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的手中,柔声道:“亦霏啊,你的身份不同,这一去处处都要自个儿留心,这个苹果你可要拿稳了,可以保佑你一
生平安。”
“多谢额娘。”亦霏接过苹果随即由喜娘和侍女们搀扶着进了花轿,回头望见福晋眼中盈盈的泪光,心中忍不住一阵
抽搐。偷偷掀起轿子的帷帘,亦霏遥望着紫禁城那重叠如山峦的殿宇飞檐,金黄色的琉璃华瓦在夕阳余辉下映出粼粼
如耀目的光波,直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那就是......紫禁城......何亦霏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中的苹果,由于太过用力,纤细的关节显出苍白的颜色。这手
中的苹果,真的能保佑她在宫里头的平安么......缓缓垂下轿帘,夕阳的影子,带着淡淡的血红,就这样一缕一缕被
阻挡在喜轿之外。
天音阁。
繁复的仪式过后,弘远终于得空和从马陵裕赶来参加他婚宴的弘啸说一会儿话。弘远小心翼翼的觑着弘啸的脸色,十
三却笑得云淡风轻,迎上前道:“哥,今儿好歹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又好些天没见着面儿了,你怎么一整天都对我
摆着那张臭脸!”
“十三,不要在这种时候还要拿我开玩笑!”弘远有些着恼,闷声道:“你明明知道......”
“我自然知道!”弘啸收了笑瞟了弘远一眼,可怜弘远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嫁过来的亦霏格格便是何堂主,想到这
儿,弘啸悠然道:“哥,我见过阿九的这位姐姐,长得可真是国色天香呢。”
弘远一把将弘啸扯到屋角的大自鸣钟旁边,咬着牙道:“十三,你个小样儿......”
“哥,你先去看新娘子吧。”弘啸脸上神色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略一迟疑便拉过弘远的耳朵,附在他耳际轻声道:“
晚上我等你过来,咱俩秉烛夜谈。”说罢,唤过小艾儿一众待女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呆瓜新郎簇拥进了洞房。
洞房内,新娘子凤冠上蒙着红色丝帕正十分矜持的坐在硬木雕花床的床沿上,一角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徐徐散出淡
薄飘渺的轻烟,袅袅不散。案几上一双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上插着一对描金的小儿臂粗的大红喜烛,高高的火焰顾自燃
烧着,热烈夺目又悄无声息,不时有滚热的烛泪缓缓淌过,在烛杆上缓缓凝结如一双绛脂珊瑚。
小艾儿将通天落地的鲛丝帷幔垂放下来,又在榻前的猊金龙纹香炉中撒上一把息香,这才率众侍女悄然退了出去。
弘远傻傻的坐在新娘的身边,心儿还在为着弘啸刚才的那句话卟嗵卟嗵直跳,该想个什么法子用个什么理由新婚之夜
就开溜呢......十一皱着眉苦思半晌不得其果,不由得闷闷地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在哪儿唉声叹气的?”原本安安静静坐在身边的新娘突然开口说起话来,弘远唬了一跳,腾得站起身来
,好奇怪,这声音......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难道是......
弘远忙伸出手掀去新娘头上的丝帕,待看清新娘的容貌,不由得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任由绣金红帕从他自个儿的指
尖悄然滑落。模糊的烛光下,何亦霏的容颜宁若止水。
“啊......亦霏格格怎么......会是你!”弘远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指着新娘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就叫做何亦霏么?”亦霏黛眉轻挑,看着弘远呆呆怔怔的模样,不由得唇角含着一丝
戏谑,淡淡的问道:“原来十三爷都没有告诉你么?”
弘远倒吸一口气,连连低呼道:“十三......这小子是怎么办到的?他居然没有都和我提上只字片语!你们瞒得我好
紧啊!”说得忘形,弘远踏上一步手便欲往何亦霏肩上搭去。
何亦霏眼明手快,手腕一翻扣住了弘远的脉门,双眼一瞪,冷哼道:“弘远,别怪我没早提醒你,若敢轻薄于我,你
试看看!”
“不敢不敢!亦霏你就放一千一百个心吧!”弘远这会子又惊又喜,顾不上手腕被捏得生疼,脸上欣喜的神情简直难
描难绘,笑眯眯的道:“那我今晚先去弘啸那屋里头安置!”
“不是今晚。”何亦霏在旁提醒道:“而是每晚。”
干清宫。
弘啸目送着弘远进了洞房,便欲踱步回自个儿的房,不妨皇上身边的执事太监戴无良一溜小跑匆匆过去,哈着腰请了
安这才道:“十三爷,皇上宣您干清宫晋见。”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弘啸万料不到皇上这会儿还会宣他晋见,不禁有些踌躇,要知道自那晚以后,他们父子俩还未单
独在一起谈过话,就只今日婚礼时见了一面儿,不由得沉吟道:“这会子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事儿呢?”
“十三爷去了不就知道了么。”戴无良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陪着笑道:“十三爷您就放心吧,奴才瞧皇上这会子心
情不错,今儿又是十一爷大喜的日子,万不至于会有什么为难爷的事儿。”弘啸无话,便跟着戴无良往干清宫去。
待到了干清宫大殿西暖阁的垂花门前,弘啸不由得略一迟疑缓缓放慢了脚步,这时,胤顼浑厚的声音在内阁响起:“
是弘啸来了么?进来吧。”
因已有着二个多月没见,弘啸进殿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向盘膝坐在坑上的皇上请安,一时礼毕,胤顼却并没有叫起
,突然问道:“现在下头跪着的,是朕的臣子还是朕的儿子?”
弘啸抬起头来,黑漆幽深的眼眸沉静的望向皇上,毫不迟疑的道:“天子无家事,无论皇上宣儿臣所来为何事,下头
跪着的自然都是您的臣子。”
“起来说话吧。”胤顼不动声色的抬手示意弘啸站到自己的坑桌子前,凝眸望着他沉声道:“看来,你还忘不了你额
娘的事,二个多月过去了,心中对朕还是有所怨恨。”
怎么能不怨恨呢!弘啸紧咬牙关,心中思绪澎湃,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幅绝情残忍的画面犹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
劈过,深埋在心底那血淋淋的记忆又张牙舞爪的爬了出来,仿佛要将他那早已遍布伤痕的心再度撕裂......
“回皇上,我额娘的事,莫说是二个月,就算是二年,二十年,这一辈子儿臣都不会记。”弘啸说的从容淡定,一个
一个字从他唇齿间蹦了出来,硬邦邦的让站在两旁的侍女太监听得面无人色,都用惊恐万分的眼神望着这父子两人,
唯恐皇上雷霆震怒,殃及池鱼。
果然,胤顼的脸色由白而灰,由灰而青,深邃的眼眸中风云变幻,带来一股山雨欲来之势。弘啸却不退反进,站到了胤
顼面前,昂着头抿着唇就等着皇上这一巴掌拍过来,然后父子之情就此断绝,最好将他赶出宫,让他一辈子在马陵裕
守陵。
然而弘啸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胤顼并无动手之意,只沉默着凝视眼前这个大胆而倔强的儿子,父子两人那毫不避让
的目光在空中短兵交接,顿时激得火花四溅,一时之间,殿中静谧的空气凝滞的几乎让人快要窒息。
半晌,胤顼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杯热奶子一饮而尽,脸色已是恢复如常,淡淡的道:“弘啸,你
这是在和君父说话么,哪里还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样子?!且先寄下你君前失仪之罪,到那边木杌子上坐下,朕有正事要
说。”
“是。”弘啸便应了一声,脸色平静的坐在一侧。
“兵部满尚书前日里报了丁忧,”胤顼从炕桌子上堆的像一座小丘似的奏章里头理了几份文书出来,让一个侍女递到
弘啸手中,缓缓的道:“朕意,你就不要回马陵裕了,先行代管兵部,以备今后西北的战事。”
弘啸接过那几份文书,看也不看便搁到了一旁,垂着眸道:“皇上,若是预备今后的战事,为何不让弘远代理兵部,
他刚打了一个胜仗,于情于理,他都比我要合适。再者说,儿臣还是想回马陵裕守陵,无心朝政。”
弘啸的这番推却早在胤顼意料之中,便又慢理斯条的道:“今天下午朕收到古北口送来的加急军情战报,西蒙古的准
葛尔部的出兵殄灭了喀尔喀土谢图部,土谢图汗在战场上战死,准葛尔的葛尔丹擅自称汗,修表求朕承认他的汗
位......”
胤顼话还未说完,弘啸已是腾得从木杌子上站了起来,皱眉问道:“皇上!土谢图汗,难道就是......”
“不错,死去的土谢图汗就是你的外公。”胤顼瞟了弘啸一眼,沉声道:“葛尔丹此人志大少强狼子野心,对我朝向
来居心叵测,意图光复元朝江山,其志不可轻视。”
弘啸此时眼中满是血色,目光霍得一跳,上前一步道:“皇上,我朝今年逢灾,古北口存下的粮草必定不够军需,不
如先退一步,册封葛尔丹为汗,以慢他警惕之心。再暗中广筹粮草,加紧练兵,张开大网等他自投罗网。”
胤顼赞许的点了点头,应声道:“朕意也是如此,所以不让弘远接管兵部,正是因为弘远如今名声在外,若让他代理
兵部,必定让葛尔丹生疑。”说罢,不动声色的看了弘啸一眼,又慢慢的道:“不过,如果你实在无意朝政,朕也只
得另委他人。”
“皇上!”弘啸心中暗骂胤顼实在是老奸巨滑,吃定了他必定不会坐视自个儿的外公及土谢图部受灭族之灾,挖了坑
让自已心甘情愿的往里头跳,却还是不得不改口求道:“求皇上将兵部交予儿臣,儿臣以性命担保,三年之内扫平准
葛尔部,必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如此甚好。”胤顼嘴角轻勾,攒聚的眉心也略略舒展开来,凝神望着烛光下弘啸坚毅而又充满斗志的脸庞,温言道
:“这件事朕便交给你了,你切勿一心为亲复仇而操之过及,要知道,欲速则不达。给你的文书皆是准葛尔的地图等
军备状况,你先拿回去好好用心看吧。”
“儿臣遵旨。”弘啸磕了一个头,便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胤顼暗哑低沉的声音,“弘啸,你自那天以后还一直没有
叫过我皇阿玛......”
弘啸的心猛得一跳,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滞,只作没有听见,快步走出了干清宫。
031 良宵苦短
天音阁。
待弘啸回到天音阁自个儿的寝室,弘远躺在床上已是等得都快睡着了,瞧十三终于回来,那脸上的神色简直与怨妇有
一拼。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你好歹做做样子,过了夜半再来也不迟呀。”说罢弘啸走到窗前向新房那儿瞧了一眼
,只见那边依旧烛火通明,转过头淡淡一笑,戏谑道:“哥,难不成是你对新娘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做了什么不
该做的事儿,被她赶出来的不成?!”
“十三,你还笑得出来!”弘远嘟着嘴懒懒的趴在床上,见弘啸坐在书案前瞧都不瞧他一眼,只自顾自就着烛光看什
么文书,便伸出手指朝着弘啸略勾了勾,“这都什么时分了,在认什么真呢?咱们都几十天没在一处儿说话了,今儿
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良宵苦短,你个小样儿还不给我赶紧过来!”
弘啸忍不住卟哧一笑,便将书案上的烛台挪到榻前,脱了靴子宽了外袍拿着文书躺到床上来看。却被弘远劈手夺去扔
在了床角,“什么劳什子的东西,明儿再看,何堂主的事儿你还没给我解释呢!怎么二个月不见,她摇身一变就成了
亦霏格格了?”
“此事说来话长。”于是,弘啸便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向弘远娓娓道来,说罢,轻叹一声道:“此事,亦霏可是
冒了极大的风险,哥,你我在宫里头可要尽力护她周全,若再出点什么岔子,我实在是对不起骆大哥。”
“既然知道危险,你怎么还想这法子让她代嫁进宫?”弘远剑眉轻蹙,对弘啸此做法很是不以为然,沉声道:“你也
知道,若嫁过来的是随便哪家姑娘倒也罢了,偏偏是于你我有恩的堂主,日后必定只能冷落委屈了她,教我怎么好意
思。”
弘啸有些着恼,本来这件事他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自私,很是挺对不住何亦霏,哪里还禁得起弘远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
乖!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哥,你若实在不好意思觉得对不住亦霏那也简单的很,麻烦出门左拐,良宵苦短你个洞房
花烛夜去!我也乐得清静!”
弘远瞧弘啸好似动了真气,忙抱住了他低声软语地求道:“好我的十三,我也只不过就那么一说,再不好意思我也不
能那啥呀......对不?至多,在别的上头好好补偿一下她便是了。”
弘啸叹了口气,双眸静若萤光,凝神望着弘远道:“哥,下个月便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待过了生日你便去求阿玛在宫
外赐你一座府邸,和亦霏搬出去住吧。否则她在宫里头多呆一日,我的心便多一分不安。”
“好,我的事儿便暂且先说到这儿。”弘远低下头,食指勾着弘啸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十三,瞧不出你这
小样儿这双桃花眼还挺会勾人的呀,在房山镇短短一天居然就让恒家小姐对你神魂颠倒!你说,干嘛答应了阿九要娶
她,她身边的小麦麦就是一个麻烦精,再加上她......这以后的日子可没法儿过了!”
弘啸嘴角微扬,浅粉的唇淡淡地勾出一抹浅笑,似有还无,直勾得弘远魂魄齐飞,低头便欲吻了上去,却听十三低低
的道:“哥,我告诉了阿九我心中有人了,可她还是一心想要嫁我,唉,这个傻丫头......”
“什么?!”弘远差点一头裁到床下头去,急道:“十三,你和她又相交不深,我们俩的事怎么能和她说呢?!万
一......”
“哥,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弘啸淡淡的瞟了弘远一眼,悠然道:“她还以为是京城里头哪位‘才貌双全’的
姑娘呢,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阿九我比你了解她,她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
说罢半倚在弘远身上,一边儿伸过手便去够被十一扔在床角的那卷文书,一边儿道:“再说了,我要为我额娘守孝三
年,我的大婚至少要等到三年过后才能办,谁能知道一千多个日夜以后事情会有着怎么样的变化呢,若三年过后阿九
还是一心嫁我,我少不得要履行承诺,娶她作我的福晋。”
弘远颇有些嫉妒,气咻咻的道:“这丫头,明知道你心里有人,还硬是要来插一脚!十三,这是什么紧要东西,你怎
么又要看!”说罢,又要上来夺。
弘啸忙正色道:“哥,这是兵部的文书,你先安置吧,好让我安安静静看一会儿,明儿个我还要上兵部视查呢。”
“兵部?”弘远咦了一声,惊问道:“难道刚才你去干清宫,阿玛委了你兵部的职务?难道你不回马陵裕了么?”
“阿玛是老狐狸!”弘啸暗自叹了口气,这便对弘远如实道:“准葛尔的葛尔丹吞并了我外公的土谢图部,阿玛料定
我不会袖手旁观,便用这码子事儿强留我在宫里头办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