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笑,顾紫盈倒是怔了一下。
在阳光下,如瑄的眉眼看上去淡淡的,就连嘴角的笑容也是那么淡漠飘忽。偏偏这笑容里藏着太多看不清的东西,看
得人心里有些沉重……
如瑄并没有排斥顾紫盈,虽然他看见顾紫盈多少会不太自在,却从没有让她察觉过这种不自在。
但最近如瑄在想,是不是就因为自己的态度不够明确,顾紫盈才会不时地总跑来找自己。
名义上算是长辈,可他们两个年岁接近,过多地在一起迟早要遭人非议。如瑄每次想到这些总觉得不太妥当,他甚至
已经婉转暗示了几次,但顾紫盈还是依然故我。
如瑄有些为难,因为这种事情说得太明显了不免难堪。
如瑄的顾忌,顾紫盈倒是没有费神想过。
起初是百里寒冰对她说,如瑄等同于亲人,所以要多亲近一点。她不觉得有什么困难,因为对她而言,和别人相处,
进而让别人对自己存有好感不是什么难事。
一开始,她以为只要见过几次,多说几句就能达到熟悉亲近的目的。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和现实好像不怎么
相符。
如瑄是个很容易被忽视的人,因为他太安静了。
别人说话时,他总在静静聆听,用那双清浅的眼眸淡淡地凝视着。清秀的脸带着轻微悒郁,就算是有着笑容的时候,
也像是藏着别人所不能知的心事。
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有着怎样的秘密呢?
或者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明明应该是不知忧愁的生活,为什么他看起来却是那么不快乐?
顾紫盈觉得很好奇……
「夫人。」如瑄低着头,轻声地说:「这些事情不好劳烦夫人,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碍事的,我左右也是没事。」顾紫盈好奇地翻看着手里的那本书:「不过我真没想到你房里竟有这么多书。」
「瑄哥哥!」白漪明从屋里捧着书出来:「这些放到哪里?」
「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摊开就好。」
如瑄对白漪明说完之后,才转头回答顾紫盈:「我本来对武学的兴趣不大,倒是喜欢看书习文,师父不愿勉强,最后
也就放任我了。」
「看得出来,你的兴趣还真是广泛。」顾紫盈一眼扫过如瑄在整理归置的各种书籍:「不过难得你有寒冰那样的师父
,不习武不是可惜了吗?」
「我自知练武的资质不高,索性不习武了。」如瑄用手抚平卷曲的书页:「再说师父他正年轻,今后自然会遇到在武
学上值得培育的弟子。」
「别人都说,他是世上最出色的剑客。」顾紫盈笑容有些淡了:「我是个见识浅薄的女流之辈,又不会武功,自然不
懂得这些的。不过想起来,那也是很了不起的吧!」
「就算说是天下第一,师父也是当之无愧。」
「既然他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
「练剑对师父来说,是无法替代的事情。」如瑄自然知道百里寒冰对于武学的痴迷:「他就是为剑而生的。」
「我很明白……」顾紫盈舒了口气:「好了,不说这些了,不如借两本书给我看看吧!饱食终日,我也没什么事做。
」
如瑄愣了一下,向她看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名字里带着紫字,顾紫盈好像极喜爱紫色的衣物。今日,她依旧是一身深深浅浅的紫色。整个人看来高
雅脱俗,也越发楚楚动人。
她很美……原先就是这么觉得了,见着了她,才知书上说的倾国倾城是什么模样。
百里寒冰,是不是也被这种美丽所迷惑了呢?
但是那原本应该充满幸福的眼里,却为什么有着想要掩藏的寂寞?新婚不过五、六个月,为什么她会觉得寂寞呢?百
里寒冰,他可知道……
如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出了神。
顾紫盈被他这么盯着,略有些尴尬地侧过脸。
「妆成只是熏香坐……」
顾紫盈浑身一震,再回头看时,如瑄低头理着书页,好像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但是顾紫盈清清楚楚听见了,如瑄只是看了一眼,竟然已经明白……
百里寒冰是个体贴温柔的丈夫,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妻子,但是在他心中,对武学的狂热也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相
比的。
除了用饭和处理事务的时间,百里寒冰一天中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在剑室度过的,他常常是清晨就起床梳洗,等回到
房里已是深夜。
婚后的这半年,顾紫盈和他说话的时间加起来,也许都不及婚前的那一个月来得多。
也许,这也是婚姻的一种方式,但是在顾紫盈心中,自己的婚姻却不应该是这样!
爱上百里寒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到今天,想起第一眼看到百里寒冰时的情形,她的心还是会怦然作响。面对那样完美的男人,她不信这世上有几个女
人会毫不动心。
她爱着百里寒冰,自然希望百里寒冰也能爱着自己。何况她成为了百里寒冰的妻子,这种要求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
她并没有希望百里寒冰能像自己的父亲兄弟一样乐于闺房情趣,可她多少还是存有幻想,觉得自己能够用真情去感动
他,然后就会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生。
不过可惜,那种决心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挫败中变得软弱怯懦了。不久之后,她终于了解到
,对百里寒冰来说,婚姻只是必需而非源于两情相悦。
她甚至怀疑百里寒冰懂不懂得什么叫做两情相悦!
也许百里寒冰对她确实很好,绝不会和她大声说话,更别说口角争执。但是在别人眼里这样完美的婚姻,却让她觉得
无比寂寞。
她自认是一个不会轻易服输的人,但是面对自己的丈夫,却总是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因为百里寒冰是把她看成了「妻子」,而不是「顾紫盈」。
说到底,她是嫁了一个并不冷酷,却很无情的人!
也许这一生,她能从婚姻中得到的,不过就是「相敬如宾」这四个字了……顾紫盈还在发呆,一回神眼前却多了些东
西。
「这些书妳拿去看吧!」如瑄把书放在她的面前,淡淡地说:「看完了就过来取。」
顾紫盈看着面前的书本,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非草木,总是有情的。」如瑄接着说:「要相处一生,不外乎相互坦诚。妳想什么就和他去说,若是不说,他又
怎么知道?」
「说什么呢?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顾紫盈笑得有些苦涩:「只是我说了,他却好像根本不懂。」
「妳和他……有一生的时间……」如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却依旧低着头。
「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就能改变的。」顾紫盈故作轻松地叹口气:「也许这一生,除了能在他身边之外,我什么也得
不到了。」
「至少……」妳这一生都能留在他身边……如果换了是我……
如瑄闭了一下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老是跑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顾紫盈环顾四周:「我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那些丫鬟仆役们太守规矩,说话都是一问一答。这
冰霜城就像是座无人的深宅大院,也只有到你这儿,我才觉得有些活着的气味。」
如瑄跟着她往四处看了,心里倒是有点同意她的说法。
「我可以跟你学医吗?」顾紫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如瑄惊愕地看着她。
「我可没想过和你一样厉害,但我也不算很笨,多少也能学到些皮毛。」
顾紫盈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何况你不是也说,雨澜今后就算是痊愈,也要调养上许多年吗?那样就算你不在城里的
时候,我也能够照顾好他了。」
「但是……」
「寒冰说你喜欢到处行走,你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吧。」顾紫盈看着他:「想必寒冰也不会反对的。」
「若是师父的意思,如瑄自然不会推托。」
「有时候倒是觉得,生为女子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顾紫盈用手撑着下颚,不无羡慕地说:「如果是男儿身,就可
以和你一样走遍天下,过着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生活了。」
「不论男儿女子,只要是人,总有不同的烦恼……」
他从未想过自己生为男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当然,那也绝不是一件需要遗憾的事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了,
这种事情怎能选择,又何须埋怨?
「如瑄,你是个豁达的人呢!」顾紫盈不知什么时候对他已经改了称呼:「像你这样的人,似乎不应该有什么烦恼。
」
她是个很聪明细心,也很善解人意的女子。就算是妒恨,也无从恨起,这本不是任何人的错,就好像是……前世欠了
太多……
「一切烦恼,不过心魔……」如瑄喃喃地说:「对着心魔,豁达有什么用处?」
转眼起风了,他起身走到一旁去收拾被风吹乱的书本。
顾紫盈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身上有股掺杂着神秘和沧桑,用言语形容不的魅力……
就算问顾紫盈,如瑄到底有哪里好,顾紫盈恐怕也说不上来。
论起外表,如瑄最多也能勉强说得上俊秀而已,更是不能和百里寒冰相比。
起初她喜欢和如瑄相处,也许只是因为如瑄的温柔。
那种温柔和百里寒冰完全不同,百里寒冰的温柔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却无法感觉到的。而如瑄看上去虽然沉默少言,
但只要在他身边,你就能很容易地发现和感觉到他的温柔。
除了温柔,如瑄的细心也是她所从未遇见过的。比如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妳心中所想,不用开口,他就能明白
妳想要说些什么……
顾紫盈只觉得和如瑄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找到了闺阁中所憧憬的那种生活。
不是说,昨夜星辰……画楼西畔……身无彩凤……心有灵犀……
只可惜这个和她心有灵犀的,偏偏是如瑄,而不是她那个完美至极的丈夫。
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还会不明白原来所谓神仙眷侣,多是光风霁月的表面文章。
百里寒冰,百里寒冰……就好像惊鸿掠影,一眨眼已经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有努力,她也想和百里寒冰好好谈谈,设想或者能够让两个人的距离逐步接近。
只是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怯于想法被完全忽视的经历,一直觉得无从开口。到了最后,却是没有办法,也不想
再开口了。
一方面是她对丈夫的了解越来越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开始变得依恋如瑄……
并且……这种依恋,一天比一天深浓!
当妳的心开始慢慢腾空,接着有另一个人值得依恋的时候,一切就会改变了!
和如瑄比,百里寒冰的完美突然之间就好像是种缺憾……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不能说是动了感情,只是寂寞的时候,总会想到这个同样寂寞的人。
她总是寂寞的,于是就忍不住想看看如瑄,就算是什么话也不说,只要看着他,寂寞似乎就会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好像如瑄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以一种忧伤的目光,就好像是为她感到忧伤一样。
像是沉重隐讳,无法诉说的情伤,虽然她明知道那不太可能是为了自己,却还是不可自拔地陷进那种不能诉说的忧伤
里去了。
第五章
当发现自己想念如瑄、想念如瑄的忧伤,比想念自己丈夫还要多上太多的时候,足足有半个月,顾紫盈没有再踏进如
瑄居住的小院。
从初一到十五,恰巧是整整十五天。
那半个月,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顾紫盈一直确信自己足够开朗坚强,但是现在她发觉自己正渐渐变得忧郁脆弱。
在这之前,她从来就不相信,一个人会被另一个人影响得那么彻底,就连忧伤也会像病症一样,能够经由短短的相聚
时光而被染上。
当她在十五天后,再一次走近如瑄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在发抖。
这么久不曾见,如瑄……可想念过她吗?
如瑄转过身来,看见是她,沉静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妳来了啊。」
那种语气,那种表情,就好像是这十五天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十五天,对于如瑄来说,十五天和一天,根本没有什么
分别。
如果说百里寒冰让她觉得无能为力,那么如瑄就让她觉得无可奈何……
她也一直知道,在如瑄的心里,有一个人,一个没有办法取代,让她觉得又是伤心又是妒恨的人。
是那个人让如瑄忧伤悒郁,又不能说……不知那是什么人?她可美?可好?可够温柔?
很想问,很想很想,却不能……顾紫盈知道自己根本无权探询,是因为……身分!
她自幼就生活在人际关系微妙复杂的环境里,当然格外明白作主母的分寸。
她是主母,他是她丈夫的弟子。
辈分尊卑,早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就已经决定。
恨不相逢未嫁时……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只能偷偷的,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她虽然不甘,却是无可奈何。千百样的
心思,不能说……
「夫人,以后就不用再过来了。」如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顾紫盈站了起来,恍恍惚惚地问。
「基础不过这么多,我已经没什么好教的。」如瑄想了想:「学医还是在于实践,以后就靠夫人自己研习了。」
「可是……」
「家父在我年幼的时候,就曾经告诫,说对什么事都不能过于专注。」
如瑄抬起头,平静地说:「特别是诊病断症,定要有超然物外之心,否则就很容易被病症表面的现象迷惑,分辨不出
细微处的差别。这很难做到,但是我想以夫人的聪慧,很快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知道了!
这一眼,这几句话,就让顾紫盈明白,如瑄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也知道了那些不能说……是啊!如瑄有着玲珑剔透的心,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如瑄,我……」顾紫盈往前踏了一步。
「师母。」如瑄后退了一步。
这一声师母,就好像往顾紫盈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动了几下嘴唇,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如瑄这是在提醒她,他们不该太过亲密。
「师父是如瑄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如瑄转过身,盯着墙面上挂着的「慎独」二字。
「只要是有可能危害到师父的事情,就算我死,也是不会去做的。」
他说得很轻松自然,就好像这句话已经说过了千百遍一样,充满了不可转圜的坚决。
顾紫盈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他们的关系就好像这一进一退之间,永远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永远都站在他们中
间的,是百里寒冰。
「师母,我知道妳会觉得寂寞。我们谁又不寂寞呢?但是寂寞不能作为放纵自己的借口。」
如瑄浅浅地笑:「我很了解师父,他并不是有意要冷落妳的。只是他不是会把感情视作第一的人,他所认识的夫妻相
处,就好像你们现在这样。只要妳肯用心……」
「够了!」顾紫盈大声地打断了他:「如瑄,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你就和他一样无情,不!你比他还要过分!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