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左手,握紧,再松开,好像它冻僵了一样。
法瑞斯哼了一声,他永远也没有办法习惯这个人的没神经。但是大难不死的逃回来,倒是觉得同伴可爱了许多,他并
没有很多机会和别人出生入死。
「可惜你永远回不去了,它出来可比进去容易。而且邪眼死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他说。
「不见得。」雷森说,他凑近法瑞斯,从他的衣袖上轻轻捉下什么东西。
法瑞斯凑过去,在雷森手心的,是一根小小的翠绿藤蔓。这里,他才真正看清楚,它们是某种植物,上面还有两片尖
尖的叶片,大约只有两三厘米长,纤细得像根线,可却在雷森手心不安分地扭动着。
「走时不小心勾到的。」雷森说。「这东西似乎有切割空间的力量,也许养大以后用得着。」
法瑞斯凑近那东西,「天哪,它在说话!」
「它们当然会说话,我以为你听到了呢。」
「我以为是生长的声音呢,它说什么?」
「它们自己的语言。它还没学会英语,你如果有空可以教它。」雷森说,翻了一下口袋,发现烟盒不见了,他随手从
垃圾筒里拿出一个空的可乐瓶子。
「它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法瑞斯说,植物变成眼镜蛇般攻击的形状,摇头摆尾。雷森毫不留情地把它丢进瓶子里
。
隔着透明的塑料瓶,法瑞斯可以发现那东西相当不满——它可能比较喜欢水晶。
「天哪。」他小声感叹,那植物的端分成了六瓣——大概因为还没完全成长,像只张开的嘴,不过比它在家乡的兄弟
迷你了一百倍不止。
「我觉得这瓶子关不住它。」法瑞斯说,植物猛地冲向瓶壁,发出「咚」的一声,在瓶上撞出一道白痕。它似乎很满
意自己的成效,摇头摆尾一番,准备再撞下去。
雷森伸出手,「枪。」他说。
法瑞斯不安地把枪拿出来,可竟没人投以诧异的眼神,直到他看到有球迷身上挂着仿真手榴弹,才知道在球场就算开
枪大约也不会有人理会你。「我觉得想用子弹打中它可不容易。」他说。
雷森卸出弹匣,取出一颗子弹,把枪抛还给法瑞斯,然后用小力拆开弹头,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让它变成一个空的
子弹壳。
「这是干嘛?」法瑞斯问。
「把它放进去。」雷森说。
几乎是立刻地,法瑞斯感到瓶子里兴奋的小怪物缩瑟了一下。「它会死的。」他同情地说。
「它得学会规矩。」雷森冷冷地说,把瓶子打开,试图把它倒出来,那植物死死抓住瓶壁,死乞白赖地粘在上面,好
像它突然和塑料瓶变成了好兄弟。
雷森用力倒了几下,没倒出来。他把瓶子正过来,用力晃动,几秒钟后,法瑞斯看到那只细小的植物从瓶壁上掉了下
来,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廉价瓶子的角落。
雷森用银子弹敲了敲瓶壁,吓得它缩到另一侧,暴君冷冷地说,「再有下一次,我把你塞到子弹壳里,丢进河里去。
」
那可怜的儿童缩得更小了,暴君问,「知道了吗?」
法瑞斯看到瓶里的东西恐惧地点点头,真是太强了,他感叹,这个人的恐怖感可以跨越种族和语言!
雷森把瓶子丢给他,「交给你了。」
「我要它干嘛?」法瑞斯说,本来想晃晃瓶子,可看那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决定还是算了。
「教它讲话。」
「我又不是幼稚园老师。」法瑞斯说。
「显然你们都需要学习。」雷森说,「我们回家吧。」
法瑞斯愉快地点点头,这会儿才觉得累,他早该洗个热水澡,上床睡个好觉了。
「等一下,我的车怎么办?」他问,那东西还停在林边镇。
「你有时间去开回来就是。」
「你不去吗?」
「又不是我的车。」
「嘿,是你把我的车子开过去的!」法瑞斯叫道,雷森理也不理他,径自向回走去。
法瑞斯跟在他身后,之前对这个人的那些恐惧似乎消失了,也许因为这里太过明亮,太过喧闹,仿佛一切都很安全。
他不知道雷森生存世界的恐怖氛围,也不知道他为他的血脉付出了什么,但在那个人救了他的命时,一切突然都有点
儿变了。
雷森停下来,转头看他,那是很远的一段距离,法瑞斯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个人并不总是独自离去,从不等他,他只
是要走到足够的距离而已,然后他会停下。
他露出一个笑容,挥挥手走过去。
那一切疑惑和恐惧似乎渐渐淡去了,原来走向雷森并不像最初,是段那么艰难的旅程。
第六章
回到家时,正是傍晚。
法瑞斯舒服地洗了个澡,即使是洗澡,也要那个暴君用过后他才能排上队,也许我该换个大点儿的房子,他心不在焉
地想,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但不知道老爸知道自己在花钱供一个雷森帕斯家的驱魔人享受时,会是什么表情。光
是用想的,就觉得十分娱乐。
厨房里传来声音,雷森在恬不知耻地从他的冰箱寻找食物。即使刚洗完澡、还在偷吃东西,他的左手上仍戴着那个阴
森森的黑手套,一副毫不准备在任何居家气氛里妥协的样子。
可乐瓶子被随手丢在桌子上,它的「保姆」丢下一句,「学会了说英语告诉我一声。」就再也不理会背井离乡、可怜
巴巴的生物了。
雷森拿着一罐草莓走出来,轻松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这是他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具,自己的食物一样。
「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态度太轻慢了吗?」法瑞斯说。看到雷森那副样子他就忍不住不爽。
「没那么文绉绉,他们一般说我看上去欠教训。」雷森干脆地说,把草莓瓶子放在那里,也不收拾,站起身准备去睡
觉。
法瑞斯目送着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自己的卧室,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只有被欺压的份儿。
也许我该多了解他一些,他想,这种奇特的巧遇像场宿命,照魔界的说法,他们免不了一战。
法瑞斯看看桌上吃了一半的草莓,伸手拿出一颗。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一看就知道不事劳作,衬得草莓异样的艳红。战斗?他当然希望那不可发生,但如果发生了,他
将会看到亡者,雷森帕斯身体里流动的血吧……
感到体内的鲜血不安分地骚动,他的手猛地收紧,那抹血红瞬间消失在掌心。
他深深吸了口气,张开手,那颗果实已经变成黏乎乎的一团泥了。他把它丢进垃圾箱,到洗手台把手洗干净。自来水
下他的手洁净、柔软,是的,他希望继续和雷森帕斯相处下去的那些时间,自己会是个干净柔弱的人类,不要有战斗
,也不要有杀戮,一直到那人离开。
法瑞斯虽自认对于扮演人类颇有心得——特别是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但对于软弱无害型的人类全无概念
,这种人类要干什么呢,照顾儿童吗?他看着桌上被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可乐瓶子,把它拿起来,晃了晃,里面的植物
呻吟了一声,看上去还没死。
「要我给你浇点水吗?」他问,走向厨房,盘算着灌一瓶子水进去,照它那个小头儿,估计够喝好几个月了。
他转过头,雷森的房间——本来是他的——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难道这小子在打电话借钱,或是准备搬走了吗?他欣
喜地想,几秒钟后悲哀地感叹,自己魔界军总司令的警觉性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
正在这时,「砰」的一声,他的门被从里面重重击飞,瞬间碎成了无数木屑,一个黑影从里头被狠狠甩出来,撞上客
厅的墙壁,法瑞斯看着都替他觉得疼。
雷森慢慢从卧室里走出来,他的手上还戴着那个黑手套,这甚至并不是一个战斗的姿势。
法瑞斯转过头,看到那个被击飞的人,几乎叫出声来——因为恐惧。被攻击的是笛兰,他的副官,亲卫队长,知道他
身份的人,这会儿正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看上去被打得不轻。
「不错的睡前运动。」雷森柔声说,法瑞斯死死抓着那个瓶子,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思量着要不要杀死同伴灭口——
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埋葬自己的过去!
笛兰慢慢站起来,和以前一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他看了他的长官一眼,把后者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老天啊,他还嫌它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嫌亡者对我还不够感兴趣?还是嫌那家伙赖在我家里的态度不够坚定?
「我必须带您走。」笛兰坚定地说。
「你疯了!」法瑞斯大叫道,「我很惊讶你回来送死,你根本打不赢他!」——他试图隐晦地暗示他的属下快点离开
,但是又不敢使眼色。
「看在奥里兰森的份儿上,我不能让您留在这里!」笛兰大叫道,激动而且愤怒。他不能让奥里兰森的儿子,拥有魔
界最尊贵血统的上司留在一个驱魔人手中——虽然这是法瑞斯的房子——何况他现在力量全无,光是想就让他打冷颤
。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魔界力量塌陷的不是一小根支柱,它们失去将是他们力量最强的将军!
雷森眯着眼睛,这个魔族眼中激动的光芒让他很感兴趣,他假设过一些会让这么个强大魔族感兴趣的理由,这让他终
于发现这一切都无所谓,他只要有架打就可以了。
「我有很多问题,但并不太期待你老实回答,」他柔声说,「幸好我擅长拷问。」他轻轻走到那个高大魔族的身边,
期待着血和痛苦。
即使如此,他的举手投足也总是很柔和,对于杀戮从不急切,法瑞斯想,这位流有最古老和强大血脉的贵族,正在全
心全意的享受,杀戮对他肯定像弹钢琴一样始终艺术。他抱着头坐在沙发上,任客厅杀气腾腾,一边想着自己肯定是
垃圾电影看多了,脑子里不停浮现一些变态的人物形象来。
「你是个魔族,我是不可能蠢到和你待在一起的,你为什么不快点滚?」他朝那只脑子不懂转弯的蛇嚷嚷,希望他能
听得懂自己的暗示,可又悲哀地觉得不可对此抱太大希望。
和雷森帕斯和睦相处?他怎么能会一瞬间有过那样的念头?!这个人热衷于最血腥的方式来表明他信奉的一切!随时
会把他撕成碎片!他对自己的保护不能代表他们不是天敌,不能代表亡者不是个猎人,不能代表……他不像恨其他魔
族一样,疯狂地仇恨着自己。
「我绝对不能让您留在这里!」他听到笛兰大叫。这才是我的同伙,这念头让法瑞斯觉得悲哀又苦涩,他觉得他该清
醒一下脑子,催眠自己把雷森当成室友,继续享受人界的乐趣是件多么愚蠢的错误,而他竟犯过。
「我绝对……不会跟你走的,笛兰。」法瑞斯艰难地说,手里抓着那个瓶子。刚才还恹恹的植物直直地站了起来,仿
佛沐浴到了足够的阳光,竟还从茎里长出一只眼睛来,闪闪发亮地看着那场战斗。
雷森不会死的,法瑞斯想,不管你如何期待,强者就是强者。
雷森走过去,他似乎想伸手抓笛兰的衣襟,可是在他碰到那魔族的前一瞬间,笛兰的身影像是被惊动的雾,立刻变得
模糊,仿佛有无数颗粒在向西周散去,最后的时候,雷森只看到他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笑容。
「他不能和你在一起。」高大的男子说。
「哦?」雷森轻声道,那种孩子般的好奇让法瑞斯毛骨悚然。
笛兰像烟一样消失了,雷森转头,「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法瑞斯小声说。「那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个残像,你也看到了,也许他只是走了……」
他停下来,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传来,一股灰尘落到了桌子上,接着,一大片水泥「啪」的一声落到脚边。
法瑞斯猛地抬头,天花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从左延伸至右,裂痕越来越多,像雨季的河流,迅速向四面八方
扩散,灰尘扑扑簌簌的落下来,像下雨一般。
他迅速冲到门边,用力试图把它推开,可它像从外面被钉死了,他怎么也撞不开。雷森像往常一样,用平静的表情和
姿态站在那里,看着一切。
法瑞斯怔怔地看着窗户,一只蛇正在经过那里。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因为它有一大半被遮住了,法瑞斯只能看到
它一小部分的身体,那熟悉的血红色斑驳纹在别墅周围流动着,凶猛而不详,窗框发出痛苦的呻吟,被箍紧至变形,
慢慢弯曲。墙体出现一道道裂缝,整栋别墅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
麦克·笛兰的真身。它环绕住那栋建筑,越缠越紧,人类坚固的房间对它像一个脆弱的玩具,不多会儿,便会碎成一
堆粉末。吊灯砰地一块落在法瑞斯的脚边,玻璃四溅把他吓了一跳。
「它看来非常想要你。」一个冰冷磁性的声音在后面说,带着让他害怕的兴趣。他转过头,亡者站在那里,漆黑的眼
睛看着他,虽然穿着自己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可仍比外面的蛇还要可怕。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叫道,打断雷森的话。房间猛地一晃,他慌忙抓住沙发,可那斜度越来越大,显然巨蛇已经
完全把它卷了起来。
「当然。」雷森不感兴趣说,表情像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不能指望的人!法瑞斯想,他迅速冲到楼上,二楼的窗外,三角的舌头慢慢游过窗户,把光线整个儿遮住,他们现在
已经被它彻底卷住了。
雷森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上楼顶!」法瑞斯叫道,冲向楼梯。他的脚一踏上去,就听到「喀啦」一声,楼梯向下陷了两寸,估计是结合点被
弄松了。他吸了口气,「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得救我,雷森。」他警告地看着后面的人,对方正一脸兴致地看着
外面的巨蛇,一副杀人魔式的噬血的表情。
「当然,」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以为我为什么住在这里。」
你是因为没房子所以住在这里,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法瑞斯悲愤地想,如果他真的会保护自己,那也绝对是排在
他猎杀乐趣和居住便利后的副产品。
法瑞斯不顾一切地冲上楼顶,求人不如求己,这是他很小就知道的道理。一边思量着笛兰在打什么注意——也许它想
把这栋楼整个儿卷回魔界去?它该不会不知道在那发生之前,自己更可能先被压扁?
天台露出让人高兴的光线,显然这里还没被占据,只是呈现四十度的倾斜——这楼已经被连根拔起。
法瑞斯冲上天台,一手紧抓着栏杆,斜度越来越大,他几乎是半挂在上面。朝下看去,巨蛇一圈又一圈地缠在那里,
他看不到它的头在哪。
他翻过栏杆,试图跳下去,跳到地上更好,如果跳到笛兰身上它应该不会粗暴地把他甩下去。现在他更应该担心如果
他落到了地面,会不会摔断骨头什么的,这身体真他妈的脆弱。
亡者像幽灵一样跟了上来,法瑞斯发现时,那人已经一手撑住栏杆,利落地跳下去了。他有点儿不知所谓地想,如果
雷森不穿着自己那件睡衣,可能看上去更潇洒一点。
蛇身扭动着,雷森却稳稳地落在了那上面。他的左手紧贴在它身上,来不及拿下手套,那片黑色贴着蛇身,危险又冰
冷。
法瑞斯紧抓住栏杆,一边张大双眼——他清楚地看到雷森的手掌在之下,一条条清晰的脉络从蛇皮下突出。那里像是
炸弹的中心,而那些突起则像放射线一样迅速向各方吞食蔓延。
巨蛇扭动得更加厉害,法瑞斯手里的瓶子早就掉了下来,从蛇身上滚下,稳稳地落到了不远的草坪上。他用尽全力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