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揽过我,在我的头上轻揉,“我很喜欢这个,谢谢。”
我哼了一声,带上眼镜的样子,更像笑面狐狸了。你就把这个面具有多完美就多完美的再带上一些时候吧!
6
大半夜的,也不知是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让人睡不安稳,凌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还有刻意压低的嗓音,因为听不真
切,反而像是嗡嗡的苍蝇一样惹人讨厌。我翻了个身,用薄被盖住脑袋,世界变得安静的同时,也变得无比闷热。泄
气的把被子又掀了下来,我继续睡。
然而没过多久,我的房门就被打开,外面的光照射进来。我还闭着眼睛,没有好气的嘀咕,“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
来人没有说话,只默默关了房门,屋内一暗,我的床边随即就坐上了人。
他拎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来,声音冰冷,“小晨,听说,外公死了。”
我激灵了一下,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大哥冷冰冰的没有表情的表情,他带着我不久之前送他的镜框,镜片已经换过,
我到底没有问他究竟是多少度的近视。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反在镜片上,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
“晚上。”
我挠了挠头,试图让自己彻底清醒。虽然按理来说这个消息已经足够震撼,可到底却连一点想象中的怅然都没有。我
有些郁闷。曾经幻想过,老人家如果真的有一天突然去了,虽然他活着的时候做这样的想象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但我一直相信,如果事情真的发生,我可能会像一些人说的,恍然间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此刻事实却是,我真
的毫无感觉。
为自己的冷情,我叹了口气。然后注意到大哥一直不动声色的在看我,我也就回看了他一眼,然后将身体靠在他的身
上,拍他的后背,“节哀顺变。”
大哥任我拍了一会儿,然后推开我,站起来,拿起我的衣服递给我,“穿上。”
“哦。”
我听话的爬起来穿衣服。大哥这时点了一根烟,坐在我的床沿抽。
我穿好衣服的时候,他的烟还只抽到一半,却也没有继续下去,只随手把烟按息在了我的床头柜上。黑暗中,我看不
见烟头在我的床头柜上制造的疤痕,但也极为心痛。
我想,我现在,有了出去为外公恸哭的心情。
可惜,还没到哭的时候,我郁闷。
外公的尸体此刻还在警局,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他在大街上被人乱枪打死。从各种方面来看,警察都有资格先把他的
尸体拿回去研究品评,然后再交给家属哭丧。
据说外公本来今晚是去一家夜总会同人谈笔生意,大哥因为有其他的事情而没有随行。出来要乘车的时候,一把躲在
暗处的机关枪突然开火,将外公打成了蜂窝。
我憋着笑,脸上的表情想来因为不能自由的伸展而极为扭曲和痛苦。虽然尸体不在手里,但既然人死了,就要准备后
事。不论是字面意义上的为老人所举办的后事,还是活着的人为自己所打算的后事。总之,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忙
碌的一夜,但于我却没有什么事情。我身为外孙,唯一的职责就是在尸体前痛哭一场,可我都准备好了,结果对象不
在。
于是我明白了,大哥叫我起来,根本不为别的,就是小心眼的不想看我一个人在那里酣睡。
可他是这所有人中最忙碌的,根本没有时间理我,于是就把我交给他的秘书柳岐阳照顾,顺便要他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
柳岐阳是个看起来非常严肃的男人,却有着消瘦而好看的侧面,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全身上下一尘不染。
他基本上常年都维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高级表情,但我一向都很喜欢跟他说话,因为他永远懂得怎样逗我发笑,当然
凭良心来说,他可从未想过要逗我,毕竟大哥从没因此而给他多发工资。
但从客观效果上来说,他就是能够确确实实的逗到我。虽然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也许会更好。
上面那些据说的话,就是他告诉我的关于我的外公之死的全部过程。之所以要特别使用据说是因为他当时也不在现场
。看他提到机关枪时难得困惑的表情,我想他也一定同我一样很难想象一挺机关枪在大街上狂扫时的疯狂景象,也不
知道到底是谁那么有气魄使用了如此拉风的杀人方式。可惜我们都没能亲眼见到。我想正是为了表达这种隐秘的遗憾
,他才对自己刚刚去世的前大老板的遗体使用了蜂窝一词来形容。
这也就是我听到,如果换成旁人,我想就算心底想笑,脸上也必定是一片震惊和愤怒。
突然间,我真的开始为死去的外公感到悲伤。他叱咤一生,最后却不仅不得好死,并且也没有得到多少人真心的伤悲
,这才是真正让人感到为他悲哀的一件事情。也许,在现在的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为他的死感到伤心吧,可是那个
人,却又是绝对不会为他流下一滴眼泪的。
没有人会为他真心的哭泣。曾经还有一个人会的,可她已经先他而去,让他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而剩下的那
个,必定谨遵他的教诲,宁流血不流泪。
不过,那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因为我有一种直觉,外公他老人家,最不想要的就一直是我的眼泪。如果我真心的哭给
他看,他说不定会气得起来诈尸。我想那可不好,毕竟他死时就已经吓到了一群无辜路人,死后就该安生些了。
我和柳岐阳继续闲话家常……
“不知道当时在场的那些路人会不会反应不过来,以为是在看人拍片……”
柳岐阳一脸的一本正经,“外面路人不多,毕竟是晚上,又是酒吧门口。而且据说事后他们反应奇快,呼上去的速度
比酒吧保镖的还快。”
我囧了,“他们呼上去干吗……”
“对于正常老百姓来说,看见被枪打死的人的机会不多。”他顿了一下,“这是我的猜测。”
“他们不怕吗……”
“人多胆子大。而且据说,其中还有人对老太爷的死做了下猜测。”
“什么猜测?”
“‘这么大年岁了还来夜总会,说不定是老婆实在看不下去咯。’”
我捂住嘴,脸上的肌肉都抽了,“所以,这是情杀吗……”
柳岐阳看了我一眼,将上下交叠的两只腿换了下位置,“我想,这您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我一愣,“什么意思?”
他将目光调到门口,两道颀长的身影彼此对峙一般矗立在那里,笑得美好。
一个张狂,一个含蓄的,就算是剑拔弩张,也是一副会让人看到失神的美丽画面。
7
我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规规矩矩的待在一边,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混黑道的就不该举行葬礼。
外公的尸体就停在那,虽然的确是已经打成了蜂窝,不过换了衣服,盖了白布,看起来也就不那么瘆人。而大约也正
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面前的这些人才会大着胆子在人家的尸体前向人家最爱的外孙发飙。
虽然柳岐阳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跟外公的死脱不去干系,但天可怜见,这件事情真的没有一丝一毫我的前期参与。哪
怕这只能算是伪善而已,如果要我亲自动手参与,我没有杀掉外公这样决绝的勇气。
从一开始,我就是个旁边者,现在也是一样,虽然已经被人当了最称心应手的借口。
仇境缺与外公的合作,显然在他老人家死前进行得不错,所以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联合了外公的几个老手下,要掀大
哥的位子。
他们的理由看起来倒是相当的公正合理。
虽然从前我由于年轻而没有参与到家族军火生意的运作里面,但既然同为外孙,那么大哥有权继承的一切,我就有同
样的权利继承。
看,这才是仇境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给我安排的角色,他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去做,只是利用我法律上本应得的继承权
而已。他好像就从没想过,军火生意这种不合法的东西却要按照法律来公平继承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讽刺。
我努力的瞪大眼睛,在脸上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
外公的老手下看上我,当然不是真的出于主持公道的心理,不过是看我柔弱没有力量,拿我来当幌子,打算借我这个
傀儡来夺得权力而已。所以我不需说些什么,我越是柔弱,他们在进行这一切是才会越加安心。
同时,就算是对于站在大哥那一方的人来说,我也该是个不小心被卷起来的无辜者,这样他们才不会罢怨恨记到我的
身上。
两方人马就这样在死人面前为他身后的势力声嘶力竭的争吵着。真正站在风暴中心的人却反倒是异常的安静。
大哥的嘴角噙着笑,看着眼前的闹剧,他没有说话,却已经让对方的心底开始发虚。
仇境缺则站在一边,不会让人忽略,却也不会太过显然的位置上,看着大哥。大约对于强者而言,最可让人满足的事
情就是征服另一个强者的绝大快感。所以大哥在这个时候越是镇定强大,就越能引起那变态的欲望。
而柳岐阳,则还是一副油盐不进,与事无关的样子。我知道这个人,就算看出了什么,也绝对不会乱说。因为他与大
哥之间,倒才是真正的雇主与雇员关系,职责之外的事情,那家伙一向拒绝参与。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他啊。
当两方人马已经开始从理智的争夺权力,而转变为不理智的互相攻击时,大哥终于开口说话,“好了,”所有人都瞬
间安静下来,“既然如此,那就照彭老的意思来办好了。”
彭老正是力挺我掌管一半权力的代表。大哥如此老商量,倒让他有些愕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大哥身边的人虽然也同样震惊,但还知道该说些什么,“少爷,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意一直都是由您和老太爷在打理
的……”
大哥不耐烦的打断他,“好了,彭老说得对,小晨一直没有接触家里面的生意,是因为他从前太小,现在外公过世了
,我正是孤单一个人,怎么也该要他帮忙。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要耽误外公出殡的时辰。”
底下人想说什么,到底最后没说。
彭老绕到我的身后,俨然一副老仆形态,“晨少,既然袭少已经发了话,那就请晨少同袭少一起扶老太爷出殡吧。”
“啊?”我一时还真对着新鲜出炉的称呼反应不过来,晨少,袭少?从家陆家只有一位少爷,可没分过什么晨少,袭
少。面前一张老脸对我做出亲切鼓励的姿态。我勉强压下由此而引起的胃里的翻滚,冲他点了点头。
葬礼继续进行。
晚上回到家,大哥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房间,主屋里现下只住了我和大哥两人,我摸摸鼻子,也回了自己屋里。
我漫不经心的开门进屋,却在发现床上的人影时差点惊叫出声。
仇境缺趴在我的床上,随手翻看着我放在床上的书。见我进去,他将书放在一旁,撑起身子看我。
我赶紧缩上门,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他指了下窗户,一脸得意,“爬墙进来的。”
我无言以对。
他伸出胳膊将我拉到他面前坐下,一手揽在我的脖子上,“今天做得不错嘛。要不是早看过你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嘴脸
,我都要以为你真是个小绵羊了。”
我躲开他喷在我脸上的呼吸,咧嘴嘲弄他,“你那双贼眼睛今天一直都盯在我大哥身上,还有空注意我。”
他的脸退开的一点距离,打量我,然后哼笑,“怎么?小晨嫉妒了?”
我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他的指尖一直在我的脸上乱划,闹得我烦,“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仇境缺静默了一下,恢复正一本正经的样子,冷眼看着我,“彭一跃很快就会让你参与到陆家的军火生意里了,不过
他的算盘是借你来向陆亦晨要权,而我估计你哥会干脆将计就计,让你接手彭一跃的权力,到时候你该知道怎么办的
吧。”
我不甚在意的哼哼了一下,仰面倒在床上,“你只要做好别让人发现我外公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够了。”
他爬过来,欺在我身上,笑意深深的看我,“你外公是怎么死的啊?不是在夜总会门口被人乱枪打死的吗?”
我看他,“是呀,那人是谁派的呢?”
他笑了一下,突然俯下身咬上我的嘴唇。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脸由远而近,眼睛对上眼睛。一瞬间,我被他眼睛里面的残暴和嗜血惊了一跳,忍不住就将眼睛
闭上。唇上的触感由最一开始的疼痛转变为酥麻,下颚被一只大手掐住,我张开嘴,任由他的舌进入我口内肆意翻滚
。
良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拍了拍我的脸,戏谑的笑,“作为正餐前的开胃菜,你还算勉强合格。”
我握住拳,去你妈的,早晚让你不得好死!
8
我跟着大哥和以彭老为首的元老们连开了几天不知所谓的会,事情果然就像是仇境缺说的,因为我是新近加入集团,
各项生意都还不甚了解,所以必须得有人带着我了解生意。这也就等于,我明面上是要跟着某个人去熟悉业务,可因
为我的身份特殊,很可能今天还是跟跟班见习的,明天就取而代之成了人家的上司。
所以基本上是大家都同意我进入集团,可究竟跟着谁,最先从哪个部分开始见习,却成了一个热议的焦点。可惜几天
下来,我就跟那一团极不招人待见的狗屎似的,谁都想躲,又谁都想把我粘在别人的身上。我真是异常郁闷。
就算以前这帮人也不见多待见我的,可好歹也没像这样被人推来推去的啊。
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根本就不该去碰这样大的麻烦。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跟大哥那样的不同,跟仇境
缺那样的就更是不能比了,可现在我却跟着仇境缺狼狈为奸要打大哥的势力的主意,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活腻了,
嫌自己离炮灰的位置还不够近。
我叹了口气,迎面一个人狠狠的在我的肩膀撞了一下,将我的身子撞偏到一边。我瞄了一眼,对方共有四五个人,全
部一副小混混的样子。
我一手扶着墙,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戏码未免也太过狗血了吧。
没等我想完,撞我的小混混已经不出所料的开口,“他娘的你没长眼睛啊,这么宽的路还能撞到老子,他妈的你是不
是故意的啊。”
我极为无奈的瞄他一眼,心里很想说“我知道你是长眼睛了所以才能在这么不算宽但也不算窄的巷子里撞到我,我他
妈的很清楚你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种情况,说什么也是无意。我掏出钱包,扔到小混混怀里,“给你吧,反正里头也没有多钱。”
小混混大概是觉得他才说了一句台词我就这么给他面子反而是害得他没有办法说接下来的台词,所以竟莫名其妙的恼
羞成怒,抬手一个拳头就冲我打来,“妈的,你竟然嘲笑老子。”
我实在很想问问我究竟是嘲笑了他些什么,早知道他是如此敏感,我就陪他再多演会儿了。可惜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
事情就是你没法早知道任何事情,于是我也就只能默默的承受了他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