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
「你的意思是,他要放弃我了。」心头一阵空荡荡,感觉很不真实。
「是的,终於如你所愿,你父亲忍无可忍,放弃了。」乔律师淡然地陈述,听起来更加讽刺。
一阵难堪的沉默,思迅低声说:「乔律师……你能先把我保释出去吗?」开口求人难,年轻的脸涨得通红。
「思迅,听你差遣已经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当然我很欢迎你重新聘用我,但我的收费不便宜。记得吗?费用按分钟计
算,由出门那一秒开始收取。你确定要我来保释你?」
乔师律的态度不卑不亢,只当一般公务商谈。但思迅已嚐到人情冷暖。
「抱歉打扰了你,乔律师。」轻轻放下电话。倔强少年没有摇尾乞怜,但脸上血色尽褪。
「可以录证供了吧。」警员冷冷地说,一脸幸灾乐祸。
「我什麽都不想说,你爱怎样写就怎样写好了。」思迅掩住脸孔,自我放弃。
警员气煞。疑犯有权保持缄默,他不能强迫思迅答话。
「这样可不能让你保释啊!」
「反正永远也不会有人来保释我了!」思迅大叫,语气悲凉。
「有困难怎麽不找朋友帮忙?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卓远文也在报案室笔录证供,他目睹一切,虽然听不见电话另
一端的对答,也可以猜到一些,这时见思迅可怜,竟忍不住开口提醒。
「少蠢了!落难的时候,那些猪朋狗友假装不认识也来不及,哪会帮忙?!你这样提议,是存心让我自取其辱吧!」
思迅朝他怒吼。
卓远文一愣,苦笑问:「既然你知道是猪朋狗友,为什麽还要跟他们一起呢?」
思迅不语,红了眼睛。因为寂寞啊。心里的凄酸没有说出口,倔强的少年头一撇,强硬道:「你只管控告我,可别跟
我说教!」
「你凶什麽!小鬼!」警员几乎想打他,「伤了人还敢顶嘴!」
思迅看看卓远文臂上和脸上的伤,低头不说话。
「把他带进拘留室。」警员挥挥手。思迅被粗暴地押走。
之後,几个警察围在一起聊天,大家心情都颇为愉快。
「小鬼以前那麽嚣张,今次终於受到教训了。」
「咦?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思迅的档案上有他的出生日期。
「哦,他已经成年了。」北美对青少年非常保护,一般犯罪会获得豁免,但成年人的话……「他会被正式起诉,若罪
名成立,得在监狱里度过好几年。」
卓远文呆住了。听警察们的对话,可以想像思迅往日的放肆嚣张,就算坐牢也是活该。
可是……他还那麽年轻,今天又是他生日。十八岁生日呢。一般人会高高兴兴地与亲人朋友庆祝,为什麽那叫思迅的
惨绿少年,要来咖啡馆捣乱?
◆◇◆◆◇◆◆◇◆
拘留室。
简陋、寒冷、潮湿、暗阴,环境很不舒服。
思迅经常进出警署,本来已待惯了,唯独这一次,感觉极不自在。
「进去吧!」警员见疑犯踟蹰不前,便重重在他背後推了一把。
思迅扑跌在地上,铁门随即「碰」一声关上。
好疼!摸摸摔痛的地方,一阵悲愤委屈涌上心头。思迅跳起来,双手用力摇著铁门,大声叫嚷:「放我出去!放我出
去啊!」
押送他的警员头也不回地离去,根本没有人理睬他。
思迅颓然跌坐,像驼鸟般把脸埋在膝盖。
好不容易盼到成年,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什麽都完了,要蹲大牢了。
救我……救救我……谁能救救我啊!内心拚命呐喊,感觉越来越绝望。任性妄为的少年终於嚐到害怕的滋味,他从来
没想过自己会坐牢的。
思迅想哭,又不甘心,纤细的身体瑟缩在一角。感觉上,在这里度过每分钟都好像一小时那麽长。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再次打开。
「干什麽?」少年猛然抬头,像惊弓的鸟。
警员冷冷地看著他,过了一会才不甘愿地道:「你可以走了。」
「什麽?」愣住。
「你可以走了!动作快点!」警员怒道。
思迅呆了一下,迟疑道:「有人来保释我吗?」难道是乔律师?
「受害人改了证供,警方撤销对你的起诉。」警员恨恨地说。
思迅一震。猥琐男改了证供?为、为什麽?他为什麽要手下留情?
◆◇◆◆◇◆◆◇◆
受害人突然改证词,而新的证词对疑犯大大有利,警方不得不取消起诉。
警员气得冒烟,愤怒地质问:「你为什麽突然改口供?」
卓远文歉疚道:「很抱歉,刚才做笔录的时候,我心情太紧张了,很多细节都没搞清楚,所以想再录一次。」
「你说你的钱被抢、你的身体受伤、你的店被破坏,全都跟不良少年方思迅无关?你确定这是真实的证供?」
「是的,警官。」卓远文点头。
警员跳起,咆哮:「给假证是犯罪的!」
卓远文没有被吓倒,他从容地重复一遍新证词:「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门是我忘记关好的,那个叫思迅的少年没
有在我店里拿走一分钱,他亦没有参与我跟犯人的打斗,更没有打破门窗。事实上,犯案的是个金发少年,他已经逃
走了。」
「依你说,方思迅是无辜的罗?那他为什麽会在现场?难道他凑巧经过,想阻止罪犯发生?你不认为他是那金发少年
的同党吗?」警员激动地跳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我看见方思迅在现场,没有看见他做出协助犯人的行为,至於其他,我不便猜测。」卓远文平静的说,金丝眼镜後
的眼睛连眨都不眨。
警员瞪著眼。这个东方人居然给他诡辩?!
美国的司法精神是宁纵毋枉,受害人的供词一再强调疑犯没有参与犯案。就算检控思迅,在庭上法官也会判他无罪。
「你在姑息罪犯!」青少年犯罪问题越来越严重,警员早恨透了。
「伤人和抢劫都是刑事罪行,应谨慎处理。」卓远文垂下眼皮,轻轻说:「那少年还很年轻,若因为一时的『轻忽』
而入狱,会毁掉他一生。」
卓远文好像在自责没有慎重录证供,又像在暗示思迅只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才犯错。
警员无语。卓远文礼貌地告辞离去,转身,一张秀气的脸映入眼帘。
思迅不知何时站在角落。
◆◇◆◆◇◆◆◇◆
办妥手续,二人一道离开。
在警署大门外,思迅忽然停下脚步。
卓远文看他一眼。少年脸色苍白,紧咬著唇的表情显得倔强又脆弱。
不理他好像不太好,於是好心道:「我送你回家吧,以後不要顽皮了。」
卓远文的语气很温和,可是思迅却狠狠瞪他。
「我不会感激你的!」少年撇转脸,手紧握成拳,用快得几乎听不清的速度说:「我没有求你救我!是你多管閒事!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更不要你可怜!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少自以为是了!你这个猥琐的咖啡店老板!」
听到最後一句,卓远文终於忍无可忍。耍嘴皮子、说尖刻的话谁不会?他没好气道:「我从没想过要你感激。感激是
高尚情操,我不认为你这种自我中心、任性妄为的不良少年会拥有这种情操。」
思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会还。」
「什麽?」
「欠你的我一定还!」思迅转身飞奔,不让自己哭泣的表情落入男人眼中。
◆◇◆◆◇◆◆◇◆
思迅回到独居的公寓里收拾行李。
既然与老头脱离关系,便不能再住在这里。他的信用卡、现金卡已取消,帐户也被冻结了。
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的现款还在,大约五千多元。先拿给猥琐男清还部分债务;剩下一点作生活费,找到工作後,
再把馀下的债项分期摊还。
思迅盘算好,提著行李出门去。
「嘘──」梯间有人影闪动。是尊尼,他鬼鬼祟祟地招手。
「你还敢来见我!」思迅看见他便火大。
「有话好说,思迅。」尊尼陪著笑脸把他拉到後楼梯,「警察把你放出来了。那麽说,案子摆平了是不是?我就知道
你有办法。」
思迅看见他虚伪的脸便想作呕,当初是瞎了眼才跟他混。
「怎样?案子是不是摆平了?」尊尼著急,忽然察觉到思迅拿著行李箱,「你要跑路?!」大惊。他以为思迅因为被
警方检控所以落跑。
思迅也不解释。
「你没把我供出来吧?」尊尼一迭声问,「我看我还是避避风头好了。」
「你的事与我无关。」思迅转身走,可是冷不防被抓住。
「你不能一走了之,要走也得先给我钱!十万就好!快拿来!」
十万?!现在哪里还有这麽多钱啊?思迅咬牙切齿,「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别闹了!思迅!」尊尼俊美的脸变得扭曲,手上力度加重,「我们欠下巨债,黑社会可不是好欺侮的,不清还的话
我俩都会被杀!」
「你胡说什麽?我怎会欠黑社会钱!」思迅又惊又怒。
「上酒吧、夜店、吃吃喝喝哪一样不要钱?迷幻药可不便宜!」尊尼理直气壮。
思迅几乎气昏,「那些帐都是每次结清的,我从来不记帐。」说著灵光一闪,他明白了,「你用我的名义赊帐?」
「思迅,你得帮我。」尊尼一头汗。他本想偷偷把欠债分期转嫁到思迅头上,没想到冤大头居然要跑路,「十万对你
来说不算什麽,你可以向你爸要。」
「我跟那老头已经脱离关系。」思迅推开那不要脸的家伙,生气道:「至於你,尊尼,我以後也不要看见你!你欠下
的钱自己想辨法!」
「你不能这样对我!」尊尼抓狂,把思迅往墙上狠狠一推,「老子一直把你哄得开开心心,你现在居然反面不认人?
!」
思迅背上剧痛,不能动弹。尊尼还不罢休,揪起他的衣领,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既然你无情,就不要怪我!」尊尼抢去思迅的白金手表,夺走他的颈鍊,还想撕开他的衣服,「婊子养的!老子忍
够了,早想给你点颜色看!」
「不准侮辱我妈!」思迅奋起反抗,可是敌不过高壮的金发少年。
反正撕破了脸,尊尼露出恶劣个性,下手毫不容情。纠缠间,思迅跌了一跤,一只信封从夹克里掉出来,里面的钞票
洒满一地。
全是百元美金。尊尼眼睛放光,马上饿狗扑食般抢起来。
「不要!」思迅想抢回来,可是被一脚踹倒。
「说什麽没钱啊。」尊尼的脸泛著油光,说不出的贪婪,「反正欠下的债,你得全部负责。」
「混蛋!」思迅忍著泪。
尊尼还想向他施暴,可是忽然听见人声,好像是保安人员巡视公寓。
「姓方的!你好自为之!」形势不对,尊尼连忙溜之大吉。
◆◇◆◆◇◆◆◇◆
中午,咖啡馆营业中。
「三号桌要一杯义式特浓咖啡、一杯曼特宁、一份百香果蛋糕,和一客总汇三明治。」客串服务生的房东先生说。
「明白。」卓远文单手烹调,向仗义帮忙的房东道谢:「辛苦了。你昨晚参加派对,今晨才回来,我又马上让你来帮
忙,害你没时间休息。」
「不客气,我还年轻,两三晚不睡也无所谓。」房东先生笑道。
「还有维修大门的事,也多亏你介绍的装修公司。」那老板是房东先生西装裤下的不贰之臣,工程又快又好又便宜。
「只可惜了那块展翅女神玻璃。」房东一脸惋惜。拉里克的古董玻璃,有钱也无处买,是卓远文年前在跳蚤市场无意
中挖到的宝贝。
「算了,也是没法子的事。」男人很看得开。
「说起来,你到底惹上什麽人了?」房东眨眨眼,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卓远文笑笑说:「只是一点误会,以後不会再有麻烦了。」
「是吗?我看未必。」漂亮的眼睛微斜,似笑非笑。
卓远文顺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思迅带著行李箱,坐在门前的大树下。
那纤细的身影很落魄。
第三章
晚上,咖啡馆打烊了。
房东打个呵欠,回家睡大觉。卓远文收拾妥当,转头看看门外,那抹孤寂的身影仍在。
「吃吗?」卓远文走到树下,送上面包和热可可。
男人心里清楚,若要远离麻烦,最好不要理这小鬼。可是……此刻的思迅浑身散发著悲怆的气息,分明在呼喊:我受
伤了,快来救救我。
「你坐了一天,什麽都没吃。」卓远文蹲下,放软声音。
思迅抬头,微红的眼睛盯著食物。「我不吃卖剩的东西。」咬牙,倔强地撇转头。
卓远文气煞,起身要走。
「喂!」思迅却叫住他。
「我不叫『喂』。」卓远文生气,可是看到少年纤细蜷缩的身躯,又心软,「你想怎样?」
「……」
卓远文猜测,这孩子是遇上困难了。
不知怎地,他天生就是冤大头的体质,别人有困难,总会赖上他。
「好吧。」摸摸鼻子,认命道:「有什麽需要我帮忙?」
思迅跳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我不是来求助的!」
反应过度,反而欲盖弥彰呢。卓远文淡淡一笑,道:「那你来干什麽?」
少年默然垂头。本来想还钱的,现在钱没了,可是不知为什麽,他还是下意识地来到这里。
「……你叫什麽名字?」
「卓远文。」男人讶异地看著不良少年拿出纸笔,认真地书写,「你在写什麽?」
「给你,这是欠条。」思迅把纸塞给他,咬著唇说:「我现在钱不够,但我欠你的,不管要分多少年,一定会还。」
巨额欠条上的债权人是卓远文,债务人是方思迅,欠款则是店铺的损失,包括损毁的财物、装修费用、被偷的钱、还
有医药费。其中那块展翅女神玻璃,占总欠款额百分之九十九。
卓远文边看边皱眉。
思迅以为他嫌钱少,瞪眼道:「我没有压低价钱!你让专家来鉴定,他们都会同意我的。」
「我是在惊讶,你的估价非常准。」卓远文莞尔,道:「尤其是装修费和医药费,看来你时常惹事,都赔钱赔成专家
了。」
「我不是来听教训的!」少年暴跳如雷。
卓远文淡淡地道:「拉里克手制玻璃若在苏富比拍卖,的确价值不菲。不过,我是在跳蚤市场买的。一幢破烂别墅拆
卸後的建筑废料,卖五百大元。」
思迅一呆。
卓远文又把其他欠款划掉,「医药费不用了,我有医疗保险;被偷的钱,那又不是你拿走的。装修费和财物损失,就
是玻璃门窗。我用五百元买的玻璃,你赔五百就行了。」
帐哪有这样算的?这男人是傻瓜吗?思迅咬著唇,不作声。
「怎样?」卓远文在等他答覆。
「我现在没有钱。」低声。
「没关系,明天好了。」
「明天也没有。」
「那下个月吧。」
「下个月也没有。」
「再下个月?」
「……」摇头。
「那你来干什麽?」卓远文失笑。
思迅涨红了脸,大声道:「我现在一块钱都没有,但我会努力赚钱还给你。」
「果然,你离家出走了。」卓远文看看那行李箱。他早就猜测,也只有这个理由,被宠坏的富家子才会身无分文。
「……」
「跟父母吵架?你挨打了吗?」卓远文看见那秀气的脸孔上有瘀伤。
「……」
「先说明,我不收留失踪少年。」板著脸。
「谁要你收留啊!」激将法奏效,倔强的少年开口了。
卓远文微微一笑,道:「回家吧,你不见了整天,父母一定很担心。有时候他们太严厉,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别说了!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