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思音.三十八.朝朝暮暮
接来了姬璇的披风,包里住自己半裸的身体,兰石叹息了声:「都怪我太过大意,还劳得将军相救。」
「皇军失职,竟让如此凶猛的野兽逃出未及射杀,惊扰爵爷,在下回去会好好处置。」皇军除了驱赶猎物外,更重大的责任就是将具有威胁性的猛兽先行杀除,然後这次却同时奔出三只巨熊,疏失难辞其咎。
身为先锋却如此狼狈地退出猎场,兰石还不以为意,但身上大片伤痕现於人前,却令他此刻心灰意冷,不想再参与这场盛会。「将军无须自责,您还有该办的事,我就不耽搁您的时间,此恩兰石改日定当报答。」
看著这曾经是君王要自己拼死保卫的俊美容颜,姬璇欲言又止:「爵爷,您离开後,陛下他,过得不是很好……」
这句话触动了兰石的心弦,面对这忠贞为主的铁汉,兰石知道他字句向来出自肺腑,绝无虚假。「破镜难圆,更何况我不想镇日守在皇宫,生当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志业!」兰石轻柔的嗓音有著坚决的心志。
「爵爷的志业,就是帮助永熙夺得大权?」姬璇向来沉默,但最接近凤国权力核心的他绝非一无所知。
微微地笑了,兰石的心因为想到了『那个人』而柔软:「我有我心中的『明君』,为了帮助他,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什麽情爱富贵,对我而言只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震惊地看著兰石竟能为那个人露出如此安详美丽的神情,姬璇无言了。实在无法了解兰石意指何人,但他知道那必定是让洸爵深深珍爱的对象,能得到这样一个绝色绝才的奇人全心的钦服与敬爱,那个人该是如何的幸运、叫人如何地嫉妒啊!「末将实不愿与爵爷为敌,若日後时势所逼,就先请爵爷见谅了。」
牵著正在自己颊旁撒娇的骏马,兰石洒脱地一笑,翻身而上:「那就让将军下手不用客气了,後会有期!」而驾马离去。
望著那个英美的背影,姬璇还不知道,兰石足以牵动天下大势的力量,不是只灭了来仪城这麽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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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平原上,不时传来野兽的鸣叫与急促的马蹄声,然而在这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兰石只是安静地洗涤自己身上几道抓伤。
雪白的马儿在旁边饮著水,远端也有其它弱小的动物怯生生地缓缓靠到溪旁啜饮。朝阳柔暖地透过枝稍洒下来,映在地上金灿灿地,一片安和宁静。
但兰石心里却罩著深深的阴霾。
来仪城那段恐怖的经历,曾经像是恶梦般纠结在他的意识里,无比的屈辱与刻骨的痛楚,全是那个男人为他一一拂除。所以如今,见到这道血红的疤痕之时,除了血腥的黑暗,他所回忆到更多的,是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珍爱。
那样深浓的爱情,是他自己泯灭天良、亲手毁坏,今天亲眼看著那个男人深黑的眼已不再注视著自己,叫兰石几乎有种想让自己死在他眼前的冲动。
但是不可以,他还有未竟的梦想要完成,他想要亲眼看著『那个人』登上一统的帝座,只是为了这个梦想,他愿意绝情绝爱,舍弃一切,甚至让自己遍体鳞伤,苟延残喘都值得。
这是他给他的爱,虽然知道那个人最後一定宁可自己安份地待在他身边享尽富贵荣华,不需要他如此冒险犯难、以身涉险,他也还是坚持己见。
因为自己的梦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完成;身为男人,他强烈地想拥有圆梦後的成就感,而不是像只雏兽般窝在强大的羽翼下乞求保护,等待别人挥洒血汗拱手送上的成功,还胆敢厚颜无耻地享用。
就因此,他将狠心地离去。
拿出深深藏在自己怀里的一把华贵的短匕,这是他唯一由宫内带出的东西,也是他倾注自己无法言传、刻骨相思的媒介。注视著这把流光闪烁的名器一会,而後轻轻地将自己柔软的唇印在美丽的剑鞘上头,兰石的眼角眉梢,溢出了最美的情态,由微分的美唇中流出那个他光是想到就会全身温暖的名字。
「……九华……」
倏然,身後传来骏马嘶啼!
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放回自己怀中,兰石这才回头望向来人,一见之下,他整个人无法反应地呆滞,心跳先是惊吓般的停止,而後开始像要跳出胸膛似地剧烈鼓动。他不知道那个人站在这儿已多久的时间,若不是赤风的一声嘶鸣,他恐怕还会毫不自觉地露出更多可笑的痴态。
「陛下……」
高挺的男人依然漠无表情,但那俊美的五官就算笼罩在冰冷中却还是诱人心动,今天他身著刻著龙纹的戎甲,英姿焕发不可逼视,这个即将君临天下的男人,光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这儿,就压迫得兰石说不出话来。
男人缓缓地向兰石的方向走了来。
凤君只是用那双沉黑的眸子深刻地望著眼前咫尺天涯的过往情人。然後,眼光流转到刻在兰石臂上还在渗血的抓伤上,口吻中带了一点自嘲:「对於跟你毫无关系的野兽,你都狠不下心来伤害,为了什麽,却偏偏狠得下心伤害我?」
拂过树梢的风温暖缓慢,漫著春花香气的缠绕在两人身旁,包含了君王低哑的话语,无可言喻的悲伤。
「我曾对自己发过誓,绝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不让你再离开我;」低下身蹲到兰石面前,君王执起了面前人受伤的手臂:「然而在你舍弃一切的那夜,我就完全死了这颗心,但为什麽现在,看著你负伤流血,明明死绝的心还是会心痛?」
君王的口气云淡风清,比起清风中的馨香还要稀薄,但却一字一句,尖锐地镂刻在兰石的肉心上。
男人凝视著那伤处一会,竟然由怀中取出伤药,亲手为兰石开始包扎。
「兰石,告诉我,要我怎麽做,才能成为你心中那个『明君』?」
宁静的溪水安详蜿蜒,树林中轻灵的鸟鸣歌颂,兰石的耳中渗入恋人那明明是无比平淡的声音,却几乎将他的心掐疼到窒息。
他知道,面前这个立於天下之巅的男人,还在痛苦著、挣扎著、盼望著……
面前的帝王正无言地询问著自己:要我怎麽做,你那颗埋得深沉的心,才能够永远地只想著我?
天地间宛如都为这句话而静止,若是心伤之刻人会跟著死亡,那兰石知道自己大概已死了无数次。
「九华,让我到永国去吧……」
「如果你是『明君』,早就应当这麽做了……」
君王并没有应话,只是仍然用那双深黑的眸子专注地望著他。而时至今日,兰石才终於看清,那样墨色般没有光彩的黑,是什麽意思。
如果不是痛到极深,那双曾溢著深刻爱恋的美丽眸子,怎会静如死水?
「如果我不放开你,你会怎麽做?」凤君幽静地问著。
嘴角泛起了一点难以察觉的笑容,兰石的眼瞬间透过身前摰爱的男人,落到不可捉摸的远方。
「那麽,你会逼死我的。」
凤君轻轻地放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见状,原来温驯等候主人的赤风凑上前,凤九华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牵起赤风的马缰,伸手像抚著恋人般温存地爱怜著那火红的鬃毛。
「你宁可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
仰看著曾如此颈项缠绵,深刻爱恋难舍的伴侣,兰石的眼神端丽而坚决。
留下这句话,君王离去的背影终於消失在兰石眼中。
空无一人的树林,就像是从没有任何人来过的凄盪寂寞,但盘旋的悲伤气息却无法化散,就连不解世事的小兽都退避三舍,躲到远处不肯靠近。
低下头,兰石看著自己那被妥善照料的伤处,男人在扎上最後一个结时,手指间的穿梭模样,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缓缓慢慢,冰凉的水珠终於无声溢出兰石倔强逞强的眼眶……
人曾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是为了什麽,他却还是不停感受到这样深切的悲苦?
没事的!会过去的,这一切痛楚都将会很快地过去,不会有事的!
如今,兰石也只能这样一再地安慰自己。
君若思音.三十九.唯独伊人
为期七日的会猎,在最後一个夜晚惯例举行盛大酒宴,自有宫内御膳厅来负责烹调众人补获的猎物,宴席丰盛而热闹,酒酣耳热中,谈笑欢愉而大胆,话题也愈趋放纵,尤其配合凤人热爱风月之事的个性,言语益发让人面红耳赤。
首座上陪伴君王的齐瑛,她在众人的恭维与不停敬酒下染红了一张娇颜,显得更加美豔无双,在今天的这场酒宴中,最被人所注目与簇拥的,就是豔冠群芳的她。尤其君王竟会携伴参加会猎,益发叫人认定这位新妃的地位果真不同凡响。
相对而言,同样是君王宠幸过的对象,坐在臣属之位的兰石,身旁就寥落得叫人唏嘘。
几位才上前与齐瑛敬完酒回座的年轻贵族,在酒意的撩拨下,开始对这样的景况发出谈论。
「终究,再如何的美丽,那毕竟还是个男人。」
「还是一个曾被人糟踏玩弄,搞得天下皆知的男人。要是我,只要看著他,都会想起那副光景,唉,心里总是会有个疙瘩在,难过啊。」
「说到底还是女人好,带在身边正大光明的,我看我那些爱好小倌的朋友啊,最後还不是大张旗鼓地娶个清白姑娘进门,男人嘛!身边总要有个名花相伴,那才叫神气快活。」
「看看洸爵,虽曾经盛名天下,风光无比,如今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怜。男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手来完成一番事业,才能扬眉吐气啊!」说著,男人举起酒杯:「不如咱们过去也给洸爵敬一杯酒吧?」
「这好吗?等会儿让瑛妃娘娘给瞧见了,咱们说不定就要开罪皇妃殿下了。你看这四周的人,谁有胆子去惹来一身腥啊?」
「怕这什麽!咱们堂堂齐国公主的皇妃,会心眼狭窄到与一个男人计较吗?」站起身,颠颠倒倒地斜往兰石的方向走去,那酒气混浊的模样已毫无贵气,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做出失礼的举止来。
靠近一看,那还真是叫人赞叹的美貌啊!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却漾著柔软的粉色,晨星般坚定的眸子,飞昂的眉宇,挺直鼻梁下一张端整丰润的嘴巴,这样的美貌,的确叫人爱不忍释,莫怪乎君王会阔气地将至宝兰石赐予这名青年。只可惜,生得再如何美也改变不了身为男人的事实,身在皇家,诞不出皇子的嬖幸还能有什麽下场呢?
不过,若能和生得如此美丽的人儿春风一宿,那实在也算人生极乐!何况这还是个以房中术闻名,让君王爱宠一时的美人,光是想像,就让人浑身发痒难耐。
投射而来的猥琐目光,露骨到令人生厌,只是,场中以这种眼光看著他的,又岂止面前一人?兰石沉静地喝著手上的酒,无视面前姿态放纵走来的男人。很好,对一个不自重的男人,他也会好好给其一场永生难忘的教训!
「咱们的洸爵怎麽孤身在这喝著冷酒啊?来,我这儿有特藏的佳酿,不如您也赏脸喝一口,如何?」男人轻浮地说著,就像在路边调戏姑娘一般的态度,无礼的爪子就要伸过去,想明目张胆地抓住兰石还持著酒杯的白皙手指。
兰石还没来得及有什麽动作,远方一个声音传来,瞬间让整个已因酒意沸腾的帐内静止空白。
「兰石。」凤九华清清冷冷地唤著。
没料到君王竟在这个时刻道出此名,众人都哑然无声,凤九华只是抬起眼来,那些个挡在他与兰石中间的人,就赶紧低头避开,不敢阻碍君王的视线。
而正做出逾越行动的那个男人,更是惨白一张脸。
接著,君王对那已因这声呼唤来到面前行礼的青年,发出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皙的发言。「身为会猎先锋,你表现极好,朕要好好奖赏你。」
听著这无比熟悉,却又带著一些冷漠的声音,兰石跪拜著:「谢陛下隆恩,微臣愧不敢当。」
凤九华站起身,所有与会的贵族不敢与君王同一时刻站立,还站立著的全数跪拜,待周遭终於回复安静後,君王解下自己腰上一把配剑。为了方便配带者行动,那剑并不特别长,但格外锋利与名贵,毕竟这是专门为凤君打造的配剑。
「朕赏给你这把剑。这把剑是为了成为朕的配剑而生,你拿著它,可以不用通报,取了任何人的性命,就好比是朕亲口赐死一般。」此话一出,在场一片抽气声,而座旁的瑞王凤燨,更是激动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兄长,脸上一片不满与愤慨。
凭洸爵兰石的所有功迹,就算他射猎时表现再如何突出,也不够得到这样一把剑吧!
纵使是兰石,在听到这句话时,也完全愣住,无法反应,连谢恩都忘了。
「还不过来领赏谢恩?」君王这时加重了口气,益发坚定与强调。说著,他将配剑交给身边随侍的姬璇,示意赐下。
兰石拿了剑,谢恩完回座,而那意图调戏他的男人,已毕恭毕敬地直接将酒瓶放在案上,卑屈地笑著:「这酒就请洸爵好好品尝,在下不敢再打扰爵爷饮酒的雅兴了,多有得罪,告辞。」而夹著尾巴逃跑。
这个时候的青年,根本连对方说了什麽话他都听不进去了,手上那把剑的灼热与沉重,片刻之前还染满君王熟悉的体温,君王清皙的话语言犹在耳,一切震得他头晕目眩,心如擂鼓。
而那在一旁看著的凤燨,也咬紧了牙,瞪著兰石的目光,就像恨不得将其拆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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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确定要做这样的事?三哥?」凤燏叹息著摇头。
「我怎麽能不做!那家伙不知是用了什麽妖法,把皇兄迷得晕头转向,刚才那什麽蝇头大的小事,不过是说说他的坏话,让他难堪丢人罢了!居然还出面为那种人解危?像那卑鄙的奸人,就该被人极力嘲笑侮辱,才配得上他那『清高』的一面!」凤燨自夜宴後就恼恨不已。
「照你的说法,齐瑛的身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用一个暗谍去打击另一个暗谍,这手法怎麽看怎麽不高明。
「齐瑛的身份皇兄心里有数,况且那是个即将永居深宫内苑的皇妃啊!若她真能生下皇子皇女,身为一个母亲,她还能不为自己的孩子著想吗?」说来,凤燨也不相信长兄会傻到再对另一个暗谍锺情。
「好吧,若以能诞下皇子皇女的结果看来,我就帮你这一次忙。」拗不过他善言的三兄,凤燏投降地说著:「不过若功亏一篑,你可别怪我。」他就是有种预感,凤燨的捣蛋作怪怕是会以失败终结。
「放心,这是我这边最好的东西,像皇兄这样没沾过的,哪能挡得住?」格外得意地说著:「有那样一个绝世美人近在怀中,皇兄若不好好疼惜一番,也算是种罪过,不是吗?」
凤燏耸了耸肩,绝世美人啊,在已为爱情蒙瞎了眼的情人眼里,除却伊人,哪里还有绝色呢?
君若思音.四十.双面爱妒(限)
他还记得那样的滋味,就算屈就於男人强健的身下,却会感觉自己被完整的疼惜保护著。
在此之前,他从来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欲纠葛,会那样甜蜜而灼热,像是要焚毁一切,却又让人奋不顾身。
只是从今往後,他与那个男人之间,是不是就连一个简单的拥抱,也已不复存在?
「偷窥凤君的行房之乐,我听说这还是之前後宫斗争才会做的事。」兰石轻描淡写地说著:「如何?瑞王爷和武王您倒底是希望我鼓掌叫好,还是冲上前去大哭大闹?」
凤燏的心神却一直没放在房内看似正在交缠的两人身上,而是专注地凝视著身边的青年,那眼光坦然而清皙。「真是一个特殊的人,你向来都这麽超然地看待自身之事吗?这样难道不觉得痛苦?」
转过眼神来看著他,兰石那双漂亮的眼中有著坚定的光芒:「人生在世,大苦小苦,何处不痛?只是在心中总有件最重要的事,值得让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难道武王不是这样吗?」
玩味与惊豔的目光闪过凤燏的眼,这个只要与他交谈区区几句,就能让人心折的青年,不难理解,他那向来理智的皇兄,为何会对其爱怜至此,迄今无改。「你言中的重要之事,就是回到临汶,帮助永熙,君临蓝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