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引着叶铭去了书房,刚到门口,就听门内砰地一声,当是舒闲将重物重重掷回桌子的声音。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皇上息怒,本朝自古以来从未有此先例,皇上就算杀了臣的头,臣也是这句话。”
叶铭停顿片刻,就听舒闲道:“外面是谁?”
那太监连忙把门打开,叶铭见地上跪着的那个男子而立之年,面方额阔,便笑道:“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只是你该喝
药了。”
“你先退下。”舒闲却先对那男人道。
跪着的男子听闻此言,跪拜之后退走,只是不经意间扫过叶铭,一双眼睛精光闪烁。
“那个就是宰相吧?”叶铭问道。
舒闲接过药:“那人迂腐。”
“迂腐?怕是不见得,你为什么事这么生气?”看他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此人不简单,叶铭不经意问道。
舒闲喝口药后笑:“这药还要喝多久?”
叶铭见他岔开话题,估摸着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事,不过自己也不想卷入,于是不再追问,只哼一声:“你是自找的
。”
舒闲从后面抱住他,气息喷在他脖子上:“我听老将军说,再过几天是你的生辰,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到时候就知道了,这几天烦闷了吧,再等等好不好?”舒闲的口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若是叶铭看到他的眼睛,就会
发现他满眼都是算计。
可惜叶铭没看到那眼神,而且他觉得舒闲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宫中一直在为选后忙碌,他住了几天就已经厌烦
,总是思量着早点搬出去。
接下去的几天,舒闲一直不见身影,叶铭无聊了就每天在宫中练剑,招式之间总是随心所欲,落满一身的风华。
这日大太监李午见他练完剑,颠跑着上前递茶送水,谄媚道:“真是好看,难怪皇上他……”话到嘴旁,却倏然住口
。
“哦,舒闲他在做什么?”
“回叶……大侠话,皇帝说在准备惊喜。”李午的眼里竟是止不住的喜意,跟叶铭相处下来,他已能了解几分叶铭的
脾气,心里乐见其成。
“看样子你知道?”叶铭见他的眼神藏不住地乐。
“叶大侠,明日就是您的诞辰,明日不就知道了。”李午笑得谄媚。
六月初五,叶铭死也不会忘记这天,并不仅仅因为他的诞辰,更因为舒闲所谓的“惊喜”。
天刚蒙蒙亮,李午就带着一列宫女鱼贯进入他的寝宫,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盥洗之物。
叶铭奇道:“李午,我自己来。”
李午等人齐齐跪地,李午高呼道:“奉皇上旨意,肖将军之孙德才兼备,乃贤良之士,封为六宫之主。”
犹如被雷击中,叶铭呆傻、痴傻、愣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请主子准备,吉时已经不远了。”
叶铭的话像从牙缝里一个个字挤出来:“笑话,天大的笑话,他要胡闹自己闹去,我没空奉陪。”
李午窥探着他的脸色,跪着上前几步:“奴才斗胆,皇上旨意一出,朝中大臣全部反对,他这几日奔波已说服全部大
臣,这一切皆是为了您,请您谅解。”
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中跟宰相的一番争执,想起他说宰相迂腐,原来是为这个事,于是冷笑道:“我又不是女人。”
李午不住磕头:“主子,皇上他诏告天下,他曾说要您风风光光嫁去,绝不让您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呀,他对您是真心
可表。”
“你们让开!”叶铭持剑起身。
“主子,请您千万谅解啊,奴才们的身家性命全在您身上。”
叶铭怔,自己这一走,又要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刚想着,就见门外响起舒闲的声音:“你们先退下。”
一群人鱼贯退出后,舒闲刚到他身边就见叶铭一拳砸来,他捉住他的手无奈道:“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
“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的意见?”叶铭恼怒。
舒闲悠悠道:“问了也是白问,你一定不会同意。”
叶铭咬牙切齿:“你倒是了解我。”
舒闲笑:“不敢,彼此而已,想当初这个皇位是谁做的好事。”
叶铭的声势顿时焉下几分:“能一样吗,我是审时度势。”
舒闲抱着他,将头抵上他的肩:“我从不审时度势,我只要自己想要的,铭,做我娘子吧。”
舒闲的声音让人听得酥了半边身去,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向他衣襟里伸去,叶铭怒得拍飞他的手:“你给我安份点。
”
舒闲喊道:“小午,还不进来给皇后更衣。”
一群人又端着种种东西进房来。
叶铭怒:“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舒闲低笑,轻轻在他耳边道:“假如你不答应,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走,而且在这里让你做我的人。”
“你无耻!”
“娘子今天才了解我。”舒闲亲亲他的脸颊,叶铭看着底下跪的一地人,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而那一地人把头压倒最底,根本不敢看,只听那两只打情骂俏。
“天下人都看着你,舒闲。”叶铭做最后的努力。
“那就让天下人都感恩戴德。”舒闲最后道。
身为皇帝娶一位男人,必须要顶着天下人的耻笑辱骂,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也是舒闲替他承担了生命的一部分,同生
不能,却必定同死,是不是他一直背负绯叶的沉痛,连与舒闲比肩而立的勇气都没有。叶铭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许
久才轻道:“嗯。”
这日,叶铭穿着赶制的金色滚锈衣袍跟舒闲携手共同并立,底下有数千人共呼“千岁”。一时之间,感慨万分。他从
来只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却没想到能高高站在这里,身边所站立的是他的爱人,他紧紧握着舒闲的手,舒闲朝他微微
一笑,笑可倾国。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他低声道。
舒闲亦是附和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为这,他已经面对过江湖众人,但是接下去,他所面对的将是来势汹汹
的天下众生,身在至高位,他只能承担他的一半痛楚,一半沉重和一半笑辱。
性命相连,至死方休!
48、意外
也不知舒闲用了什么手段,朝中居然再无反对声,典礼之后第二天,齐刷刷去上朝。
早朝毕归来,叶铭还躺在床上,见舒闲回来,懒懒睁开眼:“锦春宫你打算怎么办?”
舒闲轻吻他的额头:“锦春宫不早就给你了。”
“我决定,你就不用插手了。”
“好。”舒闲笑。
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叶铭忽然笑起来:“三日后可是回门期啊。”
舒闲的手僵硬了:“这个,还是免了吧。”肖老将军哪是个好相与的,自己把他唯一的孙子给拐走,再上门还不要被
扒一层皮。
“你也有怕的时候。”叶铭嗤笑。
舒闲忽然紧紧抱着他:“当然有。”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再不说话。
肖家在一夕之间恢复往日风光,老将军和肖夫人都回来,又复有许多人上门拜望,只是爱子不在,肖纵感伤,一家子
闭门不出,那些人也渐渐不再来往。
然而当今皇帝封后诏告一出,更兼皇后竟是肖将军的孙子肖安,这锅汤瞬间沸腾,巴结着有之,唾弃者更有之。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有男后一词,虽然男宠历来兴盛,可是地位低级,能服侍帝王的,几年甚至几天后就被发配到低
贱行业去。虽然舒闲打破陈规,叶铭被立后,然而多少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好点的说肖安以色侍君,难听的话像一
盆盆污水直往肖老将军身上泼。肖纵抱病不出。
六月初八,皇上携后回门,仪仗队浩浩荡荡。
肖纵及肖夫人已跪立在门外,但见肖纵白发苍苍,身子微微颤抖。皇帝立刻亲扶肖老将军起身,结果起来时,肖老将
军踉跄一下,皇帝二话不说,将老将军背进府门。
世人皆叹皇帝孝心一片。
却不知,这四人一进门,肖纵立刻从舒闲背上下来,黑着一张脸拉着肖夫人先行进屋,健步如飞,哪有半点受伤的样
子。
舒闲朝叶铭比个无奈的表情,意思是戏演足了,你爷爷过河拆桥。
叶铭头一转,扔下舒闲,也进去了。
“安儿,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肖夫人终于能问,她一看到叶铭这样,心都揪起来。
“这个,没什么,中了毒,已经解了。”叶铭笑道。
“小安,你给我回家,我虽然老了,可是要保你还是够的,肖家养得起你。”肖老将军带着火气头。
“肖将军,朕是真喜欢他。”舒闲带着一脸坚定。
“安儿,你的意思呢?”肖夫人一直望着他。
叶铭往肖纵,秦洛惜脸上扫过,又望向舒闲,然后笑道:“我也是真喜欢他。”
肖夫人的泪含着就流出来:“安儿,你受的苦太多了。”
四人慢慢吃了点茶点,然后两人预备回宫。
叶铭犹豫一下望向两人,走到门口,回头望着肖纵和肖夫人,直直跪下,终于把那个称呼给喊出来:“爷爷、娘,孩
儿不孝,叶风行为孩儿而死,孩儿要将此恩情铭刻在心。并发誓从此姓叶,并好好照顾他女儿。”
肖夫人激动之极:“安儿你终于肯叫一声娘,娘开心,娘也只要你开心,不要委屈自己就好。”
回到宫中,叶铭才把心中的那根刺给问出来:“他呢?”
舒闲知道他问的是谁,顿一下,才道:“走了,说去清泠山守墓。”
叶铭停住没有话说,也许这对三人来说是较好的结局,舒闲拥住他:“当初拿他来气你,是我不对。”
两人此刻在书房榻上,舒闲又懒懒地躺在他的腿上,让叶铭处理那些各大臣的上书。
叶铭提笔在一边的宣纸上练了三天,这个字还是蝌蚪似地扭来扭去,他泄气地扔下笔,看着这些奏章道:“我不写了
。”
舒闲换个舒服的姿势,将头凑得更近点:“那可不行,你一半我一半,今天你可是一本没动。”
不就是字难看,堂堂皇帝不怕丢人,叶铭于是提笔在那几道奏章上写,然后嘀咕:“反正盖玉玺。”
“谁说的,”舒闲笑着抬头轻轻送上一吻,“娘子,这个盖的是凤印。”
叶铭得意地抽出那个大大的玉玺:“你当宝贝藏着,我早就搜到了。”
舒闲狡黠一笑:“那个是假的,真的在我这。”
叶铭疑惑地望去,看舒闲那个笑脸,手下不停在奏章上盖下红印:“假就假,盖了一样,我不管。”
“过几天,我们的齐世子就要到了。”
“到时候我去接他,顺便出宫逛逛。”叶铭笑。
这意思绝对是去玩而不是接人,舒闲心知肚明,拈着他的雪发:“小心些,记得把无锋带上,江湖并不平静。”
过几日,果然有先遣使者派来说齐世子已在北城门候着。
这齐世子是六王爷之子,八岁成诗,素有神童美誉,此番进京,六王爷只放他一人千里迢迢带着亲兵过来。舒闲接他
来的意思,叶铭自然明白,于是按捺不住这好奇心,先去看看这才十二岁的小世子什么模样,换身素净的衣服,吩咐
卫宁好好为舒闲诊脉后,持着令牌出了宫。
舒闲确实有才干,几十天时间,京师井然有序,商旅遍布,充满勃勃生机。
叶铭一路走走看看,忽然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转就不见。
略一思衬,叶铭就追了上去,她跑得很快,七弯八拐,叶铭心知有诈,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前方人多,不敢展
开轻功,直到人群越发稀落,叶铭刚想一口气追上去,就见封香香停在那里,转过身,眼里是不同以往的狠厉决然。
叶铭静静地站在那里没动,他感觉到有股杀气已经将他笼罩。
封香香冷笑:“叶铭,没想到你倒是早衰的命,这是你的报应。”
叶铭微皱眉,他全身心地捕捉空中的杀气动向,根本不能开口对封香香说话,否则要露出破绽。
“今日,就是明年你的忌日。”封香香说完,退后几十丈。
杀气越盛,这样的至纯杀气,叶铭握着无锋的手一紧,豁然面朝向东:“赵前辈。”
赵弈天现身,朝叶铭步步紧逼:“今日前来,是想看看叶风行教出的弟子高招。顺便领教无锋。”
赵弈天在当年四大高手中排名最末,却是嗜武成痴,这十几年来,功力大有精进。他下手往往极重,对方非死即伤,
当年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多好。
与此同时,卫宁为舒闲把脉,垂着头道:“恭喜皇上,毒素将清,不日就可以停药了。”
舒闲在宫中感觉眼皮直跳,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卫宁一声。忽听哐啷一声,卫宁竟将药盒打翻,慌得去捡。
“卫宁,你怎么了?”
卫宁跪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皇上,臣无事。”
舒闲静静看他许久,才叹口气:“卫宁,你不会撒谎。”
“皇上恕罪,”卫宁抬起头来,果然满眼惶恐,他慢慢镇静下来,道,“香香她带着赵弈天……”
“她在哪里,说!”这一声中,毫不犹疑地威严。
“北城门。”卫宁道。
49、世子舍兰齐
舒闲边走边喊:“李午!”
大太监颠着脚跟着他:“皇上,奴才在。”
“立刻备马、衣服!”舒闲边走边将龙袍脱下。
不用多说,舒闲到北宫门时,马和衣服已经备好,他纵马直接奔出宫去。他十分明白赵弈天的实力,被那个人的杀气
锁定,连呼吸都是很困难的事,冰蚕丝不能再起作用,那就用他最擅长的武器。
舍兰齐面无表情地坐在车舆中,周围有两对亲卫军护卫着缓缓前进。
他只有十二岁,可是却被逼离开父母,因为那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当他听说皇帝十分怪诞,娶男人为后的时候,不仅
仅是心中鄙视而已。他小小年纪已经十分老成,接到圣旨,自己在心中揣度,那个可恶的皇帝不会是借他要挟父亲,
并且,并且对一个孩子起了什么念头吧?
然而他毕竟没有抗旨,只跟父母告别之后,就由那使者带领,一路进京。眼下越接近京城,他的心越是不安,小拳头
一直捏着没有松开过。
皇族人长得个个俊美,舍兰齐小小年纪,粉妆玉琢。
他那诸事不理,吃喝玩乐的父亲都暗示他,要韬光隐晦。
车驾忽然一顿,停住了,接着外面有打斗声传来。
他掀开帘子道:“阿昆,什么事?”
“世子,前面有江湖人在打斗。”护卫队总头领李昆恭敬道。
舍兰齐伸头望去,隐约可见前方有个身穿玄色杉子和穿靛蓝衣服的两人在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