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商（披着皮来等）——喜戏西席

石万金冷下脸，低头望向宁大少的手臂。宁大少闭了嘴，也低头看。

半晌，宁大少抬起头：“可看出什么了？”

石万金也抬起头，望着宁大少：“嗯。鸡皮疙瘩。”

宁大少嘴角微抽，一把甩开石万金的手，“你这人好没意思。”

那厢石万金低着头一言不发。宁大少正为自己首次调戏男子却惹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而懊恼，自顾自喝着小酒更加郁

闷，深知玩笑什么都好，就只胡人玩笑不得。回想起方才石万金堪堪隐藏住惊慌的模样，又觉的确有意思。石万金那

张天塌不惊的不怀好意的笑脸僵硬起来倒真算个别有风情。宁大少时而锁眉时而露笑，吓得一边候着的小马哥抖霍霍

地远远退下。

那厢石万金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宁大少终于发现不对，伸手在石万金面前的桌面上叩了叩。石万金抬头，嘴里叼着

自己的手。宁大少全身一颤，又是一身鸡皮疙瘩。石万金这哀怨的小姿态，活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

“敝人竟能叫宁少爷吓得发抖。”石万金松了口，唇上有血迹。

宁大少眨眨眼，望见桌角的一道裂口上木刺横生，沾着点红。回想起方才甩开石万金的力道，宁大少俊俏的小白脸一

下子成了关公脸，忙殷勤地凑到石万金身边：“别吮了，进木刺了没？来，我看看。”伸手便要捞石万金的手。

石万金一侧身，躲开了，上下打量他：“敝人原没想到，宁少爷竟也是分桃断袖之流。”

宁大少大窘：“我逗你的，你怎的这么不经逗，又不是姑娘家。”

石万金只瞪着宁大少。

宁大少一头的虚汗。若是石万金死脑筋起来，定然是不肯让自家妹妹落入癖好龙阳之人手中。宁大少扶额，“你手伤

了，先别胡想那些不正经的可好？”

“一点小伤堂堂男儿算不得什么，烦劳宁少爷挂念。”

不知为何宁大少听石万金说这话，忍不住地想笑。宁大少是斯文人，自然不会笑出来。宁大少没理会石万金的反抗，

自顾自夺过石万金伤手，细细察看。一时顺理成章，顺带舔了一口伤处，换来两道刺骨的寒光。

躲在帘后的小马哥将方才两人纠缠的背影看在眼里，转身噌噌跑去找厨娘王妈。王妈何许人？一张大嘴吃四方，却是

进的没有出的多。

篇一 第 6 章

自打那日快意楼不快，宁大少再没见过西厢房里的烛光倩影。而石万金见了他，更是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便绕道走

开。

天已冷得彻头彻尾，甚至积了些雪。整个宁府数宁夫人焚香敬神的养心堂最暖和，是以宁大少没事便窝在宁夫人身边

。能有儿子陪着固然好，只是宁大少再不信他娘的卦，这让宁夫人多少伤了点心。

“真是冷煞人了。”宁大少搓搓手，“不知万金可会嫌冷，他那么瘦弱。”

“这你尽管放心，咱……”宁夫人忽然回头望她儿子，想起大早上王妈在大街上扯着嗓门喊的话，“儿啊，其实为娘

的卦也无甚差错啊。”

“什么？”

宁夫人伸指将一缕发丝挑至耳后，整整衣料：“呃……不过道法自然，不适合的事还是尽量不做的好。”

“娘，你说的……是何事？”

“儿啊，知子莫若母，为娘晓得，你只是爱他的样貌。可样貌好的多了，即便是男子，也有同他一般好看的，更何况

那么多好姑娘？”

宁大少张大了嘴，“娘你是如何知晓的？！”

宁夫人避开了家丑外扬的事，又道：“当然，你若当真非他不可，娘也不拦你们。你晓得，娘最是开明的。只不过呢

……不知他对你，是何态度？”

宁大少想了又想，欲说还休，欲休还说，宁夫人瞧着自家儿子自已和自己过不去的样子，心疼不已。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宁大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推门出去。一身青灰的宁大少在廊下负手而立，微抬起头远目，望向未散迷雾中几不可

见的绵山，仿佛探寻自己一片迷茫的情路。何其凄美，何其哀婉，燕子，杨柳，盼春归。

十三岁的小丫头正是情窦初开，回眸瞬间呆住，望着自家大少爷，满脑子只不多不少四个字：惊、为、天、人。

哐啷一声掉了托盘，茶洒了一地。惊惶地抬头望向少爷，一双明亮亮的猫眼。

宁大少正要温言抚慰，却见一只毛绒绒的白色雪球滚了出来。

“闻香姑娘没事罢？来，我帮你收，仔细划伤了手。”分明是石万金的声音。石万金一身狐裘裹得圆滚滚的，融进身

后的雪色里似乎不当心便会再也寻不见。宁大少心底盘算了下，似乎有十多天不曾与石万金说上话。今日石万金的声

音，竟分外好听。宁大少瞅瞅小丫头，了然垂首。

小丫头收了东西走了，石万金抬头对着宁大少一笑：“宁少爷好兴致，看雪景？”

宁大少愣了一下，不敢相信石万金不仅没有绕开自己，反而向自己打招呼。石万金的肤色本就偏白，如今经雪一映，

更是白皙好看。宁夫人的话仍在耳边回荡，宁大少忽然记起，自己对那胡女的执念，可不就是起源石万金的一句“双

生妹妹”吗。同她一般好样貌的，确是有不假。宁大少侧了侧脑袋，笑道：“你也好兴致，看上那小丫头了？不如便

送你罢。”

石万金碧眼一亮：“此话当真？”

“呃……自然。”

石万金笑得明媚，活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如此多谢了，敝人十分喜爱她。”

宁大少脸色稍变：“哦。”

石万金抬眼望望宁大少脸色：“因她与敝人一般，是波斯与中原的混血。她的眸子是漂亮的金色。”

篇一 第 7 章

“原来……是混血啊。”宁大少伸手触了触石万金眉眼，“难怪如此细致好看。”

石万金没有躲开，反而朝宁大少碧眼一弯，笑了：“宁少爷喜欢便多看看吧，宁老爷已为我寻好地方，过几日安置妥

善了，我便不再叨扰了。”

“什么？上回爹不是说，一起过年吗？为何又要着急走？”宁大少眉头拧起，“该不会是嫌我家待客不周到？”

石万金摇头：“只是叨扰得久了，惹人厌烦。”

话至此，宁大少算是明白了。只是，“为何？你做了什么？”

石万金脸色一沉：“宁舒，是你做了什么罢，白白拖累我。”

“呃？”

石万金意味不明地笑，笑了一会儿，道：“找个好女儿成亲吧，你不小了。”

宁大少望着石万金远去的背影，有些想将那毛绒绒的雪球抓回屋里关进笼子逗着玩的念头一闪而过。

宁大少重又负手而立，远目。前两日，老爹似乎也提过成家的事。犹记得老爹严声道：“该收收心了，别玩闹出了格

！”宁大少略一思忖，叹口气，寻宁老爷碰运气去。

“石公子的妹妹？”宁老爷捋须垂首，“是啊，若是石公子有个姊妹便甚好了，你也就不必对石公子念念不忘……”

“嗯？爹您说什么？！”宁大少顿觉五雷轰顶六亲难认七上八下百般惊异千种心思万劫不复。

“怎么？你做的好事还想不认？你想的心思当我不知？”宁老爷花白的胡子抖了又抖，一甩袖，袖管带到一碗茶，哐

的一记碎在地上，“现今满大街的人都在笑话你，笑你在快意楼调戏个男子，却被人家一把推开摔下楼去！我道你哪

里来的伤呢，没用的畜生！”

宁大少愣了愣，恭敬问道：“爹，您生气，是因我调戏男子，还是因我被摔下楼？”

宁老爷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黄，忿忿瞪了儿子一眼：“我们家是儒商！儒商！这等有伤风化的事，当真造孽啊！”

宁大少一手抚额无语问青天。“爹，儿子几时喜好男色了？儿子方才不是说了，儿子想娶的是万金的妹妹。”

宁老爷瞪大了眼，随手将帐本往儿子脸上拍：“不肖子！老夫没养过你这畜生！堕入男风已是荒淫，如今却连那男狐

狸精的亡妹都要娶。若你当真要娶，便下阴司娶去吧，只拜天地时没个高堂给你拜！当初当真不该留下石万金那小狐

狸！”

天雷在宁老爷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声中迎头劈下，将宁大少劈了个外焦里嫩。“她……她死了？！何时？！”

宁老爷笑声尖锐：“你这要做人家夫君的人，怎不知她是殇女？算来恰好二十整岁。”

她……她是个死人……宁大少的心凉了小半截，又烫了大半截，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宁夫人冷着一张脸从屏风后款款走出，一巴掌拍向宁老爷头顶：“瞧你把我儿子折腾成个什么样！不就是喜欢男人嘛

，你又不是只有舒儿一个儿子，舒儿高兴，便由着他去，小石长得又好，人也可爱……再者……再者小石他……”宁

夫人伸手抹抹眼角，“他还指不定肯不肯要我舒儿呢！到时舒儿伤心，你便开心了，是不是？你便开心了，你这当爹

的狠心！”

宁老爷苦着一张脸忙不迭解释，宁夫人却只管越闹越起劲。哭闹了约半个时辰，宁夫人招来一名丫头：“去，把我今

日做的糖糕给石公子拿些去。”

篇一 第 8 章

石万金的妹妹方出生便夭折了。那么那日西厢房里的睡美人，却是怎么一回事？

宁大少犹豫颇久，终是推开了西厢的门。

一个人形裹着狐裘，倚在床头小寐。领口雪白的绒毛托起那张精巧的脸，仿佛锦盒里珍藏的绢人。宁大少犹豫着上前

，端详那睡颜。仍是如上回一般美好的容颜。若不是方才宁老爷的话，宁大少定不会疑这美人便是石万金的双生妹妹

。

宁大少俯下身，头一回极其矫情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将美人的气息嗅入了鼻中，嗯，全是波斯香料的味儿。宁大少揉

揉鼻头，疑惑了一下，咬咬牙，头一低，碰上了那双薄得刻薄的唇。

老实说，味道不怎么样，不及小红丰满莹润的双唇。伸舌舔了一下，也无甚特别。忽然觉得美人的双唇张开了，方想

尝尝里面的味道，却听一个声音入耳，清越动听如璎珞叩冰。

“宁舒，你在做什么？”语气很淡，似与己无关。

宁大少后退两步，瞪着石万金：“你、你、你是万金？！”

石万金起身，走向宁大少：“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是谁？”

宁大少轻咳一声，心虚地不再望向石万金。那双时明时晦的碧眸，此时看来，竟似狼。“我方才……”

“石公子，闻香奉夫人的命，给你送点心来了！”门外娇俏的声音在宁大少耳中好比天籁。宁大少匆匆跑去开了门，

让闻香进屋。闻香对着两人一笑，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夫人亲手做的糖糕，大少爷最爱吃了，石公子也尝尝罢。”闻香放下点心，不等少爷开口挽留，已从房外哒的一声

阖了门。

宁大少在肃杀的寒气中僵硬地捏起一块糖饼送进嘴里。

“方才……你想说什么？”石万金眯起眼。

“没，没……”一块糖饼下肚，宁大少竟觉得有了些暖意。今天的糖饼，似乎有些酒味。

石万金也不逼问，坐回床沿静静看着宁大少。宁大少不明究理，也看着石万金。石万金眉头轻蹙，将一条腿屈起，抱

在胸前踩着床沿。宁大少看着露出狐裘大衣的那条玉雕的腿，脑子里一阵闷雷滚过。又见石万金舔了舔嘴唇，闷雷里

一道闪电破空落下正燃着了宁大少。宁大少再不能多想，几步上前将石万金推倒。

石万金不迎不拒，任宁大少忙上忙下为所欲为。宁大少啃他的脖子，他偏过头去。宁大少解他的衣带，他一动不动。

宁大少紧紧抱着石万金，心里无限悲愤。这个人打一开始就是只狐狸，还披着一张兔子皮在蘑菇旁乖乖坐着，等着哪

只小动物自己送上门。

宁大少从没感觉这么累过，偏生石万金冷淡得过分，几乎没怎么动过，神情也冷淡，只是疼得皱下眉。宁大少瘫在床

上有些失落，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做错了事。闭上眼想睡一会儿，却有一只手不安份地搭上自己肩窝。懒懒地侧

头看向身旁，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正沉沉地望着他。

“累吗？”石万金淡淡一笑。

宁大少点点头，有些脸红。

“嗯，很好。”石万金没事人一样坐起身，转身又扑在宁大上身上，手指四处乱划。

宁大少一瞬间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你……你要做什么？”

石万金在宁大少胸口啃了一口，阴恻恻抬起头，笑得文雅：“来而不往，非礼也。”

“啊！你做什么？！走开！”

篇一　第 9 章

“闻香！闻香！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好好赚钱好好养你！”小马哥拉着闻香神情恳切。

闻香甩甩手：“哎呀我就是要跟着我家公子，你不必多言。”

“跟着你家公子？你家公子牵了那么多混血女娃在城东开了家倚红抱翠，你一个清白女子，怎么好去那种地方？！”

小马哥急得要哭。

“怎么了怎么了！公子可疼我了，才不会叫我同那些姑娘一样！若是公子待我不好，少爷知道了也定饶不过他！”

小马哥一愣神：“说起来，石公子做这生意，宁大少能饶了他？”

闻香学着她家公子一挑眉：“少爷能拿他怎么办？”你们只见到我家公子谦和礼让的皮，没见过他的里子罢。

不远处雅座内，波斯人谦和温声道：“这生意，来钱快，没别的。”

“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面孔！”

“舒……”

“走开。”

“兰笑是亚俱罗与中原的混血，她的头发是好看的粟色……”

“那个男孩呢？”

“沉玉才八岁！他是珠儿带着的弟弟，他们的爹是波斯人……姐姐的卷发多可亲……”

“我表姐给我说媒来了。”

“宁舒……”

“是刺史大人的千金，很棘手。”

“嗯。天天来倚红抱翠看我吧。”

“万金卿卿你真善解人意。”

【篇一 完】

篇二 第1章

本少爷姓宁，单名一个舒字。本少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花名在外钦慕者无数。本少爷年方二十三，掌管半个家业游

刃有余，几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本少爷熟读四书五经，略通诗词歌赋，偶弄琴棋书画。简而言之，人道金无足赤，

本少爷却不在此列。

这自然是宁大少的自认为。宁大少自认为，起码，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确是如此。

若是没有石万金，想必在将来的二十多年里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