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犬妖（第一部 生子）——飘沙流云

孩子一般对堆在门口的大型犬类开口，“来来，快点过来，我们今天去‘青染公园’玩！”

“汪汪！”不去！干吗无缘无故要出去淋雨？看看从楼梯扶手外面飘进来的雨丝，狂夸张地伸了个大懒腰，一屁股坐

在了门口，半趴在地上，懒懒地望着兴致浓厚的向美人，用行动充分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不去就是不去！

“……”这家伙！总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被生生地浇熄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可还是让向御阳黑线了一下，再看

看这天气，用踏青做借口确实是自己的失误，一双浅灰色的眸子稍稍一转，他扯出一抹让人看了失神的纯良笑容，道

，“天公不作媒，我们改去KFC吧！”

“汪汪汪！”太棒了！似乎已经看到香喷喷的鸡翅已经摆面了桌子的样子，狂兴奋地一跃而起，一条松软的大尾巴愉

悦地摇晃了两下，越过向御阳就往车库冲了去。

“呵呵，大笨狗，今天你要吃多少就给你！”望着大黑狗奔跑的英姿，向御阳得意地冷笑，浅灰色的眼睛分明变暗了

一些，变深了一些。

“阿嚏！”恩，今天果然还是有些凉意！不过，为了那些可爱的鸡翅，感冒也值了，嘿嘿！无视从背脊发散至全身的

寒意，面对美食的诱惑，单纯的大狗决定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恶劣的天气。

向御阳的办公室。

透过办公桌上的屏幕，向御阳可以看到自己家里各个房间，各个角度的情形——那些监视器就是他几天前哄着狂出门

的时候让人过来安装的。

经过几天的观察，发现只要自己一出门，这大狗就会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有时候他会很抑郁地以着头点地，屁

股上翘的方式一脸哀怨地望着客厅里的古钟，看起来好不可怜；有时候他又会不厌其烦地绕着客厅里那张三座大沙发

来回踱步，并且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看起来明显就在神游天外；有时候他甚至会神经质地一下子竖起那对总是耷拉着

的大耳朵，仔细倾听，一双青绿色的眸子也会变得很谨慎，然后很快又会萎靡下来……

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向御阳再次将视线集中在屏幕中的那只大黑狗身上，见它立起了身要开门，想着这大狗估计是

打算出门来迎接自己回家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向御阳下意识地拿了桌上的车钥匙起身，打算关电

脑。

可见了屏幕下显示的日期，却是引来心底一阵焦躁：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没动静？不会是晚上才会发生吧？眉心

微颦，向御阳抿了双唇，顿住了动作——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可是做了这么多天的无用功，还是让他很

不爽的！

再看屏幕上，狂努力地直着身子，跟过去的几天一样，张了嘴咬住了门把，不知道是他真的太胖了，还是这开门的活

儿对一只狗而言，本来就很有难度，都开了二十年了，狂的动作还是显得很吃力，滑下、立起好几个回合之后，才终

于转动了门把……

使劲地将车钥匙在手心里握了握，有些犹豫不决的向御阳重新坐回黑色旋转椅上，闭了眼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长时间

的沉思——大笨狗在不安，他希望自己呆在他身边，就像每一次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希望他呆在自己身边一样；如果

自己在这个时候晚归，甚至是彻夜不归，他多半会害怕到抓狂吧？回，还是不回？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选择！

睁开眼睛，向御阳正了正身体，在电脑面前坐好，见屏幕中显示着客厅的画面里已经没有了大黑犬的踪影，便按了几

个键，将画面调到了从车库到铁门的车道上，发现狂已经蹲在小花园里巴巴地向外张望了。

向御阳之前都是按时离开办公室回家的，所以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看到狂蹲坐在淡淡的夕阳里等待自己回家的情形——

斜在天边的太阳把大狗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几张枯黄的叶片在轻风中贴着地面旋转，整个景象看起来有些清冷，却

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这傻乎乎的大狗，一股暖暖的情动就从心底涌了

上来，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感觉称作幸福——在一只笨狗身上体验到的幸福感，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

向御阳不自觉地苦笑出声，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有多寂寞，突然很想有个人陪着，而这个人却绝对不会是一只

傻傻的大狗！

浅灰色的眸子黯然地敛了下来，懊恼地伸手关上了电脑，向御阳拿了车钥匙疾步离开了办公室……

夜就像天边张开的巨大黑色羽翼一样将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天边的星子也三三两两地爬上了夜空，没有月亮的夜晚

显得有些苍凉。

一瞬不顺地望着铁门外，那条幽静的小路的尽头，青绿色的圆眸中忽闪着点点泪光！

那一天，也是这样……那么今天，阳，你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想起三个月前的那次悲惨经历，心底隐隐

有些发寒发悚，肥大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阳，快点回来吧！怎么样都好，请快点回来吧，御阳！

剩下的日子已经是屈指可数了，可这些天来，向御阳的脾气却又总是阴晴不定，本来就是心结难解，现在这样，狂哪

里还敢考虑在向御阳面前幻化成人形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却是一直都没有出现，狂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

洞一样难受！似乎有些等不下去了，他起了身跃扑到铁门上，以着双腿着地的姿势直直地立在门前，半个脸庞夹在铁

栏的缝中，一双圆圆的狗眼睛整得又大又亮，深怕自己一个激灵就会错过了什么似的。

立得久了，一双狗腿子实在撑不住整个庞大的身躯，大黑犬就会突然摔下来，磕着碰着了哪里，反而让他安心些，这

至少证明自己还有精力去等待……

这一天向御阳是彻夜未归的，一方面希望能早点探得大狗的秘密，一方面又不放心把笨笨的大狗独自丢在家里过夜，

心里烦躁的他第一次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撕混了一整夜。跌跌撞撞地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上午七八点了，一夜的宿醉

让他脑袋胀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再顾不上打开电脑看看那大笨狗的状况了，进到办公室里的里间，用冷水冲去了自己

一身难闻的酒气就扑到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梦里，可怜兮兮的大笨狗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地扑在门口，整个身体抖的就像风雨中的落叶一般，那双平日里总是闪

着光芒的青绿眸子黯淡成了无光，只留着最后的一点点怨恨，一瞬不瞬地追逐着自己的身影……蓦然清醒，汩汩的冷

汗湿透了全身，伸手胡乱地抹去挂在颊边的汗水，向御阳连衣服都没穿就冲出了里室：那笨狗，不会给饿死了吧？

屏幕里，大黑犬微张着嘴巴，趴在铁门口睡得香甜，向御阳不禁为自己的小题大做而轻笑出声：“大笨狗，你睡得倒

好，害我到现在头都还疼得要死！”恩，也对，他身上那么多脂肪，哪那么容易饿到？呵呵！这么想着，向御阳心安

理得地决定继续虐待自家宠物，洗漱完毕之后，就出门吃早餐了。

再说另一个，折腾到天亮，实在挡不住焦虑和疲惫的双重煎熬，大黑犬累得趴在冰冷的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微

热的阳光的拥吻中，他梦见到了对着他微笑，陪着他玩耍的那个漂亮得不象话的男人……

耐着性子，熬过了周末两天，到星期一，见屏幕里的大狗饿得几乎已经站不稳腿脚了，向御阳心疼得没有心思做任何

事情了，可偏偏遇到临时变故，某个合作企业的执行总裁从大洋彼岸飞来开会，推脱不得，只好心不在焉，频频看表

地熬到了会议结束。对方见向御阳似乎真的有急事，倒也明事理，谈妥之后便不再强留他一起去酒店喝酒应酬，暧昧

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留下一句意寓不明的“商场得意，小心情场失意，快点回去哄哄吧”，就离开了会议室。

一心在意着家里的大笨狗，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对方的意思，向御阳真真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自己还真是拿家里那

只大笨狗没办法呢！

再看看手表，发现竟然已经快十点了，向御阳疾步走回办公室，来到办公桌前，碰了碰鼠标，本来打算关了电脑就回

家的，却被屏幕里突然出现的影像怔得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果然还是不要我了吗？饿了四天三夜，即使身上储存的脂肪再多，狂也已经是头昏眼花了，现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美丽人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疲软地摊在铁门口，眼底的绝望越来越浓重，不但是肢腿，就是心，狂都觉得已经很累很累了。抬了往往头顶上明晃

晃的月亮，又大又圆，让他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和家人一起赏月，谈笑风生，人月两圆的温馨情景；再回顾这在人间界

的二十年，将记忆翻来覆去地寻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和那个漂亮的主人一起观月的时候，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浓浓的

心酸，一直酸到了眼眶里……

“笨蛋，哪次见面别让我看到你廉价的眼泪，行不行？”怎么每次都这样？还是不是成年的雄性犬妖啊？！美少年的

身影凭空出现在铁门外，隐隐约约地，待到他穿过了那些铁栏的时候，身体正好凝聚成了实体。

愣愣地望着来人，狂在心底苦笑：时候到了吧！青绿色的眸子惨淡地闭了起来，不去看弥耶。

“喂，弥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好心来提醒你仪式举行的时间！”粉嘟嘟的唇不悦地撅得老高，弥耶不耐烦道

，“要留下来还是要回去，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

决定？决定权分明就在那个消失了三天的男人身上，你又何必来问我，为难我？睁开眼眸，泪珠滑落，润湿了眼角的

黑毛，这景象，哪里是一个“凄惨”能形容的？

“你！”可恶！见了这样一个落魄的同类，苛责的话，还怎么说得出口？弥耶皱了眉心，压下冲动，尽量平和地开口

，“你要是真想留下来就该直接跟他说，不然直接变身给他看也成！”

“呵！变身给他看？谈何容易！”惨笑一声，人类的语言出口，弥博想到了前些天向御阳的冷淡和这两天的突然消失

，一向悲观的他料定主人不是烦了自己，就是有了新的生活方向——家仇得报，他犯不着继续窝在这个小小的别墅里

，整天和一只大狗作伴！在这种情况下冒冒然变身的事情，他又怎么做得出来呢？就算是要永远消失在向御阳的世界

里，他也希望，当向御阳想起来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只毛发光洁浓密，憨态可掬的大黑犬，而不是一个又黑又

丑的彪形大汉！

“丑媳妇儿还要见公婆呢！人形的你是长得不怎么样，可你自己家的老公，他还能不要你？真受不了你！就算他向御

阳再怎么冷情，你们也都是有二十年的情义在里面了！”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总之弥博固执的偏执的想法，弥耶总是

了解不了。在弥耶看来，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这么拖着心里难受，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对方愿意，那最好，一切

圆满；对方要是不肯，也好办，两个办法：他要是当真这么无情，那么就该什么都别再想了，直接回犬仙界去，要是

实在放不下，那就更简单了，直接把他打晕了，吸点灵魂过来不就结了？

“……”一声不坑地听着少年的数落，情到悲处，像是委屈这样的小情绪已经完全被忽视了，弥博的心似乎已经离开

了自己的躯体，漂浮在空中，冷冷地观望着，等待一个悲惨的既定的结局。

是麻木了吧？在这张情网里挣扎了近二十年，到今天，的确是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眶中

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失了控，一颗一颗地滚了出来：“一只狗，和一个男人一样，永远都不会是他向御阳

的归宿。”以着狗了姿态，弥博一字一顿地咬字极为清楚地说出这句言文勋曾经说出过的话，到这一刻，他似乎才真

正了解了言文勋当时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不是什么洒脱的放手，而是绝望之后的别无选择！

“你……”听了弥博的低语，弥耶不是笨人，自然是明白了对方的决定的，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吃惊地望着眼前

的大黑犬，“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虽然知道弥博一直都在去留问题上举棋不定，但是他对这份感情的二十年的

守望，他这交流使可是看在眼底，记在心里的，理所当然地以为迟疑之后出现的是义无反顾的勇敢，怎么知道最后竟

然会生出个这样的结局？

“呵，不知道呢！我很饿，你能不能带我‘回家’去吃点东西？”顿了半响，弥博苦笑出声，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定似

的对弥耶开口。

面对弥博苦涩的自嘲，弥耶听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敛了神色，轻蔑道：“你打算就这么逃走？”果然很没

用！

“怎么会？我也是犬妖皇族的一员，不是那样没用的懦夫！”看透了少年的心思，弥博故作轻松地开口，“只是我真

的饿了，想吃点东西……”

然后呢？弥耶挑眉，用眼神向对方提出了质疑。

“然后，让他最后再看一眼他这只矫健的大狗，以最良好的状态让他看！”轻松的口吻到后来成了难听的哽咽，弥博

再次泪流满面：阳，你会记得我吧？永远记得我这只肥胖的傻乎乎我大狗！

大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貌似在确认弥博的想法，末了，弥耶重重地叹了口气，妥协了：“到现在了，竟然还再在

意着外表！算了，随你吧，大笨蛋！”

是啊，怎么能不在意？因为那样的长相，我受了多少人的轻视，天生俊美的你们又怎么能够体会？因为那样的长相，

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幻影般的幸福在自己身边溜走，却不敢伸手抓住，这样的悲哀，又有谁能懂？疲惫地闭上眼

睛，弥博安静地任由少年将自己肥软的身躯扛到了脖子上……

就着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向御阳震惊地望着屏幕里的虚幻人影，他的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眼花了，本能地眨了几下

眼睛，重新看屏幕，却发现那人影已经实体化地站在狂的面前——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一张小脸嫩白得像是弹指而

破，脸上一双大大的猫儿眼，带着点点不屑的目光，整个人隐隐地散发着一种高傲清逸的气息——这样的人，或者说

是生物，不是仙就是妖！

一时惊惧得连心率都提高了几倍，向御阳心底一阵发虚，一下子坐到了软椅上，心想着那大狗可能是遇到危险了，拿

了手机就要拨110，可是这手指却是软得厉害，连手机键盘都按不住！向御阳只好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然那大笨狗可就真要被自己害死了！想象着自家那只胆小的大黑犬无助的样子，他忍不住又往屏幕上瞄了几眼

去确定大狗的现状，却看到狂正在默默地流眼泪，只是那一颗颗涌出来的泪珠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恐惧而掉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