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思 第一部————淡漠孤芳

次日清晨，我本睡在郑老爷怀里，却被破门而入的苍宇和他震怒的骂声惊醒。当我看到满目的狼籍和未着寸缕的自己，才知道，昨夜里的一切当真不是一场梦而已……

第五章

苍宇坐在中厅正中央的椅子上，端着茶的手气得抖个不停。今天，观星阁停业休整一天，不为别的，只因昨夜里我做的事……

“怜月啊怜月……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护着你，关照你，念你并不应是这红尘中人，对你百般照顾，如今你却自己往这红尘中跳。我拿你当亲弟弟，可你拿我当什么？！”

“这两年多来，我怕你受不了阁里的乱，为你单修了赏月楼。怕客人烦你，只让你在中厅抚琴助兴。怕你身子虚，隔三差五的给你炖补品。只盼将来有一天你能干干净净平平安安的走出这观星阁，可你呢？”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对阁里的客人动情，别想着让客人赎你包养你，那对你不是福，是祸啊！当日你跪着说一切全听我的，信我的，可如今呢？！”

“苍宇哥……”

“你别叫我哥，我担不起！你可知道那郑老爷是谁？他就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郑王爷！你现在是他身边的红人了，一步蹬天了啊？可你想过没有，这男人对男人怎么可能有真情？终有一天，他厌倦了你，你要怎么办？王爷府可不是好进的。你一个男宠，进去了还有活着出来的道理？你怎么就这么傻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苍宇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哭着跪在他面前，低着头道：“您跟我说的，我从来都不敢忘。我敬您，也信任您。您是我唯一可以依靠，可以交新的人，我把您当亲哥哥。您对我好，我又怎能不明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一个做娼妓的哥哥，菡他又怎么能有出头的一天？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就已经是好事了。就算我是卖艺不卖身，可在别人看来，这两者并无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去陪那郑老爷睡觉，去攀高枝？！”

“不是……只因那郑老爷答应要许给菡一个将来。我也知道，这功名不是光考学问就能考来的，最重要的是银子和人脉。这银子，我可以攒，但人脉我兄弟二人又让哪里去找？”

苍宇低头思索着我的话，脸上怒气也渐渐退了去。“可是，怜月你要知道，你这次若真离开了观星阁进了那王爷府，以后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了。要是还没等你弟弟考得功名，郑王爷就已经对你失了兴趣怎么办？真难保你是否还能活着再与你弟弟相见……”

“苍宇哥放心，怜月并没有打算跟郑老爷走。”

“不跟他走？”

我点了点头，道：“怜月只是用身子换弟弟的将来，却从未有过离开观星阁的念头。苍宇哥的话，怜月绝不敢忘。怜月也明白，若真想离开，能指望的只有弟弟。所以，为了菡……我……”

苍宇一把将我拉起，紧紧的抱在怀里，道：“傻孩子，你怎么什么事都自己抗？当初你为了弟弟进得这观星阁，现在又为了弟弟……你什么时候能多为自己想想？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为何如此不公……”

我依着苍宇，泪也流个不停。什么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经了昨夜，我哪里还能称自己是个大丈夫？

苍宇说郑王爷会对我如此执念，不过因我在他之前是处子之身罢了。再加上我品貌都算上乘，能引得他宠爱三年五载也不为奇。但宠归宠，他毕竟也是个王爷，若是硬要将我带进王府，他苍宇也拦不得。

终于，我正式在观星阁挂牌接客。不为别的，只盼这样一来能消了郑王爷带我回俯的念头。我可能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吧。既然这身子已经不干净，再继续下去又有何妨？苍宇见拦不住我，只道：“我准你接客，但接什么客还是先要经过我的同意。你年纪尚轻，不知道这客人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

之后，郑王爷果然未再提起要为了赎身一事。他依旧时常会来，但多数情况下只是与我下棋聊天而已。不曾想，这样过去了几年，他又旧事重提，不单要给我赎身，还留下了这张一百五十万两的银票。他这是要我自己选择，还是变向的告诉我，我非得跟他走不可？回想起平日里他看我时一脸的愧疚，我真是有些糊涂了。

那天，我一直呆在房里。小心收起那张银票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在等，等郑王爷的到来，等他把话说清楚。

不出我所料，长灯时分郑王爷出现在我面前。他依旧气语喧昂，仪表不凡。我也依旧轻眸浅笑，娇媚动人。一开始，我并未提及银票之事，只是静静的与他下棋。他显然心中有所疑问，根本无心下棋，不久便溃不成军。

“郑老爷今日看来是不想下棋。”我笑着收了棋局，倒了茶端到他面前。

“月儿，那银票你没看到么？”他接过茶喝了一口便放到一旁。

“看到了。”我笑答。

“看到了为何还呆在这儿？”

“月儿只有呆在这儿才是月儿，出了这观星阁就不再是月儿。”

郑王爷满脸的不解，而我也只是轻浅的笑着，将那张银票放回他的手中，接着坐到了他的腿上。“月儿曾经说过。月儿并不是金丝雀，更住不管黄金屋子。若您那银子是赠与月儿，那月儿就更不敢要了。‘无功不受禄’这句话月儿也是对您说过的。”

“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这种地方不成？”

“当然不是，苍宇哥曾经告诉过月儿。若我真要离开此地，唯一的路就是我弟弟接我出去。怜月岁不是什么清高的人物，但也不愿意做人家的男宠娈童，失了一生的自由。您只知道怜月身在青楼是为了养活弟弟，可您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怜月肩上的担子不是自己想抗，只是非抗不可……”

“有什么事，一 尽管说与我听！郑某相信，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我处理不了的事情。”

见郑王爷如此固执，看来有些话我也是不得不点破了。“怜月知道郑老爷您有通天的本事。您是当今天子的亲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郑王爷。”

“你……你怎么知道？”

看他一脸惊讶，我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纸包不住火，等何况您是王爷这件事？平日里月儿唤您一声郑老爷，那是因为您不愿意竟身份示与众人。但，正因为您是王爷，怜月才不敢高攀。一入侯门深似海……当初怜月将身子交与王爷，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我弟弟已经从小王爷的陪读书童经到宋将军的阵前先锋，练的一身本领，文滔武略样样精通，一路都依着王爷您的提拔。这份恩情，怜月也只能以身为报。”

“如今，您将这银子赠与怜月，若怜月真的用了，又要以何为报呢？”

他听我这么一说，只是锁紧了眉头，道：“怜月若不是因我，如今又怎能落得如此！当初我惜你怜你，本想救你于水火，可谁曾想……”

“不，王爷您的确是帮了我。这都是我自愿的。您又何苦要责怪自己？”

“那银子，你收着，丢了也罢，烧也也罢，我既已赠你便不会再收回！”也不再听我多言，他起身便往外走去。刚到门口，又道：“若你怕欠我的情，就将银子给苍宇，算是我日后来观星阁的开销好了。”

等我起身追出去，郑王爷已到了楼下。我只得对着那背影喊道：“王爷，您是好人……您的恩德，怜月唯有来生当牛做马以示回报了。”

第六章

人们常说，人活着的时候若是做了坏事，死后下了地狱便要受罚。更有人说，做娼妓的也是一种罪。人之发肤受之父母，而出卖身体自是对父母和神明的不敬。

不知为何，我最近时常做恶梦，梦到死去的爹一身血迹，指着我骂我不知羞耻，骂我败坏门风，骂我是个贱人……我把梦说与苍宇听，他便道：“再大的罪过也是可以补救的。怜月你若真的心有不安，就去西山的灵归寺上个香吧。据说那里供奉的菩萨灵的很。”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我便听了苍宇的话，带上香果供品去灵归寺拜佛。苍宇本是让人陪我，但我又独爱清静。他见我如此固执便没再多言，只是差人套了马车将我送到西山脚下。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是清晨刚下过雨，石头铺成的一条羊肠小路又湿又滑，越发显得难走起来。我不尤得怪起这老天爷来。这雨早也不下晚也不下，偏偏在我离了观星阁，差不多快到西山的时候才下。

不过，下过雨后，空气倒是格外的清新。静下心来，这山中的景色也是别有一翻风味。

山路崎岖，九转十八弯，而且越走越陡。平时鲜少出门的我此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无奈的台头望了望前方，似乎路还远得很。我只得寻了路旁一块石头坐下小歇片刻。可谁料，我刚坐下，便听耳边有奇怪的声响，顺声转头望去，只见一只青花小蛇正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红信一吐一吐的不停的探着。

我心里一激灵，僵在了原地。那蛇漫漫的顺着我的腿一点点的向上爬。我真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时，却见从山上下来一人，年纪约莫十六、七的样子。一支玉簪简单的将头发挽起；一身青色长衫一尘不染；腰间挂着一块白色玉配，晶莹剔透，想必是上上之品。

那少年见我僵坐着不动，额上满是汗水，便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事。他轻步来到我跟前，拱手问道：“看兄台似是身体微恙，不知可有需要小弟帮忙之处……”

见我一个劲儿的皱眉，他不解的问道：“那莫非兄台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用眼睛使劲儿的往下看，他也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顺着我的眼神望去。

“嘶”他一看到那蛇，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蛇是此山上特有的。万一被他咬伤，不到一个时辰就得毕命。不过，兄台莫怕，山上灵归寺的方丈大师能解此毒。不如你就让它先咬上一口，我再带你去找方丈解毒如何？”

这小子，还真会说……让这蛇咬上一口，他怎么不来试试。我还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少年见我也不表态，只好又说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方丈来总可以了吧？你可千万别乱动啊。”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转身就顺着山路往回跑去。

好不容易见着个人，这又走了。我一叹气，也只能等了。可那蛇不知怎的，好象是被惊动了一般，一口就咬上我的大腿。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巨痛，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禅房之中，想必是那少年叫人将我救起的。

刚要起身，便有人推了门进来。我一看来着不是别人，正是那青衣少年。

“你醒啦！”他笑着扶我坐起，然后将一碗粥端到我面前。本能的想伸手去接，结果却发现手指似乎有些不听使唤。

“行啦，你只管坐着，我喂你便是。”他把一勺粥先吹凉了才递到我嘴边。

道了声谢谢，将粥吃下，那味道清香淡雅，甚至有些回味无穷。

他一边喂我吃粥，一边说道：“那天我本想下回去叫方丈大师，可又不放心你。半路折回去一看，你果然还是被那蛇咬伤了。看着你清清瘦瘦的样子，可分量一点都不少！把你抬回来，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那蛇不单毒性强，还有很大的麻痹作用。你到现在都活动不便就是因为这个。”

听他说完，我本欲起身向他道谢，却被他一把按住。“你身子还没好呢，别乱动。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睡吧。估计等明天，你就能下地了。”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我不禁笑了笑，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将我抬回来必是很辛苦。现在又像个小大人一般照顾我。几次想跟他道谢，都被他抢了话去。有时他还会脸红。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第二天，苍宇竟然来了。他见我面无血色的样子眉头一直深深锁着。“当初我就说让人陪你来，你偏不听。现在可好，被蛇药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都不懂，真是！”

“苍宇哥……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下回，下回我一定听你的还不成。”

“还下回？我告诉你，你别想再有下回。哎！我这不是生气，我是担心你知道不？昨天晚上我一晚上都没合眼，生怕你出什么事。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是，是……”我忙摆出一脸笑嘻嘻好象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没下回，绝对没下回了！再说……您看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儿么。”

他无奈的一笑，用手戳了戳我的额头，“是没事儿了。要不是你遇上那关小公子，恐怕你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正在我们说笑的时候，那关公子正好推门进来，见了苍宇微微一低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笑着将药端到我面前。“该吃药了。”

总算是逮着个机会，我将药喝完后，对他一抱拳，鞠躬行礼道：“几日来，一直没机会谢谢关公子的救命之恩。赵菡这先谢过了……”

我刚要行跪拜之礼，他却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一张俊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般。“赵公子何必行此大礼……救你本就是举手之劳，我也不过是想多积点阴德罢了。若是赵公子非要如此，可就折杀在下了。”

既然他这样说，我要再是多言，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便笑道：“若关公子不嫌弃，不知愿否交赵某这个朋友？”

“当然！赵公子这样说就太好了。”

“好了，你们两个孩子是要结拜还是要呼朋唤友等我走了再说吧。”这时，苍宇拍了拍我的肩起身笑道：“家里还不少事儿等着我回去处理呢。菡你就好好在这里养病吧。方丈大师说了，你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这山里特有的草药清毒。若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告诉我。我让小江留下照顾你。”

“赵大哥要走？那我从你出去吧。”关公子上前一步，帮苍宇开了门。

苍宇看着他，微微一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大概在这山上住了有半个月之久，此间除了一些琐事是小江伺候，那关公子也常过来陪我聊天。

几日下来，我们也竟成了谈天论地的朋友。

“你说你叫赵菡。哪个菡，哪个？”

“菡萏的菡，上文武下贝的。”

“你爹还真会给你取名字啊！菡萏就是莲花的别名。莲花人称花中君子。还又是文武双全，又是心肝宝贝。看的出，你爹娘一定很疼你。”他的笑总是透着股纯真，感觉有点像菡。

“是啊，我爹娘很疼我。就像这名字一样，他们希望我能文武双全，为人正直高洁。可惜……”回想起爹娘，我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见我神情黯然，关公子也是一脸的愧疚，“莫非……你爹娘已经……啊！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爹娘……你别伤心。咱们不说这些，说些别的！”

“恩，不说这个。对了，我还没请问过关公子的全名呢。”

“我啊？”他眼中总是透着机灵，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我全名叫关尔。就是偶尔的那个尔，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关尔？好有趣的名字。”

“还说我，你的名字虽然是大有深意可也不怎么好听啊……菡，菡，拗口又那么像女孩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