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哎,你这老婆子,衣服都穿来给你看了,还能有假?私著官袍可是要杀头的,我可是挺惜命的呢。」周禾眼色一扬,两名家仆打开布包,里头都是绫罗绸缎、珍奇异宝,周大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麽金光闪闪的东西,还有一包满满的盛得都是金条,吓得她目瞪口呆。
「大老爷在昆城还赏了一座宅子,我、你和大宝,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也别辛苦做什麽针黹活儿罗,等人来伺候你洗脚吧!」他嘻嘻笑,描绘著美丽远景。
「真的麽?」她眼神都亮了,一辈子劳碌命,伺候大的、伺候小的,天天伺候不完,这会儿也风水轮流转,换别人伺候她了?周大娘想著那舒坦画面,眉开眼笑,
「呵呵。」
「我回来了。」
莫寒将客人定的货送到府上,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一名男子抱著周大娘,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他还以为色魔胆大包天,竟然光天化日结夥闯入民宅轻薄妇女,赶紧箭步扒开两人,那力道太大,周禾整个人给摔了出去,撞倒桌脚,当倒在地上场按著腰骨哀哀嚎叫。
「死鬼你还好吧?撞到哪儿啦?要不要紧?」眼看这下折疼得不轻,她赶紧过去扶。
「臭婆子,你竟敢背著我在家养姘夫!还养了这麽个俊俏小夥子!东窗事发想谋杀亲夫啊!你们给我将他拿下!」周禾痛得疵牙咧嘴,恶狠狠的瞪著两人。
「原来是周大叔,不好意思,误会失手、误会失手。」这才知自己会错意,莫寒赶忙道歉,可对方气炸了,根本不听辩解,一口咬定自己给他戴了绿帽,两名仆役欺前一左一右架著,最後闹到连碧城的衙人都赶来关切。
「昆城的周大人?您不是今天才高兴的衣锦还乡麽?」
「我是高高兴兴的回来,没想到居然发现我老婆跟一个小白脸同住一个屋檐下,连装模作样避避嫌一下都没有,就这样大剌剌给我难堪!抓起来!我要给他好看!」周禾腰椎那个疼啊,咬牙切齿也不为过,可恶的罪魁祸首!
「死鬼,我跟莫爷可是清清白白,没干对不起你的事,你别冤枉好人呐!人家在大宝病时,还帮过咱们呢!」她焦急的解释,可丈夫却充耳不闻。
「总补头,昆城跟碧城同属一个楼兰国,昆城的官和碧城的官都是楼兰的官,你不会扫我的颜面吧!这口气我不出,他妈的就不痛快!不过你放心,我好歹是碧城出生的人,碧城的规矩我懂,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帮给我把这姘夫关到牢里,待我搜罗了她俩通奸的证据,再一并呈堂交府衙大人公审!」说罢,周禾转头又喝道:「臭婆娘,你给我去房里跪著!晚了我们再算帐,最好一五一十的老实招!」
她以前跟死鬼打打闹闹惯了,他每回都是窝囊样,从没像现在这样大男子脾气过,配上那套官服,真有大人的堂风,吓得周大娘脸色青白、含著眼泪,哆嗦哆嗦的走回房里,不敢再惹丈夫生气。
总补头衡量了一下,反正只是占一个牢位,况且通奸在碧城可是重罪,外乡人亦不得免罚,於情於理、秉公操课,他都没有袒护莫寒的理由,就算他是城主的兄弟。
「莫公子,烦请你委屈一点,暂住大牢,若府衙大人审理过後证明您的清白,在下定亲自向您赔罪。」
「我知道了,你也是尽忠职守,我不会怪你的。」莫寒轻叹一时不查,惹出这麽大风波,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他也不想靠碧衍用特权帮忙,因此便随总补头入狱,他坦坦荡荡、俯仰无愧,要查就随他们查吧。
4
「这是怎麽回事!?」
当碧衍知道莫寒被关入大牢的消息时,从病榻蹦起,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休克,下仆惊吓的连忙换来大夫,知情的心腹手下也匆匆赶来。
「城主,你的朋友被控与人通奸,府衙大人正在调查。」
「荒唐!他俩规规矩矩,哪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我也常常出入周家,难不成我亦与有夫之妇有染!?」前些日心疾又犯,只得病焉焉的躺在床上休憩,饶是此刻怒气勃发,也遮盖不住双颊的苍白。
「任昆城官职的周大人执意要控诉莫公子,衙门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法令,无从挑剔。城主你就宽心吧!府衙大人正直不阿,若是莫公子确属无辜,他会还他一个公道的。倒是您要安心静养,切忌大动肝火啊!」
「哼…」碧衍也知是自己冲动了,邢大人在爹当政的时候就坐镇城衙了,办案经验丰富、公正严明,确实没话说…他试图平息内心的焦躁,但却徒劳无功,那隐隐的不安是为什麽?
「城主您再多歇回儿吧,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唉,这天生的心疾怎麽就这麽难治,倾尽全城之力也仅勉强能延命而已,若再不能找到生长於苍穹之巅,千年难得一见的紫朵莲,随著城主年岁越长,心脏负荷越大,恐怕…
「嗯…」咚咚咚的心律超出一般人频率,以高速收缩,让碧衍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倦极睡下,突然想起一件未了的事情。
「叔父哪里…有什麽动静…」
「他送走了那些闹事的外地人,最近也收敛许多,没什麽异状。」
「是麽,那就好…」
碧城百姓只是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需要繁华富贵的生活,不需要奢荣瑰丽的享受,在每一天珍惜著每一份恬淡平静的快乐,不受战乱波及,不受疾疫侵夺,代代守护著碧城人的幸福,就是身为城主的职责。
可是当七日後,属下风风火火的向他报告,莫寒可能遭有罪判决时,碧衍简直难以相信,不顾旁人的劝谏,撑著病体著装来到刑堂。
「周氏你再覆诵一遍供词,容本大人提醒你,伪供可是重重大罪,不仅要游街示众,还将斩去双臂永久逐出碧城,你可清楚!?」惊堂木一拍,声声威武。
「民、民妇不敢欺瞒大人…确、确实是莫寒这、畜生…半夜欺身上床,兽性大发,玷污了妾身清誉…」一不做二不休,老牙一咬,又供道:「当初见他孤身一人可怜,方才好心借他鸡圈暂栖一晚,未料他半夜成狼,之後更赖著不走,威胁恐吓民妇,声称若是不任他欺凌,便要将丑事公诸於事…妾身…只好委曲求全…呜呜…」她低头涕泪涟涟,哀泣鸣鸣,却是刻意避开了莫寒目光。
「莫寒,你怎麽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虽同处一个屋檐,但我莫寒绝没有逾越君子之礼,我不知周大娘为何要这麽说。」叹,为什麽要说谎?为什麽要背弃他们曾有的情谊?莫寒不懂,只是心头泛酸,也许自己根本不适合与人相处太久,流浪似乎是宿命。
「大人你一定要为贱内主持公道!吾妻竟在我不远行时遭人如此侮辱!这也是对我莫大的冒犯!除贱内供词外,还有多位邻人也证实了莫寒的狼子淫心,证据凿凿,请您从严惩处!」周禾指著莫寒声讨,句句铿锵。
「不可能…」碧衍断不相信莫寒会做出禽兽之事,周大娘在撒谎!瞧她飘移不定的眼神,分明是作贼心虚!
「世侄怎能说的这麽笃定,人证物证俱在,都指向莫寒,难道世侄想护短?」碧肆一直以碧城长老的身份在旁听审,见碧衍想插手,不赞同的出声收缰勒马。
「我并非意图护短,只是认为这人证物证还有许多可疑之点,尚待详细考察,不宜妄下定论,以免冤枉好人。」莫寒的眼神清澄透彻,绝不如淫魔般污秽,这是蓄意栽赃!只要给他时间就一定能查明真相!
「每个疑犯的审理过程通通一视同仁,没有道理为莫寒特别破例,本府已经调查过所有人证物证了。」邢天威掌理城衙五十多年,最自豪的一件事便是在他的大堂上,没有特权。
「邢大人,证据确实有可议之处,速审速决虽是好事,但也不该因此轻忽发现真相,本城主愿意替莫寒作保,请大人暂缓判决。」碧衍以城主之尊,恳切请求,但他终究与莫寒相识不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而不自知…
「法理不外人常,既然城主作保,本府就领这个情。来人!将莫寒收押回牢,二十日後择期再审!」大手一挥,莫寒的命运就此──拍板定案。
5
碧衍回去之後,火速下令彻查此事,亲自办案,但虚弱的身体撑过三日已属不易,没多久便被幕僚强谏劝阻,只得在床上掌握进度。
周大娘是说谎,但她为何说谎?又是谁指使她说谎,种种问题的答案指向她的丈夫周禾!可周禾又为何要诬陷莫寒?此人才学平平,勤奋不足,昆城聘他五品,实有可疑之处,偏偏楼兰之臣不管分属何城,一律平等,受楼兰大律保护,他无法任意对之用刑逼供,才是棘手之处,他已派人快马前往昆城明查暗访,盼得真相。
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催促他…要快…要快点还莫寒清白…似有一片隐晦不明的黑影悄悄笼罩在碧城上空,让他坐不安稳,夜不安睡…是什麽?是什麽威胁著他?是什麽威胁著莫寒?
他忍不住不安,草草披件外袍,深夜独自探访地牢。肮脏凌乱、污秽恶臭的环境,他莫兄弟却一点也不影响,翘著腿躺在稻草里,一副无争自在、随遇而安的模样,不禁莞尔。
「怎麽来了?」
「只是突然想见你。」碧衍隔著牢栏与莫寒相视对坐,莫名的觉得燥乱的心平静了下来,不再惶惶,不再飘移。
「你身子不好,这儿湿冷,别久待。」莫寒轻道,嘴角真诚的微笑,总是让人胸口熨烫一块温暖。
「真不可思议…你我相识才不过多久,这感觉却如同几十年生死之交一般,你这人倒底有什麽魔力,竟叫我这样毫无保留的推心置腹。」碧衍不自觉的说出心底话,那感觉是既懊恼不甘,又欣喜快乐。
莫寒一怔,呵呵笑道:「真正的友谊不在比较历经过多久,只求每一瞬真心深刻,不在乎一年见面几次,只在乎在夜深人静时,那无声的牵挂始终不曾忘怀…」这时候的莫寒,是碧衍从未见过的,他些许寂寥的望向东方,好像这样就能看透厚厚的石墙,窥见远方他挂怀的朋友是否安然无恙…
「…我一定会还你清白的,这样你就可以去看你的朋友了。」碧衍伸过铁栏杆握著莫寒的手,郑重誓道。
莫寒笑而不语,掌中凉寒的温度让他微敛双帘,下了决心。
夜深露重,情深意远。
二十日期限迫在眉睫,在不断派出精锐探子之下,终於传回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碧衍拿著手上的报告激动不已,连忙传唤仆役通知府衙大人即时升堂,终於能洗刷莫寒污名了!
「大胆周禾!竟敢冒充朝廷命官!你是真想往死里去麽!!!」邢天威怒不可遏。
「冤枉啊,小的确确实实是接到了昆城大老爷的聘书,怎、怎麽说是冒充的呢!瞧!小的有证据!!」周禾吓傻了,手忙脚乱掏出白纸黑字呈上。
「这是假的!」一个使劲,周家的荣华梦碎成废纸片片,再也拼凑不得。「城主大人派人查证过了,昆大人亲口证实根本没有聘用过碧城的周禾,你先是冒充楼兰臣子,後又指控莫寒与妻子通奸,满口谎言,到底孰真孰假?快快从实招来!不然本官可要严刑拷打了!」
惊堂木一拍,这回儿周禾脑子空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冒、冒充朝官…死、死罪一条…
他当堂没骨气的小狗撒尿,阵阵骚臭,左右掩鼻。
「天杀的死鬼!你、你可害惨我罗!」周大娘哭天喊地,死命的搥著良人,不敢置信她昧著良知,一心追求的富贵生活,就如同镜花水月,刹那就没了,还吃上了滔天大罪,这、这可怎麽办才好啊!
「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莫、莫爷!大娘一时鬼迷心窍,诬陷好人,你、你就原谅我吧!看在曾经收留你几晚的份上,向大人说个情,我只有这麽一个丈夫,不听他的,我还能听谁的呢!对不起了,大娘给你磕头赔罪!给你磕头赔罪!」她泪流满面朝著莫寒道歉,莫寒却不为所动,只是双目闭阖,直挺挺的伫立在那。
「府衙大人,既然真相大白,是不是该…」这种结果相信叔父也没法鸡蛋里挑骨头了吧。
「咳咳…本府宣判,周禾冒充朝廷命官,诬告他人,罪无可恕,押入大牢,秋後处决!周氏愚昧盲从,夥同其夫诬陷莫寒,判处四年徒刑,贬为官婢!莫寒无罪,当堂释放!」邢天威以为这一下拍落,这出闹剧即可拉下谢幕,未料情况急转直下。
门外突然闯进大批手执刀械的官兵,将刑堂团团包围!始终沈默的碧肆缓缓起身,奸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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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这是什麽意思!?」碧衍措不及防,贴身护卫想趁机护主脱逃,却遭高强有素的入侵者瞬间制服在地,卸去一条膀臂,好汉忍声不吭,却掩不住满眼讶异,他们是碧城精挑细选的高手,居然如孩童般任人宰割!?
「贤侄,别怪叔父,是你父亲太不识人情,论资历、论辈份、论贡献,老夫哪点不足,我三番两次暗示他传位予我,一圆多年心愿,也承诺待我百年,必归还权柄,那老糊涂就是不愿,死守本家支系有别的规矩,既然他如此顽固,老夫只好亲自动手夺取了。」褪去和善的羊皮,狼子野心昭然若现,只是…察觉太晚。
「甚至不惜勾结外人,出卖祖乡?叔父!你还算是碧城子弟麽!」这些士兵虽著本地官服,但个个面孔生涩,看著自己的眼神毫无叛主的愧疚,对碧肆的态度也未见忠诚,何许人也?
「老夫没有背叛碧城!我所作所为正是为了碧城著想,老夫一直主张为外开放,振兴民生经济,你却百般阻扰,策划夺权需要兵力,偏偏你这人虽是傻药罐,却对兵权看守得紧,刚好有贵人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又愿意提供碧城开放的必要援助,一石二鸟,老夫何乐而不为!」碧城最精锐的部队全直属城主,就算代城主下令,也毫不领情,他要掌握碧城,除了求助於外,别无他法啊。
「楼兰各城不得同室操戈,此乃共通祖训,谁胆敢破律助你!」眼角一瞥,发现屋外亦被不明军队层层戍卫,百姓皆被驱赶回屋,发生此等天大骚动,驻守在城北的碧血军不可能无所动静,除非…全遭歼灭…!?
难道碧城要毁在他这代不孝子孙里?
碧衍一个激动,旧疾复发,一手紧捂胸口,一手扶助椅背,冷汗涔涔,死也不肯在贼人面前示弱,但死白的唇角却隐隐渗出血丝,显是真伤了心肺。
「衍!」莫寒一个箭步上前,左右大汉迅速抓住绑缚人犯的绳子,谁料莫寒气劲一震,那条成人双掌尚且盈握不住的粗索便硬生生迸断!四散的绳辫不知是恰巧还是精心计量,重重甩在四周士兵的身上,一时五六个大男人被弹出三尺之远,吓煞旁人。
正当莫寒一路突围,逼近碧衍时,碧衍下颚悄然出现一把利刃,抵在人质要害,无情人说道:「如再前进一步,见血封喉。」
「黑离,休要伤我朋友!」莫寒毫不怀疑对手有在瞬间取人性命的本领,不敢轻举妄动。
他凝神专注在那把要胁好友的凶器上,未注意到周遭情势,待一回神,却浑身僵硬的落在一个森冷的怀抱里,那气息熟悉又陌生,午夜梦回…总叫他恶靥连连!
「韩御妻啊韩御妻,多久不见了,朕该怎麽惩罚你这只擅自脱笼的金丝雀?」男人俊酷邪美的脸庞缓缓蹭著莫寒颈侧,宛若慵懒的黑豹品嗅著伏於利爪之下猎物的香气,兴奋!嗜血!战栗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