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接着换手又是一耳光,“这一巴掌,是替阿婉教训你,你就去破庙里等死吧。倘若命硬,兴许还能等到你那宝贝儿子同你团圆!”
  庾氏的一只玉珠耳坠被打落在地,又被随后驶离宫闱的马车碾过,蒙上尘埃。
  那朱红色的宫门楣额上,“显阳宫”三个黑地金灿隶字,在阳光下闪熠依旧,庾灵鸿至此后却再没能看上一眼。
  她被一路带到城外的石子冈,山冈上有一座荒无人烟的破庙,败窗蛛网,荒草腐席,四面漏风。
  这便是她最新的住所。
  陪同庾氏来的除了看守在寺庙外的侍
  卫,仅有一个年老耳背的媪奴。
  庾氏被抓上马车时身上单衣未换,发饰也不全,样子说不出的狼狈。等过了要茶水没茶水,要床褥没床褥的凄冷一夜,次日清晨,这名养尊处优半辈子的妇人已是蓬头垢面,浑身酸痛。
  还有谁能来救她?
  庾氏一族败落很久了,她在世的唯一血亲,庶妹小庾氏,因着自己的设计,这会儿说不定如何恨她,万不可能来帮她。
  太子——太子如今自顾不暇……
  夫妻多年的陛下与她恩断义绝。
  庾灵鸿拢着单薄的衣襟注视四面破壁荒草,终于呆滞失神地想明白:她这辈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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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李景焕在宫里是跪着过的。
  李豫寝殿的灯烛亮了一夜,他也知道有人在外跪了一夜,却始终没有召见这个忤逆子的意思。
  秋夜露重,李景焕中宵一夜后,翌晨冷露湿衣,默跪在阶下的半边侧脸苍白如石琢。
  “父皇,您当真半点不信孩儿吗……”
  李景焕一直跪到太阳西沉,身上没有一块骨头不是僵硬的。当最后一片澄霞的余晖染上他睫梢,李景焕眼前发黑,竭力稳住发晃的身子,深深看一眼面前紧闭殿门,腮骨棱棱,硬是攒出一股狠劲儿拄地起身,踉跄着转身往宫外去。
  他知道昨日母后被带走了。
  父皇不肯见他,他便去问问母后,到底为何要对簪缨下此毒手。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了,可心里还挂着一个人。
  “殿下去何处?”贴身看守太子的禁卫拦住去路。
  李景焕双膝剧痛如折,强撑着自己站直站稳,侧目哑道:“陛下还未废太子,亦未禁我足。孤要出宫去石子冈,你不放心,跟随便是。”
  禁卫岂敢自做主张,忙差人回禀陛下。
  殿里头静了半晌,依旧没有传出什么谕旨。禁卫见陛下态度无可无不可的,便明白了,点了一队人随太子出宫,名为保护,实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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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在山峦,给寺外这片环绕三面的连绵山冈染上一层紫金色的尖芒。
  破庙内,夕阳普照不进,一片阴森气氛。
  庾灵鸿两眼空洞地靠在一丛草垛上,望着那老媪端上的一盆杂质明显的粗麦饭,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她心如死灰,刹那萌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
  就在这时,庾灵鸿听闻外头传来一阵车轮辚辚的响动。
  庾灵鸿内心一动,眼底浮现希望之色,连忙扶墙起身踉跄走到寺门口。
  那耳背媪奴不明所以,自顾自念叨:“娘娘要解手?屋里便是了……”
  庙门口有禁军把守着不得出,庾氏顾不上埋怨,目光灼灼地盯向那辆车马,却在看清车外随扈之人时,如坠冰窟。
  唐氏的杜掌柜,她在唐氏进献凤冠入宫时,见过许多次。
  马车止在尸黎密寺前,一道素发及腰的清丽身影走下马车,正是身披月兰色观音兜披风的簪缨。
  下车后,簪缨环望四面荒草,没急着走向寺庙,而是在夕阳下先轻轻吸了一口野外新鲜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这里空气还是不错的,地方也旷大安静。
  在春堇和阿芜的陪伴下,簪缨俏步如莲,趟过狭窄的草径来到庙前,对上庾灵鸿吃人一般的震动表情,雪肤乌发的女子浅淡一笑。
  “皇后娘娘没想到是我吗,您以为是谁呢。”
  昨日,宫里来人抚问传召,簪缨没有兴趣进宫去安慰一个被爱子伤了心的糊涂老翁。今个却不惜乘车颠簸一路出城来到这里。
  就为亲眼看一看庾氏画地为牢的模样。
  抬眸看几眼庙里的情景,簪缨仿佛想起一件有
  趣之事,颊露梨涡:“当初我愿修葺这座败庙,请皇后娘娘舒舒服服地住进来,太子却推行筹钱敲钟的名堂,未肯松口。也罢,到底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皇后娘娘留在这里,也算多年付出有了回报,该当欣慰了。”
  “对了,昨晚娘娘休息得好不好?”
  庾灵鸿耳听这片多年来听惯了的吴侬软语,竟觉无比刺耳,抖手怒指簪缨:“是你!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她恨到极点,欲扑上前去掐死这个笑容碍眼的小贱种,却被庙门两侧的禁军叉戟阻拦。
  冰冷的铁器外,空有一只手爪探出空隙,指甲皮肤是冻得青紫的颜色,再不复日日以珍珠香膏滋养的白皙柔滑。
  风气微微掠动簪缨的衣袖,她就立在寺门半丈外,神态清沉容雅,不退一步。
  冷眼看够了庾氏最后的挣扎,簪缨摊开自己的掌心,低头看了看。
  夕晖沉沉,将上头的掌纹氲染出几道斑驳的影。
  她用很平静的语声问:“当年你用软尺打我时,没想到会有今日么;你让我饿肚子,雷雨夜把我独自关在无灯的房间里,没想过会有今日么;你哄我喝下那碗药,抹去阿母留给我仅有的回忆时,不曾意料到会有今日吗?”
  “你,你都记得了……”庾氏打了个寒颤。
  继而,这个女人目中呈现破罐破摔的狠色,癫狂大笑起来:“你记起来又如何!傅簪缨,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也知道你小时候有多么乖乖听我的话吧,就差没长出一条尾巴对着我晃!你就是天生的贱命,你要记,就记得一辈子,你是怎么被本宫调教得团团转,就算本宫死了,你也是个骨头轻贱的玩意儿,这辈子你都休想忘了这一点!”
  春堇与阿芜同时露出愤怒的表情。簪缨听了这话,淡淡握拢掌心。
  她的黛色双眉柔软无峰,气质却像这片山,有着无人得见亦自开自得的澹静包容。
  “其实,你若一开始便拿我当女儿来教养,未必会有今日果报。只是你不敢啊,你生怕教好了我,会有旁人觊觎,怕我的心便不在宫里。说到底,是你对自己的儿子没信心,觉得他配不上我,留不住我,才会出此下策。”
  她好似自言自语着,仰头想了想,瓷白的脸颊笑色浅浅:“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心境平和,不因庾氏口出恶言而动摇半分,庾氏的痛脚却被簪缨一语刺中,顷刻失去理智,浑身发抖地喝道:“你胡说八道!呵,昨日没有毒死你又如何,你还不知吧,你五岁喝下的那碗药,根本无药可治,你三十岁后就会白发落齿,变得丑陋无比地衰老死去!”
  庾灵鸿越说越疯,早已失去一朝国母当有的淑仪,面色狰狞如市井泼妇,“系狗当系颈,我只恨往日反系其尾——”
  庾灵鸿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簪缨身后,两只瞳孔突然惊恐地颤抖起来。
  荒草道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缯车,不知何时来的李景焕一步一磕绊走到近前,脸色苍幽若魅,没有一滴血色 。
  簪缨侧了侧余光,如见陌路。
  她今日来此,只是想亲眼看看庾氏的下场,算是给前世的自己一个交代。她知道,庾灵鸿余生的日日夜夜,只会委顿在此,感受着从云端跌入泥沼的痛不欲生,慢慢化为一具枯骨。
  她抬起指尖微拢披风,是时候该回去。
  “母后……你说什么?”
  李景焕那一双瞳仁,却黑沉如一片深渊。
  郊外最后一点天光暗下去,四野冷风起。
  “不,焕儿,我……”
  再狠毒的人,面对自己子女时,总是希望隐藏住身上不好的一面。庾氏嗫嚅之时,李景焕已咬牙上前攥住她的腕子,冲力之大,竟短暂地搪开了挡
  在门口的铁戟,刃锋划开他掌缘,鲜血直流。
  李景焕感受不到疼痛,声音前所未有地绝望,“你拿她当——”
  那个字,他心头百颤,道不出口。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道洁白的身影。
  原来长公主说的没错,他什么都不知道!阿缨遭受过的一切,出自他生母之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解药呢?”
  李景焕往前揪着庾氏低吼,“你给她下了什么?你怎能如此狠毒!解药呢!”
  庾氏颤着唇注视这个眼神视她如仇敌的年轻儿郎、她亲生的孩儿,怔忡半晌,又哭又笑:“你不问母后这一夜是如何过的,只问这个么……好,好,好儿子,告诉你,没有解药,她只有等死!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为这贱人报仇吗!”
  李景焕牙底生生咬出血丝,攥在手里的一圈骨肉慢慢缩紧,却又无能为力。
  簪缨看够了这场无聊戏码,只在听到“没有解药”几字时,不由又想起那味熬了十六个时辰的药,晦黯地出了会神。
  暮色四合,她转头对侍女道:“咱们回吧。”
  “阿缨别走!”
  李景焕闻声慌张回头,像害怕丢掉什么至重之宝一般跑到她身边,因跪了一个昼夜,滴水未沾,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在女子脚下。
  他爬不起来,便死死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望见裙底微露的绣舄尖尖,李景焕终于泪眼模糊。
  “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你。阿缨别怕,我定能找到解药救你。”
  时至如今,这样不值钱的悔恨,已经不能在簪缨心里激起半分涟漪了。
  她眼望高山,蹙眉只道:“你不是负了我。”
  “我是傀儡,你如蒙童。你根本连事情全貌也不知,一直活在别人给你编织的梦里。你连辜负二字,都配不上。”
  她前世被庾灵鸿当成傀儡养了十五年。
  李景焕觉得她木讷无趣,呆板寻常,这些话,原可以当她的面说的,他若早说出来,说不定一语棒喝,她就醒了。
  可,他不能说她这个木头样的人,内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李景焕,我用心腔子里锥出的血,爱过你一回了。
  我半分也没有欠你的。
  至于你欠我的,我要你还。但你所还再多,依旧配不上我曾经付出的一切。所以我不稀罕。
  簪缨维持着最后一分教养,没有直接上脚把人踹开。春堇阿芜都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前者胆子大,弯下身去掰李景焕拉扯小娘子裙裾的手。
  李景焕却死死不肯松手,双眼血红地仰望簪缨,只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而他心里,未尝不比任何人都清楚。
  阿缨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阿缨,对不住,对不住……”他反复呢喃的,仿佛只剩下这句最无用的话。

  “我有无说过不准再叫我名字!”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簪缨早已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面团了,忍无可忍,就要一脚跺下。
  突而。
  一阵啸风掠过她耳侧,一只玄铁长箭自高处飞射贯入李景焕的肩头。
  如同天外飞来的一箭,力透肩骨,将李景焕整个人带翻,钉入地面,染红一片草稞。
  簪缨回首,定睛只见山岗上出现一道冷峻傲岸的身影,高高踞坐在一匹白玉骏马上,左手挽繁弓,右手挥龙渊,铠甲猎猎,英姿勃发。
  这一幕,逆着光,在漫山荒草与暗昧黄昏的映衬下,俨成一幅令人入目难忘的嚣悍剪影。
  簪缨一怔过后,心咚咚地跳起来,笃定地喊出一声:“小舅舅!”搴裙朝他跑去。
  她虽看不大清那人的面容,但她知道,
  是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奔跑在郊野间的少女,哪里还有什么片刻前的镇静从容,什么淡定气派,她眉眼间的冷漠一霎全部化了,只像个雀跃孩童,能跑多快就向前跑多快。
  她知道那个人在那里是不会消失的,可她也无法理解自己如此急切是为着什么,只知晚风高高地扬起了她的披风,少女系在身后的长发一抛一落随着身形起舞,宛如一条流动的柔滑元锦。
  山上之人的嘴唇动了动,相隔甚远,听不到声音,仿佛是说不要跑。
  而后他劲利地一抖马辔,直从陡峭山坡俯冲而下,迎向那跑得不管不顾的女孩。
  白裙上山陂。
  白马下高冈。
  相距还有三丈有余时,穿甲的男人压腰在飞驰快马上跃落地面,马停人未停,抛弓朝着簪缨步履稳健地走来。
  心情激动的小女娘估错距离,一时刹不住脚,向前兜头扑去,啊地一声。
  男人张臂稳稳接住她。
  温暖的手心按上冰冷铁铠,柔软青丝拂过强悍结实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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