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继任仪式,原本的无聊被渐渐强烈的期望所覆盖。他看着狻猊为蛟族九婴赐印,心里想着,不知将为他封王的是哪一位龙神。他看到睚眦为麒麟族飞廉赐印,心里想着,以龙王之尊、以龙神子之尊,见证他封王的会不会是父皇呢?
他在不可抑制的幻想中,机械地完成了龙族长老为他举行的戴冠仪式。然后,他无比骄傲地望向高台,万分热切地凝视着囚牛的身影。
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上干帝慢慢起身离座。敖启不待他的召唤便迫不及待地走上高台,在他身前端正地跪下。
只听他的上方,传来了囚牛沉稳的声音:
“龙族太子敖启,素行不良,耽于玩乐,言行有失储君之仪。吾等反复体察,恐其难以胜任龙王之责。故吾以龙神囚牛之名,废敖启太子之位,罚其闭门思过。敖晏继续任龙王,王储之选,由敖卿择日另行决定。”
敖启呆呆地跪在原地,表情茫然,像是没有听明白囚牛所言。他缓缓地抬起头,恰好接触到囚牛的目光——在那副温良的君王威仪之下,刺骨的寒意一闪而过。
敖启踉跄地站起,倒退了两步,转身——
高台下,权贵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他们的表情有不解有同情,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隔岸观火。而龙族诸人皆为一副深受打击的仓惶,龙王敖晏更是满脸的震惊。
此时,新任的蛟王九婴在敖晏反应过来意图进言之前跨出朝列,先向囚牛施了一礼,然后挑衅地望着龙王,倨傲地说:“陛下圣明,蛟族谨遵圣谕。”
毕方王赤殊不咸不淡地应和:“毕方族谨遵圣谕。”
麒麟王飞廉则面无表情地道:“麒麟族谨遵圣谕。”
倘若赤昴还在其位,那么敖晏多少还能有些许反对的立场。但现在四大世族中三王拥护囚牛的决定,他明白再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敖晏担心地望向高台。
敖启站在那里,紧咬着下唇,脸色惨白。他又回头看了囚牛一眼,忽然扯下头上的王冠,狠狠地弃之于地,纵身跃下,朝着大殿门口飞奔而去。
囚牛对他的失礼并未阻拦,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他才叹了口气,对敖晏语重心长地说道:“敖卿,你现在可明白吾之苦心了?你太过宠惯他了。”
欣赏着老龙王乍青乍白的脸色,端踞太明王座的李佑安,心里十分赞同螭吻之前的说法——这确实是一场不错的戏码。
第七章 天界都市群像 (上)
四界之中,有别于生灵的繁荣喧嚣,代表死亡与轮回的幽冥空间,自古以来就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安宁。哪怕是在仙族接管的万余年间,派驻此地的十殿阎君也没能改变这个世界一贯的节奏。
也许冥君酆都的日常作息,就能很好地诠释这种独一无二的风格。每天处理政务以外的时间,他不是在皇宫花园里玩着单人纸牌游戏,就会去禁地呆上大半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单调的生活,这位沉默的君王似乎从不会觉得寂寞。
许多人认为,冥君酆都很神秘。他那副刻板的容颜下,好像隐藏了无数的秘密。何况他时常滞留于禁地,自然引发不少私下猜测。
没有人知道禁地里头有什么,只听说这个地方在冥族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禁地有强大的有限结界保护,并且设定惟有冥界的帝君和获得帝君许可的人,方有权出入。即便是当年架空了酆都实权的阎罗诸仙,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越过结界半寸。
其实,倘若他们真的进去了,反而会大失所望。因为所谓的禁地并无什么奇珍异宝,不过是一株南柯巨树、一汪碧玉深潭,和一方迷雾袅绕的浩渺天地。
酆都现在就半跪在树根旁,拔草。
这是南柯边唯一的一种寄生植物,形若金丝、状如谷穗,看似细弱,实则坚韧异常。所以,尽管寄生的数量并不多,可要一一根除,却颇为费力。
但是酆都很有耐心,非常仔细地一根一根拔起,不放过半丝植株。慢慢地树根边恢复了清静,他的手中则多了一把金丝。
酆都看着手中的寄生植株,若有所思。他站起身,视线瞥向碧净如玉的深潭。仿若顺应他的心意,潭面逐渐浮现出了影像。
人间,东海小岛。遍地腥红,宛如修罗战场。伤痕累累的少年用火尖枪刺穿了妖魔的命门,却让对方的利爪划烂了胸口,深可见骨。少年面无表情,仿佛不觉得痛,只是漠然地推开已成了尸体的敌人,用火尖枪支撑起自己全部的重量,粗粗地喘息。浑身的鲜血,早已分不清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
酆都注视着水面上少年幽深而冰冷的眼睛,那深切的疲倦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坚持。他万年难见波澜的脸庞,闪过了一丝涟漪,握着金丝的手,渐渐收紧。
这时,又一个人影出现在影像中。那位上次随着玉帝前来拜访的清源神君杨戬,边说着什么,边朝着少年走去。无意之间,他的目光对上了酆都的视线。
酆都后退一步,长袖一拂,潭面回复了碧净。
他无声叹息。
顷刻间,手中的金丝化作灰烬,消散在了风里。
尽管入凡不足百年,新任监察司长王晴还是对天界的变化深感讶异。神族重返天庭时从妖魔界带来了全套家当,与当年的仙族天界比较,差异立见分晓。两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文明的发展。
前身饕餮的记忆里,天界万余年没有太多改变,倒是仙族本身耽于安逸、迅速地堕落与腐朽,愈见积弱。而神族的发展却早已天翻地覆,尤其在今日的二重天青霄羡天、三重天碧霄从天以及四重天丹霄昊天,可见一斑。
四重天分三十三天都,风格堪比四大世族盘踞的七重天振霄咸天,但规划得更为整齐实用,世族以外的诸多神族大都混居于此。
三重天则化为四大洲,分别是:东胜神州、南瞻部州、西牛贺洲和北卢俱洲。主要居住着众多自成一支、独来独往的神族以及蓬莱昆仑一脉幸存的神人。这些个奇人异士性格嗜好稀奇古怪,又皆有翻天覆地之能,因而在四洲规划之内所建的都市千奇百怪,极具抽象风格。套用三重天居民的口头禅:只要想得到,没有做不到。
相较而言,王晴更喜欢二重天,它更像一个人类世界。下分的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城结合了凡界现代都市风格,同时基于天界居民的特性改良设计的。它们看起来就如同人类科幻电影中描绘的未来城市,只不过驱动的基础并非科技,而是神力。
二重天的主要居住者都是由灵族进阶而来的后天神族。当初还在妖魔界时,有本事的灵族都喜欢偷偷往凡界跑,并把人间的各种事物当作土特产带回来。修炼成神后因为仙族的制约不能再出妖魔界,便把时间花费在“融合人类文明促进妖魔界发展”的课题上。久而久之,妖魔界的诸多城市都被建设成了极具科技感的超现代都市,并在第三次天界战争后一并搬入天界。
三次战争后的天界,人口虽远不及人类世界,繁荣程度却更胜一筹。天界以第三产业为主体,服务业尤其发达。并且神族热衷享受,有着漫长的生命为后盾,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不断挖掘新的娱乐方式。其中二重天就汇集了来自四界五花八门的娱乐设施,故而享有“娱乐天”的美誉。
此外,天界最为鼎盛的还有一项特殊行业:炼制业。
自古仙族追求长生之道、神族信奉力量至上,其实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无论是仙是神,虽然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强大的力量,但同样是有极限的。他们依旧会死亡,会有力量消散灰飞烟灭的时候。作为根深蒂固的求生本能,提升力量从而提升生命是天界生活的重要组成。
神族自身的修炼有限,但有效借助外力对力量的补充往往能够事半功倍。炼制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下分能源和炼器两项。能源指的是天地造物中形成的各种集合了自然能量精华的原材料,比如星元就是个中极品,价值连城。因此而成的能源业是专门寻找、挖掘、开采能源材料并且进行加工的行业。同时基于大部分材料不能直接应用,对其进行炼制使之能为人所用的炼器业因此产生。虽然神族人人会炼器,但真正的宝物只有那些高明的炼器师才能制造。故而在天界,炼器师不仅是一项备受尊敬的职业,更意味着地位与财富。
当然,对普通的天界居民而言,那些高级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即。有不少神族就窃准这一点,自己冒险去挖掘一些中下乘的能源材料,做些简单的炼制,然后摆摊出售。时间长了,这些私下的炼器买卖也成了一定的气候,被天界统治者集中在一起管理,号曰:小商品市场。
趁着职务之便,王晴总会来这类市场逛逛,往往能发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但是今天再度重游,王晴却时刻处在心惊胆战之中,完全没有了游兴。
只因现在她不是游客,而是导游。她的雇主就是那位新近登上太明王座的龙神,李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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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佑饮风,这次只有周六加班,所以周日有空赶文了~~
上次有亲亲担心饮风文写长了故事人物会不受控制,呵呵,亲亲们请放心,饮风写故事,开头和结尾都是最先想好的,然后打大框架。所以再怎么写都不会超过框架,最多框架内填的东西多一点。
还有大人对李佑安的早期行为有异议。那么饮风这里集中解释一下:
第一,饮风认为无论是哪种类型的文,都不能漠视生命和道义。但是这里就有个标准的问题。以人类的标准,确实这文比较暗。不过反过来,第四卷借李佑安的话提到过,人类可以漠视其他的生命,可以自相残杀,为什么他不可以。所以他不表示忏悔。并且从李佑安的本质来看,他不是人类,他的兄长同样如此,他们甚至敖启对人类的态度和人类对虫蚁的态度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些绝不是藐视人类,就如李佑安,身为龙神,他却以人类的身份历经了万年劫难,这是文章的主线。
第二,饮风写故事不以善恶是非,而以因果为论。因为一切善恶是非是相对的。比如有些文主角情深如海可以让人无视他对配角的冷酷,但是从配角的角度,主角的冷酷无情却掩盖了情深如海给人的好感。所以,说到底,是角度是立场的问题,不同的人不同情境会有不同判断。因此,饮风更相信因果,就如同蝴蝶效应,无论善恶与否,总会有相应的结果导向。而龙九子,就是一个被饮风打乱了因果顺序后讲述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大人们亲亲们意见都是对饮风这篇文的厚爱,饮风再次表示感谢,谢谢支持^^
第七章 天界都市群像 (中)
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自尊心的高等神族,王晴自然不屑于鞍前马后的谄媚,却又难免战战兢兢。遥远记忆里那个可爱的九皇子与现在的李佑安落差太大,不仅仅出于不熟悉,王晴原本就对这种性格乱七八糟偏偏靠山极大的小孩最为头痛。想起龙神们已经堪称神经质的溺爱,她就不寒而栗。不久前才受刑归来的毕渊就是个活生生的警世教材。传闻当初他因为玩忽职守导致椒图殿下的转世体在人间死亡,回到天界立刻就被投入牢狱接受刑罚处置。好不容易获得释放后还不待修养,又调入皇城参与辅政,顶着一张惨淡的脸没日没夜地在堆积如山的政务中奋战,以便让他的上司腾出充当模范兄长的时间。
也因此,王晴怎么也想不明白,李佑安究竟是如何甩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粘在他身后做尾巴的龙神们,只身下了二重天——苦的是自己这个突然接到委任的临时导游,理所当然地一并担下了李佑安出行的安全保卫工作。
按下心头的纷杂,王晴陪李佑安在各个摊位前穿行,努力尽到导游的责任对各种物品做着介绍。小商品市场真正稀有的东西毕竟是少数,但是对来天界未久的李佑安而言,满眼琳琅皆是新奇之物。所以哪怕是再寻常的事物,王晴都得详尽地表述一番。
口干舌燥之余,却在担忧。不知是否是错觉,李佑安那张冷漠得没有表情的脸,在王晴看来似乎有点……不愉快?
“这是什么?”且行且看间,李佑安停在了一个简陋的摊位前。
不像多数搭棚筑台的卖主,这里的主人就铺了条毯子,席地而坐。在四周千奇百怪流光溢彩的物品中,他面前所摆放的一段陈旧断木,实在难以惹人注意。
听到李佑安的提问,王晴凑前。一看之下,却是微微惊异。她不由得看向摊主,一个面目粗犷的长脸男子,问道:“这段木头,可有什么来由?”
男子目光闪动,平板地回答:“自然是宝物。有什么来由就要看客人的见识了。”
王晴心里已有判断,只是想向摊主求证,对他的故作姿态十分不以为然。不过李佑安还在一边等着她的回答,她不敢怠慢,恭敬地解释道:“这块断木,若我没猜错,该是若木。若木本是太古时的一株神树,但没人知道它在哪里。传说当年灵族首领炎帝神农偶然间得到过一截若木的断枝,曾因此纵横一时。只是后来在天界战争中又不知所踪了。”
李佑安稍稍来了点兴趣,伸手向断木探去。
忽然,那焦枯的木身颤动起来,面上的表皮仿佛下面隐藏了一条蛇似地急剧扭曲着游动着,把整块断木绞作了一团。不过是片刻之间,断木的上半截树皮上冒出了一个个硬实的木疙瘩,下半截树皮却光滑得犹如打磨过。手臂粗长的木头,此时怎么看怎么都像……狼牙棒。
李佑安的手在半空停了两秒,又收了回去。
“真丑。”他嫌恶地评价。
断木抖了抖,又迅速扭动起来。不一会儿,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木身分为两段,中间却用细枝条连接着,就好像一断双节棍。
“无聊。”李佑安失去了兴趣,抬脚准备走人。
这下断木像是急了,倏地弹起身,在半空中迅速完成高难度扭曲,待到落地时已变成一只黑头黑尾、眼珠子还刻着密密麻麻年轮的……木头猫。
木猫窜上去用爪子揪住李佑安的衣摆,死活不放,还像狗一样拼命地摇着枯枝似的尾巴。
李佑安看着它滑稽的讨好动作,半晌,抬头对摊主道:“这个我要了。”
长脸男子站起来,欠着身说:“宝物择主,在下也不敢多贪,唯求一方出界牌。”
王晴皱眉,问:“什么意思?”虽说若木是至宝,她也料到对方要求的交换价值必定不一般,但没想到他会要出界牌。
为了四界的平衡,天界的出入境有严格的明文规定。无论是去妖魔界还是凡界,必须要经过申请、审查,最后获得出界牌才能离开天界。所以基本上除了因工作需要的天界官员,哪怕是贵族,也甚少有机会下界。不过再严密的制度也会有漏洞,每年仗着艺高人胆大意图偷渡或者利用职务假公济私的人都不在少数。
显然,眼下这位打着相同的主意。问题是,出界牌由玄黄城管理,他为何会向他们要求?
“若木本非常之物,寻常人绝不会认得,何况现在若木已自行择主。在下虽不知二位的身份,但能肯定二位必定是上位之士,才斗胆请求出界牌。”
“那么说你是在守株待兔赌你的运气喽?”王晴微微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却道:“如果我没有呢?”
长脸男子注视着他一会儿,道:“我叫英招,是九黎族后裔。当年我族大尊蚩尤获得炎帝神农的遗物若木,涿鹿之战前特意嘱咐族人小心保存。后大尊战败,我族幸存之人带着若木追随神族悉数迁往妖魔界。直到现在九黎族后裔只余我一人,若木也流入我手。若木虽是太古神物,不过我并无能力发动。
“我是后天成神,在妖魔界时有一至交好友,名叫当康,原本飞升在即。然而多日之前,一个新升入天界的灵族告诉我当康出事了。因此我急着要去一趟妖魔界,但申请出界牌没有成功,不得已只能寄希望于用若木换取界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