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传说——姜夕

作者:姜夕  录入:08-13

点常识,不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发生一尸两命的惨剧,所以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产房。
孩子很顺利地生了下来,是个男孩,母亲高兴,父亲也开怀。当时就请我为这个男孩起名子,我再三推辞,主人只是

不准。我低头看着抱在母亲怀里的那个小生命,他张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望着我,是啊,这就是新的生命,我们都

会死去,然后我们的后代会接替我们,在这片沙漠上继续生活下去。是吗?
我从心底里绽放出一丝微笑,我轻轻对那孩子说,“叫你辛沙,好吗?”
孩子的父母互相望了一眼,也笑了。母亲流着眼泪说,“这真是个好名子呢。”
我的心中悲欣交集,勉强忍住了眼底的泪水走到房外。我仰头看着灿烂的星空,我轻轻问着心底的他,你在吗?你知

道吗,今天,有一个孩子用了你的名子继续活下去,他一定会是个快乐的孩子,会有很美满的家庭……我的话还没有

说完,我的泪已经爬了满脸,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所有生的喜悦,死的悲伤,我都再也无法与我最心爱的人一一

分享。
那么你呢?你也在星空中注视着我吗?你也会想念我吗?你也会流泪吗……
一路上,看见越来越多的人穿着黑色的长袍,我听说,这是塔哈干沙漠上的人民为了怀念带给他们安定生活的泰内瑞

王而自发穿着的。我还是穿着一身白袍,骑着我的骆驼,日以继夜地赶路。后来我听说,那一年,很多出生的男孩子

都取名叫做辛沙。那些朴实善良的人民啊,以最感人的方式在纪念着他。
按现在的脚程,再有两天我就可以回到泰内瑞城了。我那头骆驼一路奔来,已经疲累不堪,于是这天我在沿途的城镇

里打尖时,抓紧时间到市集上买了一峰据说脚程很快的年轻骆驼。
我牵着骆驼回到住处,在我推开客舍大门的时候,我完全呆住了。我站在门外,手里还牵着我的骆驼,连一根手指都

没法移动。
他竟然出现了!在我眼前,在那院里昏暗灯火中立着的,竟然是他,竟然是我想念了千遍,为之流了多少泪水的,活

生生的那个他!
我朝他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我才敢相信,这具躯体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觉。
一刹那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我只觉得手脚发软,头脑发昏,一下子就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 * *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我身边。
我从未如此想感谢上天,比起那些追悔一生的人,我是何其幸运,竟然得到一个机会,可以重新再来。
不过,哼,面前这个家伙,既然好好活着,就不能不受我一番严刑拷打。
还没等我动刑,他就已经招了。
事实其实非常简单,他在我离开前就已经开始把伊亚培养成为下一任的泰内瑞王,我离开以后不久,他觉得是时候放

手了,就把泰内瑞王国整个交给了伊亚,也把劳朗留下了辅佐他。为使权利平衡过渡,他特意留下王嘱,然后假装身

死。在伊亚顺利控制了局势以后他就火速离开了泰内瑞,前来寻我了。
他讲完以后,状极轻松地拍了拍双手,问我,“现在,我的陛下,我们去哪儿?”
我扑哧笑了,和他相视,然后默默拥抱。
我们的心里都清楚,对于我们来说,在哪里或是去哪里,都没有任何分别。古老的塔哈干民谣说,在一粒砂中也可以

看到整个世界,而对于我来说,从他的眼眸中,我看到了整片天空。
我们骑着两头骆驼,像一般的商旅一样四处行走。他一向政务缠身,对民间风俗百态见得极少,我倒也乐得当个向导

,时时看着辛沙这个一贯深沉的人突然变成一个好奇宝宝,也是一件很令人喷饭的事。
我们在路上不断听说,新任泰内瑞王在塔哈干沙漠的绿洲里修建水利,垦殖荒地,同时广招天下学者到泰内瑞的宫廷

,使许多学者得以在良好的环境下潜心研究与写作;伊亚他还在国都泰内瑞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学校、图书馆和天文台

,我们都相信,他正在慢慢地把泰内瑞建成人人向往的文明之地,因此心中甚感安慰。
有一天,我们经过了伟大的帕尔米拉的遗迹。
在一千多年以前,这个城市曾经像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出现在茫茫无际的塔哈干沙漠中。帕尔米拉是当时著名的沙

漠绿洲,具有极其发达的文明。就是今天我们还能见到它遗留下来的高大的廊柱和绵延数里的石砌商道。然而它在战

火中被夷为平地,帕尔米拉的文明就此成为昙花一现的传说,成为塔哈干沙漠里一道永远的伤疤。
我和辛沙都下了骆驼,在廊柱间徘徊着。我们互相望着,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惊叹。是啊,这样规模的建筑,需要多么

巨大的人力和财力才能修建,在那时,不知每天有多少峰骆驼满载着货物从这里通过。
我坐在地上的碎石上休息,辛沙走过来说,“你看,当年怎样一番丰功伟业,现在也只剩得这些断石残垣。”
我点头,慢慢叹息。忽然我想起一件事,问他,“那个,苦尔的王,你攻下玛里达以后流放了他,是吗?”
他有点莫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我说,“是啊,怎么了?”
我呵呵笑起来,“你忘了吧?你就把他流放在了这一带啊,”我一边说着,一边靠在他肩上,“想想啊,我们和他过

着一样流离失所的生活呢。”说完,两个人对视,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我们的路越走越远,我的健康状况也越来越差,也许很快就到了,可以说再见的那一天了。
那天清晨,我起得很早,一个人坐在外面发呆。
他披了衣服出来,从身后搂抱着我,轻轻晃着,咬着我的耳垂问我,“又不乖,想什么呢?”
我微微回头,“我想见一见海,”我有点虚弱地笑着说。
我想见一见海。
在沙漠人的心中,大海总是那样一种无比遥远的存在,可是我总是在想,如果一个人没有见过海,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沙漠的界限在哪里。
当天早上我们就起程了。辛沙带着我向南走,时而转向西南,然后又转回来,我们一路上走了那么远那么远,超过我

一生中所走过的所有的路。
后来我们到了南部的山区,这里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塔哈干沙漠,到处是茂盛的植物,山很高,绵延到很远很远。

辛沙告诉我说,因为这些高山挡住了从南面吹来的湿润海风,所以内陆才会干旱少雨,才会有我们的塔哈干。
我听得似懂非懂,他接着说,其实人的心也是一样,他说,很多人因为高高树起屏蔽,所以内心才会像沙漠一样荒芜

,他们为此痛苦了一生,至死也不懂得是因为什么。
我们从山与山之间绕了过去,终于在一天黄昏的时候到了海边。
原来,沙漠走到头,就是大海。
我们都是此生唯一的一次站在海边,呼吸着那种潮湿咸涩的空气,竟使我想要流泪。
我问他,外面的世界整片都是绿洲,为什么我们要留在塔哈干?为什么我们要一直一直的留在那里,一辈一辈的留在

那里?
他看着我,把我紧紧抱住。
我知道,他哭了。
我也是。
因为我们终于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奈以及对它的热爱,是那么的悲欣交集。
他从背后把我抱在怀里,我虚弱地靠着他的胸。
海风的声音很大,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已经不大听得清。
眼睛的侧光看见他憔悴面容,垂首轻轻伏在我颈边,心中一阵怆恸。
是否一个人生命将息的时候,都会特别的容易感伤?
“再叫一下我的名子好吗?”我对他说。
他的眼睛悲痛欲绝,我向他微笑点头,眼中含着泪水。
他开口,“希,”声音颤抖。
我笑他。
他再叫,“希,希?”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的眼泪顺着我的颈窝留了下来,那么温暖。
在这样漫长的一生中,我确实爱上了他,但这爱来得太迟了,太迟了……
有那样多美好的时光,我们都没能一起渡过。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是谁的声音,还在我耳边一直不停地述说,塔哈干沙漠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沙漠的深处有个青春不老的沙漠妖姬,

她有一双举世无匹的明眸,如果遇见真爱,她的眼睛会化为一泓清泉,而她会与她所爱的人在泉边过着神仙眷侣的日

子,直到地老天荒……


尾声:
传说一
传说中,有人见到塔哈干沙漠最圣明的泰内瑞王,在塔哈干南面的海边,抱着一身白袍的男子,蹈海而去。从此世间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传说二
在泰内瑞王去世的十几年后,克拉白神庙里曾到过两名访客。
其中一个人在看了前任大诗祭留在墙上的一首残诗后,提笔在后面补全了一句。
当时前任大诗祭的亲传弟子正在神庙中,他的老师曾经嘱咐过他,将来如果有人能补上此处的留白,就是上天的圣迹

显灵了。
于是现任的大诗祭带全寺僧侣对那人顶礼膜拜,那人并不受,携伴飘然而去。
现在在克拉白神庙的墙上,还留有那人写下的那行字——
俯临一切,经历一切。

全文完

推书 20234-08-12 :糖公鸡(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