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愿被俗世牵累的性子,普通孩子也就罢了,这一个恐怕是不成的。
“我……”见蓝衣女子不回答自己的话,少年抬眼,拿出足够的诚意,怯怯地道:“我叫……萧默然。”
忘忧轻笑:“好,你从今以后就叫萧默然。”
从那天起,世上不再有廷尉府大公子萧然,只有忘忧谷无父亦无母的萧默然。
闵照影两指扣住扇柄,扇子一合,再往前一送,不偏不倚打向萧默然腰间。
“找死!”扇风将近,萧默然低骂一声蓦地转身,过长的发丝在风中旋起一道悠然弧线,白衣翩然而起,一抹翠色自
手中展开,撞向迎面而来的折扇,本是合着的扇子唰得打开,又打着旋往闵照影面上击去。
闵照影的玩心就这么起来了,挑了挑唇角,伸出手搭上扇面,往后退却几步停落在湖边的岸堤边沿,扇子抵近面前时
被小侯爷伸手接住。
一招一式看似行云流水。
闵小侯在心中暗惊,萧默然送出的那一击,内力太过强劲,自己后退几步才减缓了其中的力道,接住扇子的右手还在
隐隐发麻,若世再添几分,只怕要退到湖里去。这一招,萧默然显然是手下留情了。
萧公子对某些人客气,某些人便当成了自己的福气。笑嘻嘻上前一步,抱拳一谢:“多谢。”
萧默然眉头锁得更拢,并不想同他纠缠,“闵公子要的东西在下已经让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若打扰了
公子雅兴,还望见谅。”
在自己第一次潜入南渭皇城去完成薛忘忧交代的事情,最后却被伤得几乎死过去的时候,薛忘忧只是丢给他一颗药丸
,然后问他:“还想为萧家报仇么?”
萧默然默然。
薛忘忧说:“如果想,你知道该怎么做,就你现在这种身手,没有被别人杀了也是皇城里那帮窝囊废没用。”
萧默然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虽然占不了自己便宜,自己却也未必占得了上风。五年前的自己是落魄,只是现如今已
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这人,没表面看得那么简单。
闵小侯眯了眯狭长凤眼,回道:“船我要,人,我也要。”弯了弯眼角,朝萧默然再走近几步,接着道,“众所周之
,本侯喜欢男子,萧公子,你倒是说说看,美人当前,本侯怎么可以就这么让你走了?”
萧默然眼中的凌厉像石子击碎的湖面,涟漪般一圈一圈漾开来,手中翠色一旋,竹萧带着风势袭向闵照影周身命脉,
滴水不漏,躲无可躲。
不过就是一管竹子,就算刺中了想来也不怎么碍事,既然躲不过去,那便当受则受之。索性站在原处,好整以暇地等
着萧管逼近自己。
须臾间萧默然手中的竹萧已扣在闵照影肩头,闵小侯握扇的右手反射性搭上萧默然腰侧。
萧默然一愣,抬头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两人挨得极近,呼吸可闻,姿势暧昧。
旁人从萧默然眼神就可以看出这两位公子确实关系不简单了,不是夺妻之恨,便是杀父杀母之仇。
可怜见的。
萧默然只觉腰间的力道紧了紧,闵照影眼中带笑,就这么看住他,挑衅的意味一览无余。
对上闵照影笑得神色缭乱的双眼,萧默然执萧的手跟着紧了紧,两指一格,竹萧的翠色萧管同青色穗子倏然分离,一
柄合着萧管两端宽度的秋水长剑横在闵照影颈端,银光中一片水色潋滟。
闵照影没料到这一层,不大不小地吃了那么一惊,连带搁在萧默然腰间的手也是一滞。
本是立在一边眼神顺着两人的身影飘来飘去来回观望的两个小丫鬟反应可谓出奇地迅速,“这位公子,千万不要伤了
我家小侯爷!”
闵小侯嫌丫鬟们太吵,摆了摆手中的扇子,示意她们闭嘴,山水扇一展,略微向前倾过身,挨在萧默然耳旁不知死活
地道:“美人剑下死,做鬼也风流。”
萧默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闵照影见状,玩心更起,不喜欢让我碰你是吧?再向前一步,萧默然再退,一个再进,一个再退,两进两退之间,闵
照影身形一掠,左手顺势紧攥住萧默然执剑的右手,执起手来状似调戏地细细瞧。
萧默然身子一僵,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闵小侯凤眼一弯,笑得媚意横生,“萧公子,如何?”
萧默然回过神,飞起一脚,踢往闵照影左膝。
为了躲去这一脚,闵照影只得放开手,往后稍退小心地避开去,随即又不死心地掠上前。
萧默然身子往后一仰,单足点地,在地面旋过一圈,躲开闵照影指向自己的折扇,施展轻功跃上船头的红木凭栏,“
既然你不要,那我便要了。”
闵照影听得这话,一旋身足尖点地也跟着上船。
不待他站稳,萧默然手中的萧管已经袭来,招招简单式式凌厉。
船头地方不大,不上岸就只能下水,不想上岸又不愿下水的,就只能挨打,肩头一凉,萧管已经把闵小侯的衣裳划破
。
“这可是天蚕……丝的……“闵小侯心痛万分地拉过肩上的衣衫瞧了瞧,偏身躲过萧默然又一击。
几回合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默然及其不喜身体上与人碰触。旁人都看出来了,闵小侯又岂会不知?一抬手,
指尖刻意拂过萧默然执着萧管的手背,摆出一副“我就是故意招惹你,你又能奈我何”的死相来。
萧默然手上动作一滞,整个人直直往后退去。
两人打斗时在船头施下的力道将缆绳一线拉直,萧默然这一退,脚下着了牵绊,身子一歪就要往湖里坠。
闵小侯眼疾手快,伸手一揽顺势将人整个的搂在怀里,凤眼煞是好看地弯了弯,眼中笑意流转,“萧公子,如何?”
萧默然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咬牙切齿地道:“放开!”
一双凤眼弯得更甚,笑得更是春风得意,“当真要放开?”
“放开!”
然后闵小侯很是听话地放开了。
接着萧公子就落水了。
水里头那个看样子不会水,苍白着一张脸在水里扑腾几下,扑腾完几下再扑腾几下,就是不喊救命。
闵小侯一开始还抱着扇子看好戏,看了会儿反有些着慌,向萧默然伸出手,急道:“抓着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这一次,闵照影没有自称本侯。
第四章
萧默然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
好容易才够上,小侯爷看着自萧公子鬓边滑下的水珠,一时恍了神。
坏心的手上一使力,华服美冠的小侯爷也落了水。
打死闵照影也没想到萧默然这一手,一落水就被呛得开不了口,伸了手要去抓萧默然,“咳咳……咳……我,我不会
水……”
闵照影那是真的不会水,岸上两个小丫鬟吓得瘫在地上,喊声里头已经有了哭声,向了四周围的人边磕头边求救:“
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侯爷,求求你们……”
萧默然冷眼看着,闵照影上前些,他就退后些,这水里到底不比岸上,几回合下来闵小侯连萧默然的衣裳都没碰到一
片。
闵小侯折腾了半晌,终于撑不住,连呛几口水人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越散越大的涟漪。
两个丫头见这形势,更是哭得天地失色。
这哭声……萧默然皱眉,心道宁可沉下去人的是自己。
岸上见着的几人都躲得远远的,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她们只得向萧默然开口:“这位公子,我们家小侯爷只是见了
看你长得好看才这样,并非有意得罪,求求你,救救我家小侯爷……求求你……”
见了长得好看的才这样……萧默然蹙眉,如此看来还是自己的错了。只是当下再怎样也看得出情势不对,咬了咬唇也
沉入湖中。
湖面荡起几圈涟漪,然后散开来直到看不见。
要闹将出人命,本就为数不多的看客全都闪开了去,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在一旁指指点点,“真是作孽,死了倒也好。
”
两个丫鬟盯着湖面,这会儿倒是连哭都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湖面终于有了动静,萧默然拎着闵照影的衣领浮出水面。
待老船家和两个小丫鬟七手八脚地把两人弄上岸,闵照影已经双目紧闭昏死过去。
两个丫头立马又开始哭天抢地,当真就像她们家小侯爷已经没气了。
萧默然抿了抿唇角,下定决心似地把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一手握拳在闵小侯胸口猛击下去,再低下头替他渡气,双
唇碰触的一霎,萧默然握紧了右掌,直想就这么一掌拍下去,死了最好,伤了也赚。
闵小侯缓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自然是浑身湿透的萧默然,微闭着眼睛调吸,长长眼睫上水珠尤在。呆看了半晌
,忽然一笑,笑得华光璀璨,伸了手一把抓住自己的救命恩人,就那么吻了下去。
这一茬自然也是在萧默然意料之外,睁大的眼中映出那人一脸安逸的姿态。一时间竟没了应对,只由着闵照影胡作非
为。
怀里的人如此顺从,再加上怀中隐隐衣香,闵小侯正陶醉着,蓦地背上重重挨了一掌,闵照影抬起头,长眉一轩,靠
在离自己近的那小丫鬟身上,眼睛斜斜地看向萧默然,唇角勾起的弧度证明他在笑,再然后,说了句极为孩子气又嫌
自己被打得还不够的话;“看谁还敢要你。”
萧默然玉色的面容上已然红了一片,遮去了原有的怒色,手中的长剑抵在那人颈端。
闵小侯望了望第二次搭在自己脑袋边的长剑,依旧没什么反应,“为什么要救我?”
萧默然侧过脸,淡淡道:“我已经后悔了。”
“那么,再来一次?”一抹笑勾在唇角,闵照影用指尖点了点剑身,带了些讨饶的语调分明更让人咬牙切齿:“萧公
子,我还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下虽然没有小,但是我还不想死。”
萧默然愣了愣,有些气结,手里的剑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
就在这当口指尖忽的泛起一丝凉意,一阵钻心的痛楚随着指尖泛起的凉意瞬时蔓延全身,如针尖入骨般的绵长,真气
反噬极为厉害,连压制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萧默然泛起红晕的面上霎时转为霜白。这一入水,恐怕是牵引了“枉然”的毒性,本就是阴寒的毒药,再遇寒气,可
以说是雪上加霜。
第一次毒发竟是因为这样,原还以为可以拖延一段时日……萧默然闭上眼,谁也怪不得谁,都是自找的。逆向运起内
力,反噬的真气更加肆意地流窜,无形的力道全部压向胸口,一口暗红的血吐出来,整个的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候,人在陌生的地方躺着,萧默然撑着床沿坐起身,房间的主人很喜欢紫色,暗紫色玄绣织锦被,浅紫纱帐,
边沿的紫槿色流苏坠子缓缓摆动,暗香轻浅。
那香味,那是一种药力极为缓和的迷药,忘忧谷中长年生长着这种植物,秋来落叶紧着再抽芽,落下的叶子晾干研成
粉末,少量可以用来做安神香粉,多了没准就要了谁的命也说不定。这个味道对于萧默然来说是极为熟悉的,初到忘
忧谷时整日整日的噩梦缠绵,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暗红色梦境里,满目疮痍恍如昨日,他开始害怕睡眠,甚至害怕看到
屋子里那张偌大的紫檀木床,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终日终日的不愿意闭眼。记得薛忘忧说过,这种香有个魅惑人心的
名字,它叫做浮生,微甜的冷暗暗的香。在浮尘的香味中他终于能够合眼,沉沉睡去,无梦。
原来还有人和自己一样,萧默然抬手抚了抚额角。周身的痛楚虽然轻减些许,依旧是余波未去。
“终于醒了。”有人不咸不淡地道,语调里满是带了轻佻的玩世不恭。
萧默然倏然抬眼,闵小侯懒着身子倚在桌边的黄雕花梨木椅中,换了一身衣裳,还是大片的紫色流纹,织锦束腰松松
地搭在腰间,衣襟半开半敞着,里头的春光欲说还休。再看自己的,也已经换上了月白色雪缎中衣,萧默然张了张口
,只念出一个字:“你……”
“是我。”闵照影见他看完身上的衣裳又转头看自己,笑得恬不知耻:“衣服是我换的,一件不落,你看看有什么需
要,乐意效劳。”
“你……!”萧默然手指扒在床沿木质边沿上,几近能磕下几个洞来。
闵照影不以为意地挑眉,“莫非萧公子是想让我府上哪个漂亮丫鬟服侍?”
萧默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闵照影连话都说不出来,被死咬着的下唇证明他很生气。自越灵犀那事后,不论男
子女子,萧默然本能地害怕排斥和别人在身体上任何的接触,今天这是……这是……
闵照影则是这样想的,同样是男人,就算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他萧默然干嘛把自己当女人?还这么羞愤非常搞得跟自
己不负责任就不是人一样……
闵照影看他几乎要把下唇咬破,终于找回点良知,走上前去低头抚了抚床沿,像是真要看看磕出印子了没有,“方才
是想用内力压制毒性?”
萧默然缓了缓,声音还是显而易见的不自然,生硬地反问:“是又怎么样?”
“内力都提不上了,这么做就不怕丢了性命?”如今自己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一条命了,有人好像根本不在乎,闵照
影真的是很挫败。
萧公子突然就没有了开口的兴致。
他不说话,闵小侯就继续说:“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方才大夫看过了却说除了身体虚一点并无大碍,更奇怪的是还说
丝毫没有中毒迹象,难为了太医院那老东西还摆出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论来反驳本侯的真知灼见,不过……”闵
照影轻吸一口气,“我不会看错,你那样子明明就是中了毒。”
第五章
“是中了毒……”
中毒是没错,但是枉然不是一般的毒,不一般在它的解药只有一份,不一般在除了毒发时候任谁都瞧不出任何中毒迹
象,还不一般在抑制毒发的方法,内力强行压制缓解的是疼痛,折损的是在余留的时日。
小侯爷摸了摸额头,“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毒?”
萧公子蹙眉,“知道。”
小侯爷抚了抚下颔,“那你知不知道怎么个解法?”
萧公子垂眸,“知道。”
一问一答的方式显然不是闵小侯喜欢的,小侯爷再摸了摸额头,萧默然神色淡然。这公子也挺奇怪的,怎么好像中毒
不是自己而是他闵照影?小侯爷凤眼一弯俯身盯着萧默然低低地道:“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铤而走险?还没见过有
人这么着急着去死的,我说萧公子不该是被本侯搂了这么一下又亲了那么一回便不想活了罢?”
闵照影最大的坏处就是不弄毛了别人他心里就不舒坦,这一点他大哥闵照彦深有体会。
“你……”萧默然敛眉直视闵照影,那人的脸离自己格外的近,还笑意涟涟的摆出一副猫偷了腥的样子。如果视线可
以变作飞刀暗器,小侯爷恐怕不知道躺下多少回了,半天后萧公子终于还知道要说些什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