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解释也确实是她说的,林思浅无言反驳,气哼哼的:“不算就不算,那这个一同唱曲儿总算吧,唱了那么多晚上呢。”
陆离一本正经反驳道:“那么多晚上,要么是浅浅唱,要么是我唱,我们何曾一同唱过?”
林思浅气得把笔往砚台里一扔,怒壮怂人胆,直呼其名:“陆远之,你故意的吧?”
陆离单手撑着桌子,看着气鼓鼓的小姑娘,眼底带着浓浓笑意:“我故意什么?”
林思浅双手叉腰:“你故意耍赖。”
陆离点点纸上的散步和唱曲:“我不过实话实说,何来耍赖一说?”
林思浅怒火中烧,陆离从容自若,二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林思浅败下阵来。
她算看明白了,陆远之这个缺德皇帝就是个无赖,说不过他,林思浅哼了一声,拿起笔继续往下找可以打勾的。
小姑娘趴在桌边,对着那张纸认认真真找来找去。
初冬午后温暖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落在小姑娘的头上脸颊上,细碎的绒毛泛着金光,让她看起来就像她养的那只小橘猫,整个人毛茸茸的。
陆离坐在她身侧,看着这一幕,眉目舒展,笑容拂面。
林思浅看来看去,要按照无赖皇帝的标准,那除了用膳和做饭,再没有可划掉的了。
见她在那里皱着眉头啃笔杆,陆离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吐出来。”
以前做卷子遇到不会的,她就喜欢咬笔头,连老师爸妈都不管,这个陆远之怎么什么都管的。
她不想搭理他,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巧劲儿捏着她的下巴,她嘴就合不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无奈,只能把笔拿开,瞪着陆离。
陆离松手,掏出帕子先是在小姑娘嘴角擦了擦,又把笔杆擦了擦:“病从口入,既然身子骨不好,以后莫要什么都往嘴里放。”
林思浅不服气:“我哪里身子骨不好了。”
陆离收好帕子,伸手在炸毛的小姑娘头上摸了摸:“听闻浅浅入宫以后你病了一次发了高热,那时是我疏忽,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林思浅心中百味杂陈。
当时她是因为看到他下令杀人才吓得发了烧,可你说这事儿怪他嘛?
他一个帝王,如此惩治有异心的人,在他的立场,没有错。不能怪。
你说能怪她吗?她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没见过那等场面,胆子太小也情有可原。也不能怪。
不过好在,陆远之这个皇帝,和她以为的皇帝不太一样。
在她的印象中,皇帝都是那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即便是做错,也不会开口道歉的。
可陆远之却是个长了嘴的皇帝,比她这个现代人还善于表达。
当时两个人网恋的时候,一言不合他就表白。
身份败露之后,他也不止一次为了以前的事和她道歉。
她先后两次生病,的确是和他有关,当时她确实是很委屈,其实现在想想也委屈。
可如今他一而再地和她赔不是,也罚了那些该罚的人,她好像应该原谅他。
林思浅想了想,把笔放下,转过身子,面对陆离认真地说:“哥哥,当时你不知道我就是我,就算我受了委屈,你也不是有意的。你不用总是跟我道歉,我已经原谅你了。”
陆离看着小姑娘,沉默不语。
昨日,他就召见了和浅浅有过接触的宫人,把浅浅入宫以来的事情问了个遍。
不过因为浅浅身份低微,不被关注,又被禁足了许久,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当他得知浅浅曾在夜里发高烧,她身边的宫女去太医院连个太医都没请到时,顿时怒不可遏,直接下令彻查,随后该贬的贬,该罚的罚。
可一想到小姑娘可怜兮兮病倒在床上,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连个药都喝不到,陆离这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堵得慌。
哪怕小姑娘已经说了原谅他了,他心里也难以原谅自己。
若是当时高烧不退,万一……
陆离的脸色黑了下去,不敢再往下想。
察觉出陆离脸色不对,林思浅拽了拽他的袖子:“这都过去了,哥哥你不要……哎呦喂。”
林思浅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整张脸都被扣在他的胸口,无法呼吸。那双铁钳一样的手臂,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握拳在他后背上砸了两下,艰难开口:“哥哥,饶~命。”
陆离松了松力道,却仍旧抱着她,大手兜着她的后脑勺摩挲着,嗓音低沉,语气郑重:“浅浅,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任何人都不行,哪怕是我也不行。”
被禁锢在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听着那样霸道又深情的承诺,林思浅一个连恋爱都不曾谈过的小姑娘,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动心归动心,一想起他是皇帝,她就咬牙推他:“哥哥,我要闷死了。”
一听这话,陆离忙松手把人放了出来:“抱歉。”
林思浅不大敢看面前男人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转过身子继续去看那张清单:“我再添几项。”
说着添几项,可脑袋里一片混沌,半天也没想好该添什么。
陆离坐在一旁静静陪着,等了一会儿,看着小姑娘那不甚标准的握笔姿势,提议道:“不如加个一起写字?”
这个好,这个立马就可以做,林思浅闻言点头:“那我先加上,然后咱们现在就一起写。”
“好,这里地方小,我们到桌案那去写。”陆离欣然应允,起身走到御案那去腾地方。
林思浅提笔,尽量规整,却仍旧歪歪扭扭地加了上去。
她以前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但也算结构紧密,清雅秀气。可这头一次握毛笔,她才知道,这毛笔字原来这么难写的。
看着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字迹,再看看上头陆离写的那些苍劲有力,大气磅礴的字,林思浅有些自惭形秽:“哥哥,我今天做面手累着了,笔都拿不稳,要不我们以后再一起写吧。”
等她找个机会好好练练笔再说吧,这个样子写出来,若是哪一天被他拿去和林念瑾的字对比,岂不一下子就露了馅。
在尚书府林念瑾住的院子,她可瞧见了,人家林念瑾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这,差别太大。
“怎么了?”陆离走了过来,往纸上一瞧,忍不住眉梢微挑。
这小姑娘的字,宛如几岁稚童写的,当真是、嗯,一言难尽。
她这是嫌自己写得不好了?先前说自己棋琴书画样样不会的时候,不是还昂首挺胸,甚是得意的嘛。
林思浅把笔放在笔山上,抬头看着陆离:“哥哥,还是你写吧。”
陆离坐到榻上,拿起笔放回小姑娘手中,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写。”
“可是我手累呀。”林思浅抗议,可抗议无效。
高大的男人一手握着小姑娘的手,一手撑在桌子上,虚虚地把人环住,温柔又耐心:“这样运笔,笔就不会飘。你看,一、同。”
这样被人手把手带着写字,让林思浅想起幼儿园的时光,她没忍住笑了:“哥哥,你这样,好像我爹爹。”
“顽皮。”陆离带着笑意轻斥,又道:“一同什么,浅浅快想。”
林思浅:“一同画画?”
“好,一同画画。”陆离点头,带着小姑娘一起写下去:“还有什么?”
看着上面那些写出来的事情,林思浅绞尽脑汁:“一同、一同爬树?”
“好,一同爬树。”陆离轻笑,抓着小姑娘的手写了上去:“还有呢?”
林思浅:“一同掏鸟窝?”
陆离莞尔:“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
林思浅回头瞪人:“写不写嘛?”
陆离:“好,写。还有呢?”
林思浅兴致盎然道:“一同抓蚂蚱,一同捅马蜂窝……”
陆离闷笑不止,手抖得拿不住笔,墨汁点点,溅得纸上到处都是。
林思浅炸毛:“陆远之你还能不能好好写了?”
陆离语带笑意:“能。”
冬日里烧足了炭火的殿内温暖如春,男人低沉愉悦的笑声,还有小姑娘银铃般的叽叽喳喳声,时不时地透过窗户和门缝传到了外殿。
守在外殿的郑福也跟着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笑一下。
一旁的吴风频频看向他,最后忍不住说道:“郑公公,你若是想笑,就找个地方笑个痛快,这跟个漏风的风箱似的,一会儿吃吃两声,一会儿又吃吃两声,着实听得难受。”
郑福一脸笑意地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吴大人您没听见陛下笑着呢嘛,往年陛下生辰,可从来没像今儿这般笑过,杂家这是开心哪。”
“那倒也是。”吴风答道,正想再说,又停下来,低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未久,就见永平王陆钰出现在院子门口。
二人对视一眼,郑福迎了上去:“奴才给永平王请安。”
“郑公公免礼。”陆钰笑容温和,随后向殿内张望了一眼:“陛下可在?”
郑福有些为难:“回王爷的话,陛下在是在,只是陛下在同林姑娘写字呢,怕是不方便。”
陆钰语气温和:“无妨,你且去禀报。”
郑福应是,转身进门。
一听永平王来了,林思浅从陆离胳膊底下钻出来,挪到榻边就想穿鞋离开:“哥哥,你忙正事吧,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出宫去了。”
陆离伸手把人抱起来放回榻上:“不急,你写你的,我出去看看便是。”
说罢,陆离起身,走了出去。
郑福忙从架子上拿过披风追了出去。
想到那个纸条的事,林思浅膝行着蹭蹭爬到窗户边,趴在窗棱上往外瞅,可窗户纸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她又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大男人说话声音那么小的,什么都听不见。
无奈只好作罢,坐回桌边,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那越写越多的事项。
陆离来到院中,背着手看向永平王陆钰,面无表情:“何事?”
陆钰笑着拱手:“皇兄,臣弟是来给皇兄送生辰礼。”
二人同日生辰,陆钰自打出宫建府之后,就年年给皇帝准备生辰礼,陆离早已习惯,伸出手:“拿来。”
陆钰好笑道:“皇兄今儿竟不请臣弟进去坐坐?”
陆离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陆钰也不敢再磨蹭,从身旁随从手里接过锦盒,双手奉上,随后又接过一个锦盒递上:“这是安德的那一份,她听闻皇兄在忙,没敢进来打扰,让我转交。”
陆离一一接过,打开锦盒各看了一眼,转交到郑福手中:“安德都知道不来打扰,比你要识趣得多。”
“你回去吧,今儿没空见你。”说罢转身往回走。
“那臣弟就不打扰皇兄佳人有约了,臣弟告退。”永平王笑呵呵说道,摇摇头一脸笑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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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永平王直接派人去宋府请了宋书勤和宋书勉兄弟二人过来。
待得二人落座,他面色严肃,语气郑重:“书勤,书勉,受你二人所托,我今日进宫特意去陛下那走了一趟。”
宋书勤宋书勉兄弟二人齐齐开口:“如何?”
永平王拍了拍宋书勉的肩膀,语重心长:“书勉,依目前情形看,陛下虽然放了林姑娘出宫,可陛下对林姑娘仍旧势在必得,为了你,也为了整个宋家着想,你还是早日死心为妙。”
宋书勤看向自家弟弟,恨铁不成钢:“书勉,你看王爷也是这般说,你就听王爷和大哥的,断了对念瑾的念头可好。”
原本他以为,念瑾回家,弟弟就多了一线机会,可当看到那两名墨羽卫,他立马知道,陛下对念瑾不曾死心。
只是这孩子却看不透,或者看透,仍旧不愿意放弃。
无奈之下,他才趁着今儿念瑾入宫,找了王爷帮忙在宫中打探一番,看陛下对念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现如今王爷都这般说了,那就说明他猜对了,书勉和念瑾此生无缘。
宋书勉面色苍白:“王爷,大哥,我想听听瑾儿如何说,我听她的。”
永平王和宋书勤对视一眼,不再劝。
旁观者清,他们二人都已看出,那林念瑾对书勉早已没了昔日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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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浅在泰和宫,被皇帝捉着手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直到后来她耍赖往榻上一躺,他才放过她。
林思浅得了自由,就张罗着走,不肯留在宫里吃晚饭。
如愿以偿和小姑娘一起过了生日,又一起做了那么多事,陆离心情好,爽快地答应了。
陆离照旧步行着将林思浅送到皇宫门口,临到告别,他又故技重施,弯腰俯首,和小姑娘悄悄耳语道:“浅浅,记得晚上和我联络。”
大庭广众之下,这个陆远之又这样。
林思浅揉着发麻的耳朵,看向四周,果然看见郑福带着一干太监全都在笑。
那墨羽卫们没笑得那么明显,可嘴角也全都翘着。
林思浅不满,轻声问:“这话先前在泰和宫陛下就说过了,怎么又说。”
陆离又凑过去:“我这不是怕浅浅忘了。”
她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那么容易忘。
可这么多人围着呢,她也不好说他,不情不愿点点头,福身施礼,带着竹香还有裴溪裴江出宫去了。
回到尚书府,就见宋书勉带着小厮常顺等在大门外。
林思浅下了马车,他就迎了上来:“瑾儿,你回来了。”
见他的手快挨到林思浅,裴江伸手挡住,语气冰冷:“宋二公子,请退后。”
竹香也上前一步,满眼恨意地看着宋书勉。
“瑾儿,我无恶意。”宋书勉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林思浅。
林思浅把竹香拉到一旁,看着裴江,客气道:“裴大人,我能和我二表哥说两句话吗?”
“林姑娘请便。”裴江拱手,退后。
林思浅上前一步:“二表哥,我刚好也有事找你,你先回去,待会儿我来找你可好?”
宋书勉有些意外,随即频频点头:“好,好,那我回去等你。”
等宋书勉先一步离开,林思浅这才带着几人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门,先从落霞手里接过了小桔子,把它抱在怀里一顿揉搓,这才把落霞打发下去,喊了竹香进了里间。
“香儿,你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林思浅坐在床边,轻声道。
原本,她是不打算那么快告诉香儿纸条被换掉的事。
可刚才看到香儿对宋书勉那充满敌意和恨意的目光,她突然觉得,她没有权力对香儿隐瞒真相,让她认错了仇人,平白地去恨一个无辜的人。
加上如今她又要回宫去了,以后再见到宋书勉,怕是难。
就算见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好好说话。
这纸条的事,她最好趁这几天,找机会问问他,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可宋书勉也是个聪明人,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她不能直接问。
这事儿,还是得和香儿商量着来,看怎么办。
竹香以为自家主子是要说搬回宫里的事,她依言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小桔子,笑着说:“主子您吩咐,香儿听着呢。”
看着香儿脸上的笑,林思浅有些不忍,伸手攥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言简意赅的,把纸条被换掉的事轻声跟她说了。
香儿听完,果然崩溃大哭,怕人听见,她又只能压抑着,憋得喘不过气来,蹲到地上不停地捶着胸口:“主子,我家姑娘岂不是白白死了,白白死了。”
看着香儿这样,林思浅也忍不住跟着流泪,蹲下去抱住香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香儿,你放心,但凡有机会,我一定会查清楚实情的来龙去脉,还念瑾一个公道。”
香儿抱住林思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主、主子,咱们要怎么查?”
林思浅:“眼下还毫无头绪,我们在尚书府还能住三日,这三日,我们先跟宋二公子探探口风。”
香儿:“那您方才说要找二公子说话,是要把这事告诉他吗?”
林思浅:“暂且先不说吧,他那身子骨那么弱,我若把纸条的事说了,他得知你家姑娘已经没了,还是因为他送的纸条没的,我怕他撑不住,你说呢?”
香儿点头:“奴婢听主子的。”
林思浅:“我待会儿见他,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我就说我变心了,他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总归会以为你家姑娘还活着,他也能活下去。等他日后养好了身体,我们查出个眉目,再告诉他不迟。”
香儿坐直来:“好。”
林思浅伸手帮香儿擦着眼泪:“如今知道了真相,你再见到宋二公子,也不要像之前那般充满敌意,但也别露了马脚。”
两个人相扶着起身,香儿抬袖擦干了眼泪:“奴婢晓得。”
林思浅牵着竹香的手往外走:“那咱们去找宋二公子。”
第43章 第43章
到了院中, 林思浅见裴江和裴溪都在,冲他们笑了笑,主动邀请:“我去找我二表哥说说话, 你们也一起吧。”
就算不带他们, 若他们想跟,以墨羽卫那飞檐走壁的本事, 照样可以暗中跟来偷听,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带着。
兄妹二人拱手:“是,林姑娘。”
一行人到了宋书勉院中的时候, 就见他正焦急不安地在屋门前来回踱步, 当一抬头见到林思浅,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 整个人鲜活起来, 急匆匆就往过走, 可在看到墨羽卫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 远远地弯腰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