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苏承愣了愣,挡住电梯门的动作也僵了一下……他没带。等方致远和何小笛出去了,他低声问:“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去楼下买个红包上来?”
方致新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嘴角又往下一耷,推了推苏承、要他带路。
苏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既然这么不高兴、干嘛还来呀?干脆陪我在家养病不好么?”
方致新置若罔闻地半垂着头、好像在看着路似的。
“你又哑巴啦?”苏承恼火地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不过还是很小心翼翼地引着他避开地上的油水痕迹、慢慢朝里走。
直到停在包厢门口,方致新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等一下不准喝酒!”说着,摘下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
苏承不太明白地看着他的动作,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要喝酒的,包厢门已经被何小笛推开了。
进入包厢的时间正好六点半,里面的两桌除了留给他们的四个空位之外已经全都坐满了。
在他们来之前,商静言的姨父已经向在座的表姨一家解释过他们晚到的原因了,所以当他们出现时,大家都很关心苏承的病情。
苏承被大家关心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指了指耳朵、解释道:“耳朵发炎了才发的烧。”
经由姨父——商家的大家长——为众人一一引荐了他们四个,然后分别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得了商家已故的先人保佑而来的好媳妇余洁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欢迎辞,之后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苏承看到每个男人面前都放了个足能装一两酒、且都已经斟满的白酒杯,这才明白原来这儿也兴“不管吃好、只管喝好”的习俗。大概余洁事先已嘱咐过方致新了,所以他刚才在门口才会有不准他喝酒的一说。
可是,方致新不让苏承喝、自己倒喝得很来劲儿,五十二度的白酒对他来说像是白开水一样、“咕嘟、咕嘟”地一杯接着一杯。当有人要向苏承敬酒的时候,他替他挡了;喝到后来,还混在余洁和商静言之间、主动出击地一一向长辈们敬酒。
他这样的喝法不仅让苏承看了心惊、就连何小笛和方致远都坐不住了,都想上去拉他,可是被余洁挡住了。
余洁悄悄地对他们说:“致新有心事,让他喝吧!”
“可是他的眼睛和……”苏承拧着眉头、硬生生地把“他的胃”这几个字咽了回去……他估摸着余洁应该也不知道方致新的胃被切除过的事儿。只好懊恼不已地低声嘟囔道:“他不是还在做针灸、要忌口的吗?”
“如果你现在去拉他,我保证他会揍你的!”余洁挑着眉斜睨着苏承、拍拍自己的心口道:“相信我!”
苏承扁了扁嘴、有些郁闷地闭嘴了。他当然相信余洁……他已听说了关于这两个人是soul mate的故事了!
一圈酒打下来之后,方致新得了个很威武的称号:神勇之人。
这个称号是商静言的姨父给“册封”的……姨父原先是镇政府里的小干部,讲话特别喜欢一套一套地来。他说:“喝酒脸红的人是气勇之人,喝得爽快、醉倒得也快,没啥意思。喝酒脸白的人是神勇之人,快酒慢酒都能喝、而且不醉。哈哈哈,小方一看就知道是神勇之人!”说着,他还很亲热地直拍方致新的背。
方致新听明白了大部分的内容,谦虚地笑道:“姨夫过奖了,我当然会醉的。”
姨父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方致新的肩又给他斟满了一杯……他们是两个挨着坐的。唉,绝对的失策!
方致新很爽快地和姨父又干了一杯……苏承替他数了,这是第九杯了。
苏承有点诧异地发现方致新原来是个很会与人相处的人,不论是姨父也好、表姨家的老老少少也好,他都能三言两语就把人家说得眉开眼笑。而且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舌头竟然也灵活了不少、讲起普通话来变得特别顺溜……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普通话也不怎么标准、对他没有压力了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个桌上已呈现出了杯盘狼藉的残局,而喝白酒的男人们也都个个晕陶陶的了。
表姨和表姨父的年纪都大了、经不住弄到太晚,而他们的长子膝下的一双儿女又年幼、闹腾了两个小时之后,现在都已体力不支地趴在父母的膝上打起了瞌睡。于是全家人便率先起身告辞。
苏承和何小笛都没喝酒,便受了余洁之托、代她送表姨一家回去……余洁和商静言这对晚宴的主角当然不可能没喝高,都有些醉眼乜斜了。
送过表姨一家之后,苏承和何小笛又匆匆赶回已经熄了大半灯火的酒楼、再来接剩下的这一桌人。
何小笛的车大、载了姨父一家四口开在前头。
苏承开着余洁的大切诺基、带着晕乎乎的三个醉猫回家。
上车前,方致新突然闹上了别扭,非要余洁去坐副驾驶座、自己和商静言坐后排。
余洁自己虽然也晕得很……她可不是什么神勇之人、更喝不惯白酒,出门前已经吐过一遭了。不过碍于方致新心情不好,所以也就让着他、牺牲了自己的亲亲老公。
回程的路上,方致新和商静言像是多年未见的发小一样、一直勾肩搭背地嘀嘀咕咕着,时不时地冒出某人的一句很大声、很难听懂的说辞来。
苏承真的很佩服他们两个……都喝得那么高、竟然还能听懂彼此的话,一句接一句地都没停过。不过,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坐在他身边的余洁!
这位大姐倒好,一上车就像是到家了一样、彻底放松了……晕了!一路上都攥着长辈给的两个红包、使劲在苏承面前晃来晃去、乐呵呵地炫耀:“看到没,姐姐我收到大红包了!姐姐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商太太了!”
苏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她的醉态和之前见过的何小笛的醉态有得一拼!他好几次地推开她挡住视线的手,然后抽空从裤兜里掏了个路上买了、灌好的红包塞到她手里道:“姐姐、商太太,弟弟我也孝敬您一个大红包!”
余洁捏着红包愣了好半晌,随后就突然让人毫无准备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要抱苏承、嘴里直嚷:“静言,我又收到大红包了!”
苏承真是急得一头汗,心里直埋怨自己的红包给得不是时候。到了僻静点儿的地方,他连忙靠边停车,跳下来绕到另一边、替余洁把安全带给绑上了,还警告地指了指她的手道:“再乱动就没收你的大红包!”说完,他自己先“噗哧”一声乐了,后座的两个人也都乐了……还勾肩搭背着呢!
余洁撇着嘴角、睫毛上挂着眼泪地瞪着苏承,双手则把三个红包捏成了紧紧的两团、气沉丹田地怒喝了一声:“你敢!”
苏承笑得肩膀都抽抽,跳上车再度发动、赶上了前面的途锐。
到了商静言家门口、在空地上刚停好车,苏承发现本该先到家的姨父竟然又摇摇晃晃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米酒的塑料桶。“啊?”他忍不住哀叹一声,刚想上去阻拦,却不料余洁已经先鼓掌了。
“太好了,姨父!”余洁三步两步地上去,没大没小地勾住了姨父的肩膀、大声道:“来,我们再喝!”
姨父正在酒酣耳热之时,根本没在意外甥媳妇的举动,还乐呵呵地直点头。
“苏承同学!”方致新大叫了一声、脚步不稳地下了车,还不忘搀扶一把同样跌跌撞撞的商静言,“是不是又有酒喝了?”
“别喝了!”苏承满脑门黑线地冲他嚷:“你TM还要不要眼睛了?”
“不要了!”方致新想都不想地摇头,结果差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幸亏被苏承眼明手快地给抱住了。于是,他就顺势趴在了苏承的肩膀上、用力拍着他的背、在他的耳边低语道:“苏承同学,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苏承顿时愣住了,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余洁看他们两个搂搂抱抱的样子,嘿嘿直乐、只当他们两个是在相亲相爱呢,便一手拉着姨父、一手拉着商静言快步进了屋。
“不好、不好!”苏承再也按捺不住地低吼了起来,“你TM都醉成什么样儿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方致新低低地道:“苏承同学,我知道!”
“放屁!”苏承一把推开方致新,可是又怕他会跌倒、所以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扶着他,呵斥道:“你知道个屁!你就是一懦夫,一个敢胜、不敢败,靠酒壮胆的怂人!你TM成天都拿只do、不恋当借口,其实你压根就是不敢付出!”
方致新摇摇晃晃地站着、脑袋低垂在胸口、一下一下地点着,还“嗯、嗯”个不停。
“不准点头!”苏承气得跳脚,“老子偏要和你见面、偏要见!”
“为什么?”方致新抬起头、满脸的困惑,“为什么偏要和我见面?为什么被我上了、再也做不成top了、还要再和我见面?”
“我……”苏承张口结舌。
方致新轻轻嗤笑了一声,一鼓作气地问:“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为什么圣诞夜那天走了还要再回来?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拿你当导盲犬、小跟班,可是你还要再来?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个脾气这么坏的瞎子、一个懦夫,可是你还要和我再见面?”
“因为……因为……”苏承连运了两口气都没把就堵在嗓子眼的那几个字说出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你”这几个字会这么难出口。
“苏承,”方致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住苏承的肩膀,诚恳……至少他很努力地做出诚恳的态势道:“你要的,我给不起!”
“你放屁、放屁!”苏承暴喝着……除了这两个字,他的脑袋里真的找不出别的字眼了!猛地甩开方致新的手臂、一蹦老高地喝问道:“老子要什么了?老子TMD问你要过什么啦?!你TM少给我臭美,老子不稀罕你的任何东西!”
“嗯!”方致新被他甩得晃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点点头道:“那就好!反正我也给不起你……所以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不要!”随着这一声吼,苏承本就没怎么舒坦的嗓子破了、声音变得尖利而嘶哑起来,浑身也顿时火烧一般、滚烫不已。“我偏要和你见面、我就是要和你见面!”他跳着脚、指天发誓道:“你TM别指望像打发别人那样上完了、就把老子打发走,老子缠定你了!”吼完,他忿忿地甩手而去、把方致新一个人扔在了门外的水泥空地上。
那一晚……
姨父带来的酒没喝成。
疲累不堪地倒在床上、让老公给她按摩的何小笛没睡成。
方致新和余洁、商静言的酒都醒得很快。
因为……苏承又发烧了、且来势汹涌,一上来就是四十一度的高烧!他气呼呼地扔下方致新、才冲进门就双腿一软、“咣当”一声倒地上了。
然后……
医院里、急诊室外的空地上。
“我告诉你、方致新,”余洁暴跳如雷地指着方致新的鼻子、恶狠狠地吼道:“要是苏承同学有个闪失、掉了一根毫毛,不用他哥哥、他苏家的人来,姐姐我第一个就先宰了你!”
再然后……
急诊室病房内。
苏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站了一圈忧心忡忡的人。有同来的另五个同伴、有姨妈和姨父、还有表姨的大儿子……“你们干嘛?”他哑着嗓子问:“我只不过是气火攻心、晕了而已!不用给我看这张像是瞻仰国家领导人仪容那样的脸。”
一片如释重负的笑声响起。
“你们先出去。”方致新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人,等到只剩下他和苏承两个之后、才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苏承的脸。
“别TM动手动脚的!”苏承往一边瑟缩了一下、避开他温度也很高的手,一边怒斥道:“老子不会原谅你的!”
“对不起。”方致新还是说了道歉的话。
“不接受!”苏承忿忿地把脑袋扭向另一边,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里还插着接氧用的塑料管。“TMD,这儿也太坑人了!”他忿忿地拔出氧气管、悻悻地往旁边一扔道:“老子的病需要接氧气嘛?真是医无医德,什么赚钱的招儿都使出来了!”
听他嗓音虽然嘶哑、但是精气神十足地说话,方致新大大地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松动起来。
“别TM给老子嬉皮笑脸的!”苏承指了指方致新的嘴角道:“你把老子气病了,得赔偿!”
方致新尽力收敛了笑意,很正经地点点头、问:“怎么赔偿?”
“以身相许!”苏承掷地有声地扔出了这四个字,心里那个得意啊!
“你把我的眼睛弄得视网膜脱落了一次,所以……我们两不相欠!”方致新慢条斯理地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别来这一套!”苏承早有准备,“上一次陪你女儿看病的时候你已经跟我清账了,所以这一回还是你欠我!”哼哼,以为老子真的烧糊涂了?
“你害我跳进湖里救了你一次,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放屁!老子会游泳,谁TM要你救了?”
“苏承同学,你现在讲话越来越粗鲁了!”
“老子就是个粗人……呜……你欺负病人!”
“是你非要跟我见面的,所以只好让我一直欺负你了!”
“你放……老子……发誓、终有一天……哎哟,这儿TM是医院!”苏承哑着嗓子低嚷。
“我是瞎子!”方致新好整以暇地反驳。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你别TM来这套、滚远点!”苏承用上了脚才终于成功制止了某人又急速升高、来得极不合时宜的欲念!“你再敢拿瞎子这两个字儿跟老子说事儿,看老子不揍你!”说着,他冲着方致新晃了晃还插着针头、接着静滴的拳头,嘀咕道:“沙包一样的拳头你见过么?”说完,他自己先乐了……肿得像沙包一样的拳头!不过这次他乐得志得意满、洋洋得意。
“我怕你会后悔,苏承同学!”方致新退开了小半步、眼里又蒙上了一层忧色。
“老子的……”
“麻烦你别再老子、老子的好不好?”
“老子就要老子……呵呵!”苏承又乐了,接着道:“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方致新同学。你也是那种不应该会后悔的人……否则,我们不会出柜、成为faggot的!”
“停下!”方致新靠近了床边、俯身按住了苏承的额头,低低地道:“否则,我真的会在这儿就上你……不管你有没有生病!”
苏承赶紧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