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致新本想叫苏承回去休息、别去饭店吃饭了,可是苏承不答应、非要去。说是一定要去给余洁和商静言撑个人场……其实他是想看着方致新、以免他因为生闷气而不吃不喝的,更怕他一独自呆着就又会琢磨出什么让人气得想跳脚的主意来。
方致新被他翻来覆去的“要么你也别去、要么我也去,二选一”的说辞扰得不胜其烦,而何小笛则一直在前头“噗哧、噗哧”地偷乐,最终只好妥协地低喝道:“行了,你去、你去!”想想不解气、便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命是你的、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说完、听到何小笛又“噗哧”了一声,顿时满肚子的窝囊气全都冲她而去。“何小笛,你以为在看滑稽戏、有这么好笑吗?”
何小笛皱了皱鼻子、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不敢吱声了。
苏承在后视镜里看到何小笛的苦瓜脸,心里很过意不去……他知道方致新是在拿何小笛当出气筒,于是重重地捶了方致新的肩头一下。
方致新皱了皱眉、没出声。他当然知道苏承是为什么捶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于何小笛,可是苏承这种理所当然的举动让他很恼火、而更让他恼火的是苏承竟然已经不知天高地厚地代他道歉了。
“别理他,他是在气我。”苏承扒着驾驶座的椅背、安慰地拍了拍何小笛的肩。
何小笛飞快地扭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示意自己没当真……她真的没当真!谁要是跟方致新怄气的话绝对是和自己过不去。
“苏承同学!”方致新稍稍提高了一点嗓音、森冷地喝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苏承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这么问的用意了,倔劲儿一来、张嘴就道:“退了!”
方致新的脸色更加阴森起来,挑着眉、音量更大地问:“那你还在说什么胡话?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苏承气得脸又烧上了……这个混蛋真的是纠结成性了、见不得一丁点儿消停日子啊!
何小笛紧张地冲着后视镜里的苏承连连使眼色、要他别意气用事。
苏承接收到她强烈的脑电波和镜子里的目光提醒了,到了嘴边的气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又在脑袋里提醒自己:跟方致新可不能来硬的。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主意来了。“哎哟!”他冷不丁地大叫一声,痛苦不堪地捂着自己的右耳、语气虚弱但气势强劲地嗔道:“轻点儿,老子的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
“……?!”方致新被他这种严重滞后的惺惺作态给气得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纠结于苏承的新战略的同时,他还在郁闷另一件事:他哪儿吼过他了?再说,他坐在他的右边、就算吼也是吼在他的左耳里呀?!
苏承也意识到自己的作假成分太明显了,连忙冲着方致新晃了晃手里攥着的药品袋、又加了一句:“老子TMD还是个病人呢!”
方致新被气到彻底无语了。
何小笛从后视镜里看到方致新抽搐的表情,急忙将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使劲地忍着、忍得都快肠纠结了,才没让自己再度笑出来。
回到家、还没下车,何小笛就看到方致远把轮椅滑到门口、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她连忙跳下车、一溜烟地跑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心疼地问:“衣服怎么已经换好了?”
“我自己换的。”方致远有些臭屁地邀功,随后又吐吐舌头、嘀咕道:“静言背我上去的。刚才他们回来过了,叫我跟你们说快点儿去。”
“哦!”何小笛奖励地亲了亲他的脑门,看到他贼溜溜地看着跟在后面进来的苏承和方致新,连忙低声警告道:“你哥哥的气还没消,千万别撞枪口。”
“哦!”方致远压低了嗓音应了一声,抱住何小笛的腰、安慰而又歉疚地拍了拍她……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他哥哥在气头上的德性。
看着抱在一起、彼此安慰的何小笛和方致远,苏承忍不住又好气、又同情、又落寞地使劲白了方致新一眼……说不过他,还能看不过他么?上楼的时候、扭头悻悻地道:“你绝对是家中一虎啊!”
方致新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意思,没理他、只冷冷地嗤了一声。
苏承看着他这副死气白列的样子就来气,一到三楼房间他就大声宣布:“晚上我要和你一起睡!”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还是抢在方致新发表异议之前、很不容置疑地补充了一句:“老子是病人,半夜里需要人端茶送水、照顾照顾!”
“你要我一个瞎子照顾你?”方致新难以置信地质问他。
“对!”苏承梗着脖子应了一声,一扭头、自顾自地到浴室洗手去了。
“苏承!”方致新气坏了,很快跟到浴室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承打断了。
“万一我半夜里又发烧了呢?”苏承头都不抬地大声反问:“睡死了都没人知道!”他就着哗哗的水流使劲洗手,洗着洗着、肚子里不禁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唰地一甩手、喝道:“出去,老子要洗澡了!”
方致新脸都气白了,面沉似水地道:“我先洗!”
“凭什么你先洗?”苏承胸中的无名业火更甚,瞬间便引发了自始至终都存在肚子里的憋屈,于是他猛地关上了水龙头、抻着脖子朝方致新吼开了:“我是病人!就算是我自己把自己整病了的,可是你好歹都得待我客气点儿!不就洗个澡嘛、干嘛非得你先洗呀?人家何小笛跟我非亲非故的,都知道关心我一句、给我洗个脏衣服什么的,可是你呢?从下午那会儿就给我看脸色看到现在!我TM才不管你在和谁生气,你爱生谁的生谁的去,可是为什么连澡都不让我先洗?!”
方致新面无表情地听他发泄了这么一大通,知道他现在正委屈着呢,便决定不再跟他多言语、伸手朝浴室里示意“你先请”,扭身就走。
“不准走!”他的举动把苏承惹得更火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继续吼道:“你干嘛给我看这种脸色?我TM是你儿子还是你孙子?凭什么我得事事都让着你、听你的?你怎么就不知道让我一回呢?更何况我在生病呢!”
方致新运了运气,把也在肚子里呼呼直窜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很诚恳地道:“好,我让你先洗,苏承先生!”
“干嘛叫我先生?!我们都上了那么多次床了,干嘛弄得这么生分?!”苏承又有新异议了。
方致新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他估计苏承的热度肯定又上来了,于是按了按他紧紧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好像没有温度异常。“苏承同学,”他妥协地低声道:“你先洗,洗完之后我再洗,OK?”
“哼!”苏承重重地用鼻孔出了一口恶气、这才撒手。
方致新轻轻地给他带上房门、走了。
苏承只是简单地从头到脚冲了冲便好了……毕竟在医院里呆了一个小时呢,不洗一下的话他心里总是觉得疙疙瘩瘩的。他知道方致新肯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洗澡的。哼,老子偏不让你!他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着,一边抓了挂在墙边的一块擦地布把水流四溢的地板擦干一些、生怕等一下方致新来会滑倒。
方致新听到水声停了、可是却老不见苏承出来,不太放心地过去在敲门。
苏承继续蹲地下擦水、没理他。
“苏承?”方致新又叫了一声、便推开了房门,皱着眉问:“洗好了吗?”
苏承侧头斜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嘀咕道:“别进来,小心地上滑。”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方致新要先洗澡的真正原因了……正是因为地上滑,而他看不见、很容易摔到。想到这儿,他扁了扁嘴、继续手里的动作道:“等会儿进来,我把地上擦完了叫你。”
方致新怔了片刻、原路退了出去,嘴角高高地勾起了一下、但很快又耷拉下来了。是啊,苏承既不是他儿子、也不是他孙子,而是苏家人视若珍宝的二公子,凭什么事事都要让着他、顾着他呢?
苏承没看见方致新的表情,而是很认真地在擦地,擦完之后、洗了手,这才出去。一进房间就看到方致新靠在窗边一动不动,从背影看上去像是在欣赏窗外日渐西沉的风景。他又忽然想起了那次方致远婚宴的那天、方致新靠着盲杖的指引独自往婚礼举办的宴会厅走去的背影了……都是那种寂寞得要命的背影!
“谢谢!”方致新听到苏承进来的声音,扭身说了一句、便朝门口走去。
“方致新……”苏承叫住了他。
“嗯?”方致新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嗯……”苏承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快当穿衣服,别又着凉了。”方致新不再等他、低低关照了一句便出去了。
苏承的鼻子忽然又有点酸……今天肯定是烧糊涂了,才会变得这么脆弱。他没有穿衣服,而是揉着鼻子跟进了浴室。
“你……”方致新刚刚转头想要问他又怎么了,却不料被他一把抱住、随即便被狠狠地吻住了。“苏承同学……”他使劲转头避开了他,刚要呵斥、又被他一把推到了还湿漉漉的墙面上、还用身体紧紧地压着他。
“对不起,方致新。”苏承垂着眼睑、不敢看方致新愤怒的脸色,黯然不已地道:“我刚才不该冲你发那样的牢骚的。”
方致新有些意外。
苏承等了一会儿、听他没有开口,便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茫然。“我错了,原谅我。”他又低低说了一句,便再度封住了方致新的嘴唇。
方致新暗叹了一声,草草回应了他一下、就推开了他。“快去……”刚说了两个字,他忽然愣住了……他感觉到脸颊上一片湿意。难道……?“苏承?”他困惑地“盯”着他。
苏承扭头走了。
方致新靠在墙上、背上的衣服全都湿了都没有动,脑子里不停地在翻滚着一个问题:苏承是哭了、还是头发上的水没擦干才弄湿了脸呢?
“你们两个好了没?!”何小笛的超大音量忽然从二楼和三楼的转角口、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了上来,“余洁要骂人啦!”
苏承急急忙忙套上最后一条干净裤子、提着裤头跑到门口应了一声:“马上就好!”
“磨唧什么呀?”何小笛悻悻地大声嚷了一句,又很没出息地一扭头、跑了下去……她怕方致新还在气头上呢!
方致新没在气头上,而是根本没怎么听清她的叫声。
苏承匆匆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地到浴室门口听了听……里面是一片哗哗的水声。他稍稍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刚才突如其来的那片刻脆弱没有引起方致新的疑心……毕竟他才洗过澡,脸上、头上都还带着不少水珠呢!他鼓了鼓勇气、又使劲抹了一把脸、这才敲了敲房门、问:“我进来拿一下脏衣服行吗?”
“我马上就……”方致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后两个字只好无奈地咽了回去,郁愤不已地转身背对着门口。
苏承卷了自己的脏衣服、顺手把方致新的衣服也收走了,低低地转述道:“余洁姐来催了。”
“嗯!”方致新关掉了花洒、微侧了一下身子、扯了浴巾裹住下半身。“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苏承忽然觉乎出哪儿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方致新的背影、不确定地问:“你不会……”
“出去!”方致新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
苏承住嘴了……被他自己捂住了,在腹中闷笑着退了出去。
方致新一边擦身、一边不停地呼吸吐纳,希望尽快平息体内不停升温的那股子热意。同时,他也很庆幸苏承没有刨根问底或者穷追猛打。
对于身体的这种反应,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惊讶……昨晚也是!要是苏承非要凑上来看个或者问个究竟的话,他估计自己会出拳揍他的。
昨天经过了十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之后,照理说身体已经那么疲惫、应该累得倒头就睡的,可是一到了楼上、和苏承独处了没几分钟,他的身体竟然那么快就有了极其强烈的反应,让他还来不及阻止就直接被热昏了头。
说实话,与苏承的配合谈不上什么默契、且充满了太多火药味……这在以前是他极不喜欢、也很可能会发火的一种情况。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时时刻刻都想着怎么反扑他的家伙,他非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了,而且还会这么容易把持不住……更可笑的是他还总觉着意犹未尽!
而今天下午,在经历了这么多让人身心俱疲的事之后,他竟然又被苏承一个带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洗澡水的吻和几下触碰就给撩拨起来了,真是……太反常和没原则了!这样的自己是他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啊!
看来,一定要及时抽身才好,否则于他自己也好、于苏承也好,就都太晚了呀!
7-6
余洁和商静言今天晚上要摆的酒席连大人加小孩一共二十个人、正好是两桌。来安徽之前商静言便托姨夫到镇中心唯一的一家大酒店二楼定了个包厢。这家酒店是镇上人的骄傲,县市级领导来了都住这儿,而位于一、二楼的酒楼也是镇上最好的一家饭店了。
因为正赶上过五一节、是新人办酒席的好日子,酒楼一楼大堂和二楼的半个楼面分别被三对新人的婚宴给占了。而各个婚礼上用到的、贴着大红“喜”字的车队更是占了酒店里头几乎所有的停车位,还绕着半个酒店在路边乱七八糟地停了两溜。
何小笛开着车绕了酒店整整一圈都没找到个合适的停车位,最后一恼火、直接把车停在了酒店后门卸货区的门口。这里虽然污水横流、气味难闻,但是离货梯很近、还有供运货的小车上下的斜坡,对方致远的轮椅上下要比正门方便得多。再一个好处是这儿清静,不像正门那儿那样的车水马龙和人来人往。
下车的时候,有个保安横眉竖目地吆喝着过来赶他们。何小笛二话不说、掏了一百块钱塞在他手里,要他帮忙看着车、有什么风吹草动地就到楼上的包厢来找她。
保安眼疾手快地收了钱,然后便拍着胸脯保证决不会让车有任何闪失……那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让他们四个都有些不适应。
货梯里头残羹剩汁的酸腐味儿更大,不过面积倒够宽敞、且空无一人。
方致远捏着鼻子、仰着头冲着何小笛吐舌头,另一只手则竖着大拇指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
何小笛得意地一挑眉,然后又弯腰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方致新,偷偷拿手肘顶了顶身边的苏承、冲他歪了歪嘴巴。
苏承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方致新的德性……从上车时他就一直是愁眉紧锁、唇角向下,一副乌云密布的表情,而现在又多加了一层不堪忍受的阴暗神色。他皱了皱眉、压低了嗓子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板着脸?今天差不多也是余洁姐和静言的大喜之日呢!”
方致新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电梯升到了二楼、开了门才缓缓地吸了口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稍稍舒展了些打着褶子的眉头、嘲讽地问:“那你红包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