踏建康的心思?
  再说兵事瞬息万变,怎么处处都如料算得那样正好,万一北胡当真浑不吝,瞅准时机挥师试探,又当如何?
  召勤王师不成,朝臣继续争吵,在应对大司马的策略上,有人猛烈弹劾,有人主张议和。
  几位老神在在的府君,稳立殿堂,都以为形势尚不至如此危急,但与大司马修好一事也不可再拖。
  他们一致建议太子殿下亲自释放那四名骑尉,送回乌衣巷。
  在王谢这些大族看来,什么叫天家颜面,还不如戳在丞相府院中那些奇石来得重。你既一时找不出可替代卫大司马的人接手北府军,还得用人家守国门,那么低上一头,也是情理当然。
  世家自己的脸面利益不失,把皇家算计得分明,却没算到太子年轻傲硬,咬死不肯和解。
  僵持不下。
  “那位顾御史真弹劾了小舅舅,骂他行性偏激,国之贼也?”
  簪缨听得杜掌柜传回的讯息,皱了皱眉,又笑一声,“果然耿介。”
  之前顾元礼两次弹劾太子失德失行,还有人暗道他是站在大司马一边的,结果大司马刚举兵犯进,他便又调转矛头痛斥卫觎误国。
  只能说这位顾府君不愧出身兰台,上至三公下至吏秩,哪个行事不合礼法,他便要针对哪个,几头得罪人也在所不惜,不是耿介又是什么。
  而宫里也没让簪缨等上太久,晌午之前,果然有人上门来,是御前总管原璁。
  簪缨不许人惊动麾扇园,自己亲出府门应对。
  中门大开,原璁望着伞下一身白襦纱裾的少女,心下微怔,只觉她气质清华,静沉如水,宛若寒月白梅无端开在六月盛夏里。
  与前些日子他随同陛下暗夜来访时见到的女子,又有不同。
  但好在出来的是小娘子,而不是大司马……说起原璁到这新蕤园来的几次经历,真是一次比一次胆寒,他忙不迭哈腰笑道:
  “奴才见过小娘子,小娘子安好,太妃娘娘安好,大、大司马安好否?原是边防闹了些小误会,陛下备了上好的龙团,请大司马进宫品尝,都是自家人,把话说开便是了,不知大司马方不方便?”
  簪缨当头冷笑,“如今后位上的那位姓庾,不姓卫,说自家人,太近了些。据我所知,家舅眼下却不大方便,只因昨日显阳宫的人不懂事,冲撞了
  家舅的心情,这会儿还闭门不喜。我还奇怪呢,怎么是公公你上门来,想要请人,难道不该是显阳宫省一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惹我家舅父生了天大的气,亲自来登门赔罪吗?”

  这番毫不留情的语风,直撞得原璁五脏六腑打摆子!
  小娘子这话,一不敬皇后娘娘,二不顾及陛下,三又颠倒黑白地把大司马得罪显阳宫,说成显阳宫得罪大司马,还敢要皇后宫里来赔罪……
  她是不知昨夜显阳宫里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之事,那殿里的血腥气,到此刻还没干呢,皇后娘娘到此刻还没醒呢。这倒是谁拿谁的脸面当鞋底了踩呐?
  从前也未见傅小娘子如此厉害,如此口齿伶俐,如此大逆不道。
  莫非真是近朱者赤?
  原璁忽然想起临出宫之前,做礼部侍郎的谢氏子弟大胆上禀:“缨娘子是功臣之后,又得深明大义的郗太妃祖孙青眼,必非奸邪之辈。既然她肯容留大司马为邻,那么是否显阳宫确有不当之处?毕竟缨娘子养在后宫十年,却一朝毅然退婚,与皇后娘娘决裂,其中未尝无有个缘故。”
  原璁还记得当时陛下听完,脸色很差地将这话含糊了过去。
  再与小娘子方才之言一比对,原璁心中惊疑不定,忽有一种预感,今后的差事,只怕越发不好当了。
  他勉强笑道:“小娘子这话……是能回复给陛下听的吗?”
  簪缨扫他一眼,“原公公是年纪大了耳背,还是记心差了口齿不清?你问也问了,我答也答了,有何不可回复?”
  原璁苦苦一叹:得,如今这小祖宗的口条都快赶上顾御史了。
  枉他想做个从中斡旋的好人,却是自讨没趣。此次过来,陛下的意思本就是要他万事好商好量,切莫惹火大司马。
  而今,既吃了个闭门羹,便欲回宫复命 。
  忽听一道低苦的声音在巷外道:“你就这般护着他么。”
  随着话音,李景焕带领东宫左右校尉,靴履沉肃地出现在青石路口。
  濛濛细雨,濡湿太子的英朗眉宇。他看见站在朱门槛内的女子一瞬,有万箭穿心之痛。
  那段父皇病丧、他登基为帝的记忆,终于让他不得不承认,他所想起的一切,不是一场凭空而来的梦境。
  因为即使在梦里,他也绝不会有弑父的念头,何况后来他利用唐氏之财,兴兵整肃世家,王氏反叛,各州也频频起义生乱……
  两年后,天下大乱。
  李景焕蜷起手掌,而他的阿缨,因他情怯不敢去见,被困在萝芷殿整整两年。
  他脚如灌铅登上台阶,这些日子,他想都不敢想她那两年是怎么过的,那一刀一刀是怎么挨的。
  他对自己恨心欲死,又奢望她不记得。
  可此时望着白衣少女冷若冰霜的眼神,李景焕所有的侥幸湮灭殆尽,眼前一瞬被雨帘模糊,“阿缨……”
  你,是知道的么?
 
 
第51章 
  簪缨厌烦听到他叫自己名字, 托庾氏的福,现下她一看见李景焕,便能想起小时每逢雷雨天, 便怕得往他寝殿里跑的事,自己恶心得不行。
  冷扫一眼太子身后的虚张架势, 簪缨神色不动,“太子是来问罪, 还是檄讨?”
  她一人领二婢,雨中茕立,便在门口为那贼子挡住东宫甲胄。
  她从前喜唤他景焕哥哥, 而今不假分毫辞色。
  李景焕在世家言官的劝说下如何都不肯低头, 可在她面前,他身上没一块骨头是硬的。
  他不敢开口去求证,这样便也不会暴露自己记起了前世,只要阿缨不知道他记得……那么, 也许会看在他不是前世之人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
  这辈子,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拼力弥补她,护她至死, 绝不重蹈复辙。
  “阿缨, 你讲一讲道理……”
  李景焕忍着发红的眼睛, 低垂的凤眸眷眷幽深,“他昨日僭越闯宫,母后到此刻还未醒。他推你出来挡着, 自己躲在后头又算什么, 你心地单纯, 莫被他骗了。”
  “原来她还没醒。”簪缨直接忽略那些废话, 冰冷地看着他,“那你大可以等那个女人醒后去问问她,她做过什么好事。管家,关门。”
  管家答应一声。
  门扇将要闭阖时,簪缨忽又伸手掌住门。
  李景焕眼里亮起一线微光。
  他敢说小舅舅的坏话,簪缨终究不吐不快,“我瞧见一个站在浊汤子里的人,拼命想把岸上的清净洁白人物拉下水。自己满身泥污,还欲攀污他人,你不为自己感到羞愧吗?”
  朱门訇闭。
  原公公和太子殿下身后的校尉,恨不得自己从来没长过耳朵。
  李景焕双瞳里映着眼前朱门的颜色,与血无异。
  “殿下。”半晌,原璁小声劝了一句,“敢问您带着校尉此来,可是宫里的意思,依奴所知,陛下不愿多生冲突……”
  李景焕如石雕不动,浑身散着冷气,原璁识趣闭嘴,躬身退走。
  他如此在府门外立了许久,李荐方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听闻昨日从这府里被扔出来的还有傅郎君,肋骨尽折……也许他会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李景焕慢慢转动漆黑的眼珠,“去找他。”
  自从傅家老宅被抄没,便与蕤园二府并一府,划归到簪缨名下,算作朝廷对她的一点补偿。尚留京中的傅则安傅妆雪兄妹,也便没了去处。
  太子曾有意出资给自小相交的伴读置一所宅院,被傅则安婉拒了,如今这兄妹俩寄住在长干寺的下舍。
  李景焕从乌衣巷直奔此地,为免非议,命校尉停在一里之外,便服入寺。
  长干寺并非香火鼎盛的名刹,寺内香客寥落,宝殿后有两排僧寮,僧舍再往后,是供抄经生栖身的低矮瓦房。
  李景焕一踏进傅则安栖身的狭小院落,眉头便锁紧。
  曾经的傅则安名士风度,何等逍遥,他心气自来高亭,如今委身此地,怎么受得了……
  正这时候,一个素裙挽发的少女捧着一盅汤药,从灶房出来。
  见到太子,她着实愣了一刻,那双杏子眸里渐渐浮现泪光。
  “太子殿下。”女子的哭腔娇柔胜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不是傅妆雪又是哪个。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她历经千辛里苦走到江南,好不容易有了安顿之所,可一夜之间却天翻地覆,家没了、疼爱她的祖母没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没了,到如今连阿兄待她的态度,都似与从前不同,变得不冷不热。
  就连“功臣之后”这个仅有的荣誉,也从她变成了傅簪缨——那个人如今甚至已经不稀罕姓傅。
  傅妆
  雪从见到簪缨的第一面开始,便知道,对方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她不敢贪多求全,只奢望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而已,可为什么,到头来,连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也被剥夺了呢?
  她本以为傅家落败后,太子殿下再也不会理她了,今日突然见到他,便觉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住过高阁广厦,见过富丽繁华,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低矮的屋檐之下,活成和从前没有任何分别的,只能看人眼色才能过活的一只老鼠。
  少女腰肢软软地一欹,便跪在地上哭起来。
  想起多日的担惊受怕,她都不必假装,已经真情实感地泪盈于睫。
  “太子殿下您来了,求殿下帮帮阿雪,阿雪好怕……”
  李景焕只看了傅妆雪一眼,就猝然避开视线。
  ——“阿雪自知比不上姐姐,但求能为殿下略解烦忧,阿雪心里认定了殿下,求殿下莫赶我走……”
  他想起前世,这女子用相同的腔调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当时为着簪缨受伤的事心烦意乱,想见她又怕见她,见此女柔韧而体贴,鬼使神差地,便留了她在身边。
  开始时,他只当她是一朵解语花,尚且谨守自身,因为心中还存着一丝期冀,总觉得阿缨有一日会痊愈,她还是自己的正妻,他的初次还是留给她的。
  可直到登基为新主,阿缨的伤依旧不好,身子骨反而一日比一日糟下去。
  登基大典结束的那日夜里,他喝多了,一因父皇新丧,二因簪缨病重,三因王氏不消停,在父皇去世之前妄图改立二皇子为太子,四因唐氏不配合,反复要求面见小东家……
  千斤重担压在肩,而李景焕最想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却在病榻受苦。他何尝不想去见见她,可是他不敢,阿缨曾那般信任她,他却连她的一点心愿都达成不了。宫人回话说,傅娘子近来常念叨着想要出宫去,哪怕死在宫外头也好。此语不详,李景焕听了心如刀割,更不舍得将她放走。
  他有太多找不到出口的痛苦需要发泄。
  身边又恰巧有一朵温柔可怜的解语花。
  于是有了那一夜荒唐。
  也只有那一次。次日清醒过来李景焕就后悔了,他对不住阿缨。看着龙榻上泪痕犹在的少女,李景焕在心中唾弃自己,发誓一世不会再碰这个女人。
  他给了傅妆雪贵妃的封号,从此两清不相欠。
  后来……
  李景焕被剧烈的头疼刺得蜷起眉心,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朱雀桥被烧,仿佛有兵……他记不起来……
  “殿下,您怎么了?”傅妆雪察觉太子的异样,含泪上前欲扶,“您身子不适吗?”
  李景焕猛地向后避开,“别碰孤。”
  前世是他招惹了此女,是他犯错在先,做不来恶语相向。可这一世,他绝不会再与她产生任何交集,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
  他还是干净的。
  至少这一世,阿缨,我是干干净净的。
  他无视脸色惨白的傅妆雪,侧身向屋内走,眼下唯一关心之事,只是昨日在乌衣巷到底发生了什么。
  踏进屋门后,李景焕心跳停了半拍。
  他毫无防备地看见一片花白颜色。
  昏暗仄室中,那个躺在硬木床板上的年轻男子,长发如雪。
  傅则安一夜白头。
  “则安……你,怎会如此?”李景焕瞳孔颤动。
  傅则安身上只着单衣,胸前被几片木板固定着,双眸木沉,呼吸绵惙。听见太子的声音,他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没有表情,嘶哑地向外唤道:“傅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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