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一 独自愁（出书版）+番外 BY 墨竹

「师父不是一样吗？」如瑄轻声回答：「如瑄不是从前的如瑄，师父又何尝还是从前的师父，我们都已经变了。」

「我不明白。」

「师父对如瑄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如瑄淡淡地说：「如瑄只希望师父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师父永远是如瑄

很重要的人。」

百里寒冰没有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离开。

第六章

如瑄站在百里寒冰的剑室外许久，一直没有伸手敲门。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没有见面……师父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剑室里，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准备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百里寒冰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如瑄的眼皮突然一阵急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百里寒冰坐在丝丝缕缕的阳光里，拿着白色丝绢，正在仔细擦拭手中的长剑。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

他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师父，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那种不可触及的模样，刺痛了如瑄的眼睛。

百里寒冰红润削薄的嘴唇微微抿了抿，却没有开口说话，依旧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剑。

如瑄站在那里看着。

他并不贪心，他所盼望的，不过就是能够这么安静地看着这个人，要是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

百里寒冰侧过头，看到了如瑄唇畔的微笑。

他还依稀记得，如瑄大笑的时候，右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但如瑄本来就不是喜欢大笑的孩子，而且随着年岁见长，如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多也只是能见到这样淡淡的微

笑。

他一直以为这是如瑄性格内敛的缘故，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难道说这些年以来，如瑄其实很不快乐……

「如瑄。」他把剑平放在自己膝上：「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把你留在冰霜城里？」

「为什么要这么说？」虽然心里发颤，但是如瑄依旧平静地问：「师父是不是后悔当初救了如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百里寒冰招手让他过来：「这冰霜城并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我是在想，如果我当

初把你带回来之后没有收你为徒，如果你不是在这里长大，或许会比现在开心许多。」

「或许吧！」如瑄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可我记得师父你也说过，这世上没有发生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说如果是没

有意义的。」

「如瑄，你……」

「师父有什么想和如瑄说的，尽管直说就是。」如瑄一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成了拳：「对如瑄，师父不需有什么顾

忌。」

「看来，你的确是猜到了……」百里寒冰拿起身边的剑鞘，把长剑收进了鞘中。

「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吗？」如瑄的手用力一握。

「那天晚上，我的确听到了你和紫盈的谈话。」说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寒冰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昨晚我和

紫盈长谈过了，她亲口告诉我，她爱上了你。」

如瑄喃喃地说：「她真的这么说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除了声音稍微有些低沉以外，百里寒冰的口气漠然：「昨晚，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对我说她嫁给我只是被我完美

的外表迷惑，但是她爱上你，却是一点一滴地爱上了活生生的如瑄。」

「怎么会呢？」如瑄努力地想要笑一笑：「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不长……」

「我和她相识一个月就成亲了。」

百里寒冰扯动了一下嘴角：「她说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多得多。她还说，她对我而言，是一个可有

可无的摆设。你说好笑不好笑，明明是夜夜同床共枕，她却说我们之间离得太远。这远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除了不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之外，我自认没有亏待过她，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百里寒冰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问：「如瑄，我这么问她的时候，她说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既然她爱上你，那么

你一定是懂的。你来说说，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你根本不是因为爱她吗？」如瑄用很低的声音问：「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冰霜城需要她，我也是。」百里寒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希望她能成为我的妻子。」

「你就是这样对她说的？」用这种口气这种语调……

「我只是说出心里的想法。」

「可是师父，如果其它人遇到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像你这么冷静的。」如瑄觉得心里似乎翻腾着一些什么：「虽

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毕竟是你自己选择的妻子，这种事对你而言几乎就是一种背叛，为什么你还能理智地问出这

种问题？」

「你这是在为她抱不平吗？你为什么借酒消愁，你的愁又是从哪里来的？」

百里寒冰抬头看他：「如瑄你告诉我，你拒绝她到底是因为你不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我妻子的缘故？」

「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如瑄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了：「她嫁给你，也许真的

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两人长长久久地沉默着。

阳光照在百里寒冰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在光洁如玉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如瑄看着看着，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中，

吐也吐不出来。

「那么……师父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走吧！」百里寒冰平和地说：「出了这种事情，冰霜城已经容不下你了。」

「好。」如瑄点点头：「我暂时离开一阵子，等到……」

「如瑄，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百里寒冰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样绝情，但是我别无选择。」

如瑄闭上了眼睛，或者是眼前发黑，总之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冰霜城容不下他了……百里寒冰终于要把他赶走了，永远地……

「不！」他低声地喊着，然后声音越来越高：「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如瑄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这冰霜城里！」

要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如瑄，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百里寒冰等他喊完之后，轻飘飘地朝他说着：「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走，那你就

留下好了。」

「为什么？」他一时一时的态度让如瑄觉得无所适从：「为什么你先是要我走，一转眼却愿意让我留下了？」

「我说过了，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我没有理由要你为此负责。自从我把你带回冰霜城，就把你看成这城里的一分子

。虽然作为紫盈的丈夫，我不能容你留在我们夫妻之间，但是作为和你相处了多年的师父，我也不能这么不由分说地

赶你走。」

百里寒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离开，虽然你今后不能再踏进冰霜城，但是我们仍有师徒的名

分。二是你要留下也可以，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只是寄住在这里的住客，我和你也不再是师徒。」

如瑄握紧拳头，不敢看百里寒冰离去的背影。

「妳已经听到了吧！」百里寒冰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妳不是有话要和他说吗？」

如瑄睁开眼睛，穿着紫衣的绝色丽人站在门外正和他正面相对。

「不用了……」顾紫盈的目光有些奇怪：「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说……晚些吧！」

百里寒冰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瑄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

顾紫盈看了他好一会，然后转过身也走了。

掌灯时分，顾紫盈派人来请。

如瑄到花园里的时候，她坐在桌边，桌子上放着桂花酿。

「你来了。」顾紫盈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说：「坐啊！」

如瑄并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不远处的太湖石。

「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顾紫盈弯了弯嘴角：「是最后的谈话。」

「师母，我……」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他。」

顾紫盈一点准备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就这样把他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生生挖了出来：「我说得没错吧！」

如瑄的脸色一阵发白，整个人僵硬了许久，最后吃力地点了点头。

「呵……呵……哈哈哈哈……」顾紫盈笑着：「哈……原来是真的……」

「妳……别这么激动！」如瑄咬着牙：「对孩子不好……」

「孩子？」顾紫盈停下了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他来得还真是时候……比起我，你更关心这个孩子，因为这

是他的孩子，对不对？」

如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他一直很看重你。」顾紫盈扬起眉：「要是他知道了自己钟爱的弟子居然……」

「妳要做什么？」

「你紧张吗？你怕我告诉他吗？」顾紫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如瑄后退了一步，一阵惊慌。

「你看看你，我只是这么说上一说，你就怕成这样子。」顾紫盈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把头发理到耳后：「你爱他，

到底爱得有多深呢？」

「不……不是……我只是对他……」

「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者就是今天你在他身后的表情。」顾紫盈的眼睛里有种怜悯的神情：「如瑄，我真

替你不值。」

如瑄一咬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顾紫盈讶异地问：「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做什么？」

「我求妳，不要告诉他。」

「你啊！实在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呢！」顾紫盈咬着牙说：「你走吧！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妳是什么意思？」如瑄一阵晕眩：「妳是要让我……」

「不错！我不但要你走，还你要对我发誓。」顾紫盈冷漠地说：「发誓你再也不会见他，要是有违誓言，那么你们俩

就会形同陌路，反目成仇。」

「妳……」如瑄瞪着她：「妳为什么要这么地……」

「为什么这么残忍？」顾紫盈点点头说：「我承认这很过分，但是我嫉妒得疯了！如瑄啊如瑄！这世上你什么人不好

去爱，为什么偏偏就爱上了他呢？」

「这不是错误……」

「对！这不是错误！可就算你不走，又能够得到什么呢？」

这话，和如瑄当初对她说的那么相似，看到如瑄痛苦的模样，顾紫盈的心里在痛，但也同样有一种残忍的快意。

原来，当一个残忍又自私的人，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情！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得不到……

两双对视的眼睛里，充满了赤裸的伤痛，最后，如瑄先移开了目光。

「我明白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走就是，我不再见他就是！反正……反正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你，就这样答应了吗？」听见他这么爽快地答应，顾紫盈呆住了。

「我说过，只要他觉得怎样最好，那就怎样最好。」心里打定了主意，如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恋恋不舍：「天下无不

散的筵席，我终究不是他的亲人，不可能一生都陪伴在他身边。」

他那样安然平淡地说了，毫无凄恻缠绵的痛苦，就好像一点留恋也没有。

「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忍不住要去恨他……」

泪水从顾紫盈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哪里好呢？」

「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足……」如瑄拿起桌上的酒壶：「紫盈，妳我相聚虽短，但我总觉得与妳相

知甚深。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我们两个很像，我们都是不知足的人。」

「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为了报复，如瑄他却……

「有时候，人要骗骗自己才能活得快乐。」如瑄递给她一杯酒：「今天这一分别，也许一生就不会再见了。来！紫盈

，我敬妳一杯！」

「如瑄，如果你不在了，我想我很快就会死的。」顾紫盈愣愣地看着他。

「说什么傻话啊！妳和我不过认识了多久，要是妳因为我而死，妳就是这世上最蠢的女人。」如瑄笑着回答她：「没

有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痛苦一生。」

「你呢？你是不是也不会为他痛苦一生？」顾紫盈垂下了目光：「他是个无情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当然不会！」如瑄握着酒杯，嘴角含着笑：「不出几年，我会把一切都忘了，高高兴兴地浪迹天涯，想想都觉得开

心。」

他转身朝着明月举杯，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顾紫盈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我现在突然觉得他应该要知道。」

「那么，等我死了吧！」如瑄长长地舒了口气：「等到我死了以后，等到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的时候，妳替我告诉他

一声也好。」

顾紫盈背对他坐下，默默地低头坐着。

「到了那个时候，妳就和他说，如瑄对他……」如瑄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叹气：「算了！还是不要说……」

今天是满月，天高风暖，两三点明星疏疏朗朗缀在天边。

「没事的！远或近，对我哪里不是一样呢？至少还能天涯共此时……」如瑄对自己说：「明天是个适合远行的好天气

！」

顾紫盈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百里寒冰还是坐在那里，仔细擦拭着他的剑。轻缓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他一听就知道了来者是谁。

「多谢百里城主这些年来的照顾。」

如瑄停在门外，用他一贯轻柔的声音说：「我本想磕头叩谢，但是百里城主对我的恩德不是磕几个头就可以抵过，我

就也不多做作了！」

「你喊我什么？」百里寒冰皱了下眉：「我说过了，若是你选择……」

「我离开冰霜城，也就不再是百里城主的徒弟。」如瑄轻声地重复，然后轻声地笑：「虽然城主宽宏大量，我却无颜

再以弟子自居……」

「如瑄。」听到如瑄这么对自己说话，百里寒冰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我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种事情不两败俱伤，已经难得，怎么可能两全其美？」如瑄点点头：「妻子和自己的徒弟有染，这样处理已经是

罕见的宽宏大量了！」

「如瑄，你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我知道你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百里寒冰往前走了两步：「但是你继续留在

这里，对你对我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城主尽管放心，我今生不会再踏进冰霜城半步。」

如瑄背转身：「还有……百里寒冰，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之所以主动离开，绝不是为了什么师徒情分。我可以告

诉你，其实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我的师父。」

百里寒冰目送他的背影慢慢融进阳光，最终消失不见……

他反手一掷，原本是想把手里的剑掷回剑鞘，却不知怎么用劲不当，裹着真气的剑插进了剑鞘旁的青石地面。

隔了半晌，百里寒冰回头看了，眉头又是锁紧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