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它确实值五千块,在某些变态收藏家手里,五十万也说不定。
「您的砍价未免太夸张了。」艾文提调声音,「雷森帕斯从来不讲价,他的搭档也不应该如此斤斤计较。三千块,请
不要再说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希望能和平地做成这笔生意。」
和平的做生意不是应该送给我吗?法瑞斯想。「可它对我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值那么贵。一千最多了。」他毫不
客气地回答。
「两千五怎么样,这是个折衷值,我们都要懂得折衷,这世界才能继续运行。」
「我只出一千,顶多一千二。我一向不乱花钱的。」
「不,不,一定要两千!」
「行了,就这么吧,我来帮他付钱。」雷森用一副难以忍受的语调说。
「看,这才该是您学习的榜样,奥里克先生。」艾文一本正经地说。刚才你还说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生呢,法瑞斯
不屑地想。
雷森拿著货物向外面走去,「我下次付钱给您,艾文?维尔先生。」
「等一下,你们不能现在付钱?」艾文提高声音,因为震惊都有点变调了。
「请别一副我要把您的店面付之一炬的语气好吗?因为我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您将找不到一个合适场景的尖叫。」
雷森客气地说,「我碰巧手头没钱,您应该理解。」
法瑞斯简直想为他叫一声好,虽然这行为有点儿像抢劫。
对方停了一会儿,看著他,然后用一副温和的语气道,「我可以找你父亲要,雷森……」
「您可以去试试。」雷森冷森森地说,法瑞斯觉得周围降了两度。
艾文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妥协。「好吧,反正雷森帕斯家的姓氏可以换钱用,而您老爸总会死的,您是他唯一的继
承人。」她说。
「那就这样吧,再见。」雷森说,然后转身就走,似乎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法瑞斯把银币放进口袋,一手拎着装
满弹匣的纸袋,他看了看雷森的背影,又看看艾文,向店长道,「请问,你的钱外借吗?」
雷森停了脚步,转过头,艾文则挑起眉毛看著他。
「我保证他以后会还的,我们现在需要一些钱。我们会照银行利率……或者再高一些的付利息。」法瑞斯说,「您知
道多少有钱人是靠高利贷起家的吗?多到您想不到。」
艾文看了他们一小会儿,那眼神似乎在说「不愧是搭档,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一边慢吞吞地拿出皮夹,「我非
常清楚,年轻人,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耻辱的,人类的文明就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上,您永远无法说清怎样的交换是合
理的,天秤在每个人的心中。我数数看,你们要多少……」
雷森突然快步走回来,一把把皮夹拿过来,把它开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把空皮夹丢给艾文。
「谢了。」他简洁地说,转身就走,那语气倒更像在说「滚开」之类的,法瑞斯连忙跟在他的保镖和饭票后面。
「嘿,里面有九十七块钱,我记得很清楚!」艾文在后面大声嚷嚷,这当儿法瑞斯发现她用的是正宗的伦敦俚语。
刚到外面,两人就被冷空气包围了,但这会儿要较刚才舒服得多了,钱似乎能让人暖和起来似的,虽然那钱放在雷森
的口袋里。
「老天啊,她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可是说话的语气像五十岁!」法瑞斯嚷嚷。
「你也不差。」雷森哼了一声,「据我所知他恐怕不只那个岁数,他曾丢了些东西,所以花了很多年寻找。」
「我顶多能找几天,这主要看它值多少钱。」法瑞斯说,这类事情一般由他的仆人和卫兵负责。
「他找了好几辈子了。」雷森说,「据我估计他至少转世了五次,一边找他丢的东西,一边赚点儿小钱。因为最初一
次是男性身份,所以总要别人叫他先生。那银币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要花点时间继续研究。」法瑞斯轻描淡写地说,「怪不得她既用莎士比亚时代的语言讲话,又用现代小混混的
语言讲话呢。她丢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一大笔钱,」雷森说。「我偶尔会需要一个正经的解释的,法瑞斯。」
金发男子窒了一下,他咳嗽一声,感觉到了雷森言语中的某个隐藏的威胁。「我有一天会详细解释给你听的,你得允
许别人保留点儿关于悲伤过去的隐私。」他随口胡说,准备今晚就花时间把自己的悲惨过去给编出来,并一定要达到
银幕大片的水准。
「我倒对那古老但可爱的『先生』的过去很感兴趣,你的推断对一个转世了几百年、以寻求某样东西的执著灵魂来说
,可不太严肃了。不过她嚷嚷著九十七块钱的时候,我觉得她可能真曾转世进某个犹太人商人家庭。」法瑞斯评论,
然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目眩,猛地停下脚步,眼前仍是阵阵发黑。
「我向上帝发誓,她是位高贵可爱的小淑女……不,小绅士,她在我背后吗?她听到了什么吗?还是她放在我后面的
背后灵听到了什么?我不能放著这件事不管,雷森!」他恐惧地叫道。
「怎么了?」雷森回过头。
「在说过那些话后,我的头突然很晕!」法瑞斯强调。
「你是饿得太久了吧?」雷森说。
法瑞斯用惊骇而新奇的眼神看著他,这是他——如果真的是因为挨饿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而头晕,
他的人生简直算是圆满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大声嚷嚷,说他们在拍恐怖片,菜汤绝对不是人类可以食用的类型,弄得餐厅里有一半
的人跟你一样没胃口。」雷森说道,他倒吃得挺顺当,并丝毫没有察觉到救济站的食品和五星级饭店的甜点有任何差
异之处。
「我饿得头晕了!?」法瑞斯不可置信地说。
「你的语气像在说『地球终于因为人界的堕落而毁灭了』一样,肚子饿就真的那么令人震撼吗?」雷森不屑地说。
「我们现在要去吃点东西,只是摄取食物,然后我的头就不会晕了,这真奇妙。」法瑞斯感叹,既不需要鲜血,也不
需要那些魔物器物,仅仅是食物!
「吃完饭就不饿了,这一点也不奇妙。」雷森嘀咕说,然后两人同时向两个方向走去——法瑞斯走向一家速食店,雷
森则无意识地朝一家华丽辉煌的酒店走过去。
金发男子在另一侧叫道,「回来,雷森!那里一顿饭就会把所有的钱花光!」
雷森回过头,「这些钱不够吗?」他问。
「当然不够,我忍不住要质疑你以前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了,老兄?」法瑞斯理所当然地责备道,「我们还要靠这些
钱坐车呢,我可不想沦落到在大街旁出卖色相。」
「我们可以逃票……」
「够了,你根本连逃票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法瑞斯提高声音,「我们现在去那家店吃饭,然后就去车店,花钱买
票!」他命令,一边走向一家速食店,雷森无所谓地跟上去。实际上,他确实不明白逃票的意思,他只知道这似乎可
以免费坐车。
他对出门在外,如何生活缺乏概念,而且现在看来,他的同伴并不比他更有经验。只希望能互补一下,他一边走进速
食店,一边忖思。
第八章
法瑞斯兴奋地翻开菜单,准备点菜,好像饿肚子真的是件格外稀奇的事儿似的。
「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呢,就可以准备上路了。」雷森说。
「什么?我们有行李?」法瑞斯问,开始点菜。
「还有一棵草。」雷森说。
「一棵草不配称之为行李。」法瑞斯笃定地说,「你该不会真想养着它,然后带它『回家』吧?天哪,这里的菜色真
是少的可怜。」
「它的『家』很有趣。」
「这鬼地方怎么连龙虾也没有。你说什么?它家?你想干嘛?不,不,别告诉我你想的事,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我
一点也不想知道你那些疯狂的打算。」
「这只是一家速食店,凭什么要供应龙虾呢?」雷森说,拿起刀叉,「如果它真能切开空间,那我们就可以多一个可
以勉强旅行的世界了,现在的空间很昂贵,有总比没有好。」
「可是也没有鱼子酱啊。」法瑞斯说,「可是你也知道那里长满了太古植物吧,也许还有很多我们没来得及见识的物
种,我宁愿把人界灭了来争取空间,也不会去动太古生物的一点儿地盘,它们太野蛮了,完全不讲规矩。我讨厌规则
还没有完全形成时期生成的物种,它们一点也不懂礼貌。」
「所以我说你就不该在这里吃饭。」雷森说。「对了,我现在就想听解释了。关于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事
。」
套餐被端了上来,法瑞斯怔怔地看著对面的人,迅速转动他的大脑。雷森眯著眼睛看著他,五官端正得常会让人以为
他是个绅士,而不是疯子。
他咳嗽一声,准备开始长篇大论。和雷森讲道理似乎不再像最初时那么不可理解了,虽然法瑞斯从不是个会讲道理的
人,但当失去力量时,他除了讲道理还能干什么呢。
「知道吗,好几个人问过我们是不是搭档了,你总说不是。」他轻声说。
「因为我们的确不是。」雷森回答。
「是的,确切地说,如果不是你没钱,当然现在我也没钱,我们早就摆脱彼此了。在我看来,搭档这个词表达了一些
关于信任和交付的课题,也许做个深入了解有必要,」法瑞斯笑起来,「而我们两个?为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我的身世很隐私,如果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所有的人都有认为父亲
很爱我,但我一直怀疑是因为他能从我身上收获最多。我的哥哥恨我,我的妹妹也是,确切地说,我所有的亲戚都挺
恨我。我说的这些,对你真的有意义吗?」
雷森看了他一会儿,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令人惊讶,我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讨厌听这些事。」
「哈,谢谢你的夸奖。」法瑞斯翻翻白眼,「但我们是平等的,我有权保有我的隐私,特别是你询问的方法这么粗暴
时,我什么也不想说。」
雷森露出有点儿迷惑的神情,「你是说,我得承认你是搭档你才说?」
不,不是!法瑞斯愤怒地想,魔王军总司令和一个驱魔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已经够搞笑了,如果还成了传说中的「搭档
」,他们一定会被当成经典笑话,长时间流传下去的!
「你当然也能这么理解,」他艰难地说,「我热爱人类的信任对话模式,也很愿意尝试,但你是知道,是『交互』,
不是单方面审问。」
「我不知道你干嘛会对和人当搭档这件事热衷,那是我所知道的天底下最蠢的行为。」雷森不屑地说。
谢天谢地你还算聪明,知道避开将被人嘲笑的未来,法瑞斯安慰地想,但仍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道,「那只说明了一
件事,就是你父亲对你的教育有问题,雷森,你得学会信任别人。」
雷森轻轻笑起来,他的眼神有一丝疯狂和神经质,却也还能在同时显得温文有礼。
「胡扯,他对我的教育是最正统的了。」他说,法瑞斯想他还是不笑看上去比较安全。
「而如果只是结伴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些不想提的东西,那会破坏快乐的生活。」
法瑞斯说,露出一个微笑。
「这叫快乐的生活?」雷森挑剔地说,拿起刀叉尝了口面前的食物,想了一下,「其实味道还不错。」他说。
「当然是快乐的生活,因为对你来说,世界上没有难吃的东西。」法瑞斯哼了一声,拧着眉头解决自己的食物,一边
嫉妒地看了眼对面本该是挑剔贵公子的家伙大快朵颐,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周围一时静了下来,法瑞斯边吃东西,边长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避开了又一次质问。还好雷森的主要性格特点是独
裁,而不是多疑,不然自己可真有危险了。
雷森突然开口。「好了,我承认我们是搭档了,说吧。」
法瑞斯抬起头,他的表情一定很搞笑,所以雷森笑起来。那双一直很恐怖的黑色眼睛闪耀著孩子气的好奇……不,该
说是八卦的光芒。法瑞斯张了张唇,觉得自己有点失声。
他用力咳嗽一声,「我刚才好像幻听了……」
「你说要信任别人,法瑞斯,我从没信任过别人,因为那毫无意义。但我想尝试一下,因为我真的很想听,你的家庭
似乎很有趣。」雷森说。
「那个……我得酝酿一下情绪才行,雷森,这是一个艰难的故事。」法瑞斯用更加艰难的语气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找感觉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们还是得待在一块儿。」另一个人说。
法瑞斯吞下嘴巴里的食物,觉得这真是一次悲惨得不能容忍的人界之行。
看来,他需要好好学习一下编剧技巧了。
吃完饭,两人奢侈地叫了辆车回去。正值中午,救济所已经热闹了起来,雷森打开门,正在酝酿情绪、准备接受自己
悲惨未来的法瑞斯跟在后面,两人同时看到翻倒在窗台上的塑料花盆——如果剪开的可乐瓶底能称之为花盆的话——
泥土洒得满地都是,里面的植物却不见了。
「太好了,它逃走了——」他说,脚下的地板上传来「啪啪」的声音,他低下头,雷森的脚底下,正踩著那半截绿色
的细条,它努力拍打地板表示自己的存在。
「哈……」法瑞斯轻声说,他蹲下身,「别告诉我一整个上午,你只从窗台爬到了门口?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得够慢了
。」然后同情地看了眼雷森,看来要等它「长大」,还要好些年头。
植物愤怒地瞪著它,嘀咕著一些听不懂的话。
传说中如果学习一门新的语言,你往往学会的是它骂人的话,法瑞斯学会过一些太古语言,不幸的是他只学会了骂人
的话,所以他很清楚它是在破口大骂。
雷森无疑对这种语言一窍不通,但是他的脚却适时地用力一踩,植物发出一声惨叫——有些话不需要语言的解释,是
所有生物都知道的沟通方式。
法瑞斯蹲下身,那东西仍在威武不能屈地咒骂着一些「我将要如何杀死你们的一百零八种花样」之类的东西。金发男
子露出微笑,在他仍是魔界军司令时,他的敌人和部下们说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看就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当到了人界后,他很高兴自己的笑容还能用来引诱雌性。
但现在,他很高兴地看到自己招牌式的微笑,又起到了它以前惯常会起到的作用。
「我喜欢绿颜色的蚯蚓,知道吗,我小时候听生物老师说过,蚯蚓被切成好几段仍可以存活,」他柔声说,「我一直
没有真实试验过,因为我怕她说我是个残忍的小孩子。但现在,我终于可以自由地把你切成十几段,放在火上烤热,
再洒些辣椒粉了。」
他的「搭档」合作地收回自己的脚,法瑞斯把那小东西拎起来,毛骨悚然地微笑。
「我保证,我不是蚯蚓!」植物恐惧地尖叫,法瑞斯惊讶地挑挑眉,「啊,蚯蚓会说话耶。」
「我才不是那种低等生物!」植物尖叫。「如果你让我接近火焰,我会烧着的,我向上帝保证!」
「天哪,这东西居然知道『上帝』。」法瑞斯说,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说你不能被分成两段,继续分居状态活
著吗?我可要试了才会相信。」他把它丢在地上,「也许你该走走……不,逃跑一下看看,我会看出你的姿势是不是
蚯蚓。」
植物愤怒地看着他,然后……它努力站起来——像人一样直着站起来——它长出了……一双细细的绿色腿,细得像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