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都不说我自然不知道。」卓远文耸肩,没有动气,淡然道:「要别人明白你得说出来,光会闹别扭有什麽用
?」
思迅咬著唇不语。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麽找上我,可是你既然来了,就把问题说出来吧。」
男人身上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思迅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怎麽了?有话好说啊。」那倔强的不良少年居然哭了,卓远文吓了一跳。
思迅摇头,眼泪掉得更急。
卓远文手忙脚乱地替他拭泪。「你……该不会遇上什麽事吧?」细看之下,少年的衣衫有点乱,好几颗扣子都掉了,
「有人欺负你?我替你报警好吗?」
「笨蛋!报警有什麽用!警察最无能了!他们连尊尼都抓不到!」思迅推开那不知状况的男人,逞强道:「我是来交
代欠债的事,不是来向你求助。」
分明就需要安慰和帮助,还那麽倔强。卓远文无奈,道:「那些钱你不用还。」
「少看不起人!」思迅忽然把行李塞给他,强势道:「这是抵押品,先存在你这儿,我有钱的时候会赎回来。」说完
转身就跑。
「不用抵押啊!你先回来把话说清楚!」卓远文叫道。
思迅已跑到路口,这时一辆黑色小型货车忽然拦在他面前,车上跳下几名彪形大汉,二话不说把他掳上车。卓远文被
这突发状况唬得一愣,待小型货车在他面前驶过,他才回过神来。
「思迅!」
「卓远文!救我啊!」小型货车越驶越远,思迅的声音在夜空中袅袅消散。
◆◇◆◆◇◆◆◇◆
思迅被带到魔音酒吧的地下室,正在吃夜宵的疤脸男人指指面前的椅子,几个大汉凶神恶煞地押他坐下,其中一人丢
下一叠欠款单。
「你在酒吧、夜店赊的帐,还有地下赌场借的钱,连本带利十万!」
思迅惨白著脸,强作镇定地直视面前,那应该是头目的男人。
「帐不是我赊的,这笔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疤脸男人头也不抬,只顾呼噜呼噜地吃汤面,旁边的大汉重重一拍桌子,吼道:「这是你男朋友尊尼记在你帐上的,
他跑了,你得负责任!」
「尊尼不是我男朋友,他的事跟我无关!你们抓错人了!快放了我啊!」思迅挣扎大叫。
「你耍我们?!谁不知你跟尊尼一起混!」众人大怒。
「我没答应让他把帐记在我头上!」思迅不服,大声道:「你们借贷前应该先确认清楚!出了问题便赖在别人身上,
你们讲不讲道理!」
「小子!你真敢说!」疤脸男人突然霍然起立,一手揪起思迅,另一手掏出蝴蝶刀。
「啊!」思迅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冰冷的刀锋已紧贴著脸颊。
「来啊,继续耍嘴皮子。」疤脸男人露出残忍的笑容,微微加重手上力度。
白嫩的脸上添了一道红痕。浅浅的皮外伤,不是很痛,但感觉非常恐怖。
「怎麽?你不说话了?那轮到我说了。」刀疤男戏谑,故意以刀刃轻拍思迅的脸,「黑道不讲道理,咱们讲面子讲银
子。假如让你耍耍嘴皮子便大剌剌地赖了我的帐,我可是面子银子都损失了。在道上混,得讲义气,方少爷不会让我
损失那麽惨重,对吧?」
思迅颤抖,紧咬牙关,怕一松开便会失声尖叫。疤脸男笑笑,收回刀,把少年按回椅子上。
「别怕,只要你合作,我们不会伤害你,还有好处给你。」
疤脸男人向手下打个眼色,然後继续吃夜宵,他的手下道:「小子,我们知道你是亚洲地产大王方君泽的独生子。」
「我跟老头已经脱离关系,我向他要钱,他也不会给我。」颤声。
「没关系,你要不了,由我们来要。」疤脸男吃饱剔牙。
思迅明白了,「你们要我假装被绑架,然後勒索赎金?」
「我们要的不多,一亿就够了,事成分你一份。」
「混蛋!我不答应!」思迅跳起来,可是马上被重重打了一巴掌,痛得几乎昏厥。
「小子,给你活路还不领情!你不要装假的,那咱们就来真的!」疤脸男大怒。他本打著主意把思迅拖下水,好让事
发後方君泽也不敢追究。
「都说我跟老头闹翻了,他根本不会管我死活!」思迅红著眼,泪水在眼眶打转。
疤脸男不相信,他的手下建议说:「老大,先把那小子的手指剁下来寄给他爸,假如那老头不付赎金,咱们把他的内
脏卖到黑市抵债。」
「不!不要!」思迅吓坏了。
几个大汉强行押著他,把他的左手按在桌上。蝴蝶刀闪著寒光,疤脸男脸无表情。
思迅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不要──」
就在刀锋落下的瞬间,外面的手下进来,气急败坏地在老大耳边说了几句话。
疤脸男脸色一沉,道:「打发他,别让他进来。」
「你说要打发谁啊。」随著笑语声,美丽的房东先生优雅地推开门。
「思迅!」同行的还有卓远文。他看见思迅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冲上前。
众人恼怒,但没有指示都不敢先动手。疤脸男盯著那美丽的不速之客,神色深沉。
「嗨,刀疤,好久不见了。」房东先生一脸云淡风轻。
「什麽风把您吹来。」疤脸男堆起假笑。
「客气了,我来向你讨个人。」说著,他笑咪咪地指著思迅,「他是我朋友,不知怎样惹到你,请你大人大量放了他
。」
疤脸男脸色一变。思迅奇货可居,他当然不想放手。
「不卖我面子吗?」趋近,腻声。
俊美无俦的脸近在眼前。疤脸男暴现青筋,厉声道:「这是帮会的事,就算你是BOSS的男宠也不能插手!」
男子微微一笑,低声在疤脸男耳边说了几句。疤脸男脸色一变,态度软化。
「姓方的欠债不还,还那麽嚣张。若就这样让你带走他,我答应,我的兄弟也不服。」
「那你想怎样?」房东一哂。知道人是放定的,刀疤只想讨个人情。
「这样吧,这小子欠了十万,他是你朋友,我也不要他卖内脏。」疤脸男故意刁难,道:「哈林区有家专卖男色的店
,让他去干上一年半载,赚钱还债。」
「不!我不要!」思迅吓得大哭,像抱著浮木般紧抱著卓远文,「救我,拜托,救我啊!」
卓远文一阵心疼,大声道:「钱我还就是了,人让我立即带走!」
◆◇◆◆◇◆◆◇◆
「蠢啊!你这全宇宙最冤的冤大头。」车上,房东先生用手指戳著卓远文的头,叫道:「你急著付钱干嘛?高利贷三
分本七分利,你让我跟刀疤讨价还价,一个子儿都不用付就把人带走了。」
「你陪我去讨人已经很感激了,不能让你欠人情。」卓远文好脾气地笑。房东向来不插手帮会的事,这次是破例了。
「思迅,你得好好向人家道谢,若不是他,我都不知怎麽救你。」
「是你记下车牌才找到人的,赎金也由你付,我只是带路和耍嘴皮子。」房东耸耸肩。
思迅坐在後座,惨白著脸,低声道:「谢谢你们。」
房东转头看他,笑道:「吓惨了吧?以後我找机会替你出气,狠狠教训他们。还有你那混帐男朋友,我让人砍掉他的
手脚,好不好?」
「别胡来!」看笑得很甜的恶魔房东,卓远文头痛道:「对方虽然过分,但思迅也有不对。结交坏朋友、吸毒、赌博
、借高利贷,他得负上大部分责任。」
房东瞪他一眼,呶呶嘴。思迅在流泪呢。
卓远文歉疚,柔声道:「事情已经过去,别放在心上。但以後不要再犯了,你这年纪应该好好念书。不要跟不良少年
厮混,不要赌钱,不能碰毒品……」罗罗嗦嗦。
「好啦,你话太多了。」房东打圆场,朝思迅道:「这家伙虽然烦一点,但心肠很好的,看见你出事,不知多紧张呢
。」
思迅看了卓远文一眼,低下头,苍白的脸渐渐回复一点血色。
◆◇◆◆◇◆◆◇◆
车子到达咖啡馆。
房东先生回去继续睡大觉,卓远文把方思迅带回家。
卓远文独居,宽敞的公寓作开放式设计。屋里没有多馀的摆设,简约得有点简陋,但在柔和的灯光下,感觉却朴实舒
服,有点像它的主人。
思迅惯性地东张西望,在心里品评别人的家居。
「思迅──」卓远文拍拍他的肩。
思迅还没等他开口,便受惊般掩住耳朵,叫道:「拜托不要再说教了,我不要听啊。你看来才二十多岁,不要像老头
子般罗嗦个不休好不好。」
「我想问你饿不饿,要吃点什麽。」卓远文气煞。
「噢。」思迅低头,讪讪地窝在沙发里。
卓远文在厨房张罗,很快便捧出热腾腾的蛋炒饭和玉米浓汤。
思迅早已饿坏了,急急吞了几口饭。
金黄的饭粒烫嘴,入口香甜软糯,有久违的家庭味道,叫人鼻子发酸。
「别吃太急,小心呛到。」卓远文给他倒了杯水,看见思迅一脸想哭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委屈,柔声道:「没事了,
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今晚你睡我的床,有替换的衣服吗?」
思迅点头,他的背囊里有衣服。
卓远文摸摸他的头,正想离开让少年冷静独处,思迅却叫住他,低声说:「我要喝咖啡,上次那一个口味。」
「好。」卓远文微笑。
咖啡机流出浓黑的液体,鲜牛奶以蒸气打发,成为幼细泡沬。很快,一杯三层颜色的咖啡送上。这次牛奶的比例较多
。
「Latte Macchiato。」卓远文以标准的义大利文发音。
「什麽?」思迅一呆。他热爱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曾游学义大利,懂一点义语。
卓远文解释:「考虑到睡前不宜吸收太多咖啡因,所以多加了牛奶,做成Latte Macchiato。那天早上,给你做的是
Caffé Macchiato,材料一样,咖啡较多。」
思迅知道Latte是牛奶,Caffé是咖啡,但是……
「Macchiato……」为什麽是这个名字?
「玛奇朵,咖啡的一种做法。」卓远文以为思迅不懂,笑道:「义大利文Macchiato含有染色、浸染的意思。即是染上
咖啡色彩的牛奶,或染上牛奶色彩的咖啡。」
厚重的玻璃杯中,咖啡和牛奶正慢慢融合,层次不再分明,成为一种美丽渐变色。
思迅默然。卓远文没有说错,但Macchiato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记印、烙印。
胸口忽然一痛,少年抚著自己双臂,这里和背後,有著烙印,爱情的烙印。
◆◇◆◆◇◆◆◇◆
这晚,卓远文睡在咖啡馆,把房子让给思迅,可是睡到半夜,却被翻箱倒柜声吵醒。
「你在找什麽?思迅。」
思迅一惊,涨红了脸。他身旁放著早前留下作抵押的皮箱,一副夹带私逃的样子。
「你在找它吗?」卓远文在某角落拿出一只泰迪熊,解释道:「我打开了你的皮箱,把它随手丢在一旁。」
思迅紧紧抱住小熊,瞪眼道:「你以为皮箱藏著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卓远文以为思迅偷了别人的东西,所以被绑走。没想到皮箱打开,只有一只玩具熊,一只银耳环,一本照片簿,和一
些零星的小饰物。
「你把东西抵押给我,我看看是什麽也不过分吧?」
思迅神色一哀,说:「泰迪熊是我死去的妈妈给我的生日礼物。」
卓远文动容。
「至於耳环……是我跟初恋男朋友的定情信物。」
「你有几个男朋友?」卓远文忽然问。
「一个都没有!我怎可能同时跟几个人交往?」思迅生气。
「我以为一只耳环代表一段恋情。而你的耳朵密密麻麻地戴满了耳环,像九环大刀的刀背。」卓远文故意开玩笑。
思迅气煞,几乎想扑过去咬死他。
哀伤的气氛冲淡了,卓远文轻问:「你担心自己遭遇不测,所以把东西存在我这儿吗?」
思迅低声说:「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对我很重要。你能不能把它们还我?」
卓远文沈吟问:「你不打算回家吗?」
思迅立刻板起了脸。
「我知道你和令尊闹翻了,但他毕竟是你父亲,只要你好好道歉,跟那些不良少年断交,他一定会原谅你。」
思迅冷笑道:「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卓远文被他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
「就算被取去内脏,就算要卖身,我都不会去求他。」思迅撇转脸,冷然说:「东西不还我就算了,我会赚钱赎回来
。」
卓远文看著倔强少年背起背囊离开。
「思迅,你留下来吧。」
◆◇◆◆◇◆◆◇◆
翌日,清晨。
「这里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八时至晚上八时,星期日和星期一是公休日。」卓远文向新员工介绍咖啡馆的运作模式。
「薪资多少?」
「四块钱一小时。」卓远文竖起四根手指。
「那麽少?!」思迅怪叫,「工作时间那麽长,功夫琐碎又吃重,你好意思只给那麽一点点钱?!我不干,还不如到
别处打工呢!」
「别处不包食宿,租房子要先付押金,你现在身无分文。」卓远文拿起纸笔,把帐算给他看,「就算找到免租金的地
方,伙食也是一笔开销。别处多给你一元几角薪资,不够补贴开销。」
「你看扁我找不到好工作。」思迅鼓起腮帮子。
「你高中没毕业吧?」卓远文说。美国满街都是大学生,高中辍学生能找到什麽工作?
思迅哼道:「我十五岁便考进哥伦比亚大学了。」
「是吗?」卓远文上下打量他,说:「那你毕业了没?」
「我没有毕业,我被赶出校了。」思迅气馁。
「啊?为什麽?」
少年没好气道:「不就是打架、戏弄老师、欺负同学,还有……吸食大麻。」声音变小。
「你是故意的吧?」卓远文很生气。
「那又怎样?反正我不喜欢念书。」少年嘴硬道。
「话不能这样说。不管喜不喜欢,大学课程关乎你一生前途。」卓远文板起脸孔,开始说教:「假如你当初用功,取
得学位,找到工作,就不会这麽狼狈。」
「有完没有啊?!我留下来不是为了听教训的!」
「我是为你好。」
「得了,我留下工作就行了吧,罗嗦小老头!」思迅恼羞成怒,转身撇下脸色发青的老板。
◆◇◆◆◇◆◆◇◆
思迅板著脸擦盘子,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某人身上。
卓远文在抹桌椅,然後来到厨房,站在少年旁边,慢条斯理地准备食材。
看著男人一副温吞的样子,少年莫名地感到焦躁。
刚才吵架的事,他有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没有,他为什麽不说话?如果有……
思迅咬牙,用力地擦盘子,心里决定:不管怎样,绝不先低头!
「思迅……」卓远文犹豫地说。
「什、什麽?」终於开口了吗?思迅手一滑,差点打碎碟子。
「你擦盘子时动作轻一点好吗?」卓远文心痛地说。店里的杯碟都很高级的。
思迅脸色一沉,「你跟我说话,就为了这个?」
「是啊,能答应吗?」卓远文满怀期望地问。
「哼,小气老板!」思迅扭转头。
「这是什麽态度啊。」气坏。
「我就是这个态度!」思迅板著脸,故意把杯碟洗得当当响。
「难道……你在生气?」卓远文想了想,问:「是因为时薪的事吗?」
提起这个,思迅更不高兴。这些杯碟全是名牌货,一件单价至少四十元。
「在你眼中,一只杯子的身价都比我高十倍。」
能这样比较吗?简直不可理喻。卓远文皱眉,烦了。
「随你怎样说。总之以後打破东西,损失都在你薪资里扣。」
「什麽?」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