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咔咔作响。
有一只手从我身后掩住了我的双眼,有一个声音叹息着说,“不要看了。”
我一把挣脱,转过身怒视并质问他,“这里是阿布尔国界之内吧!请问这是何人所为,竟连伟大的阿布尔王都毫不知
情!”
我恨他的虚伪和若无其事,甚于恨那些下毒手的人。
他无奈地试图辩解,“穆,当初的协议你是知道的,衣吉塔有自己的守军,我的军队距离尚远,得到消息时偷袭的人
已经撤退了——”他阻止了我接着说,“是泰内瑞的军队。他们显然知道你在,呃,我心里的地位,想借机令我们焦
头烂额,也让你心智大乱。就算是最差的结果,他们也能阻止我们顺利地在衣吉塔得到补给,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攻
泰内瑞。穆,他们在争取时间。”
我努力平息怒气,点头道,“好,苏摩尔呢?他在哪里?”
他坦白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在衣吉塔和附近一些地方找了很久了。但是——”
他困难地停下了,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我对他说,“我明白了,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一个人站在城中最高处,风声猎猎,我含着热泪看着我梦回千次的家乡,那肥沃的土地,美丽的椰枣林,现在已经
化为一片焦土。风声里飘过一丝丝呜咽的声音,那是我的母亲在哭泣,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心也在流血。
他在我身后,沉声道,“一月之内,我定会打下泰内瑞,为你的衣吉塔报仇。”
我慢慢摇头,轻声说,“没用的。纵使再杀千人万人,哪个能还我衣吉塔来?”
哀莫大于心死。
我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多以来,你可以恣意羞辱我,而我从不敢反抗吗?你知道为什么一个男人受了这样的
侮辱还要活下来吗?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还记得吗?你说过我肮脏,”我微笑起来,“是的,我确是肮脏。这副身
躯……可是你知道吗,沙子比水还干净,我会死在沙漠里,变成一副洁骨,那上面,应该没有血吧。”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我一定把我的血洒在上面。”
他的声音好低,我几乎听不清楚。我只听见像风吹一样的声音,似乎哪里湿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是血。
他猛地走上来把我拦腰抱起,我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事实上,我的意识已经慢慢飘忽起来,我仰头看着这片蓝色的
天空,心里知道胸前还未痊愈的伤口正在流血,但在我的肉体死亡以前,我的灵魂已经逝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黑暗里,他坐在我的身边,幽幽地说,“这片沙漠,都是你的故乡,为什么你
的心,却只给了衣吉塔呢?”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没有期望过我会回答。
过了很久,他问我,“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知道我的伤势急剧恶化,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平静答他,“能死在衣吉塔的土地上,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又沉默了很久,然后低声说,“如果,我给你自由,你愿意为了我,努力活下去吗?”
这世上最可笑的,莫过于给一个对生命无可留恋的人自由了。
我在黑暗中静静地微笑了。
* * *
我在床上休养了几天,第五天的黄昏时候,我正从床上起身,突然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到门口就停住了
。
我抬头一看,立刻愣住了,整个人都在那一刹那石化了。
门口站着的,那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竟然是苏摩尔!我心心念念的苏摩尔!
我们拼命朝对方跑去,虽然相隔并不遥远;我们在宽大的房间中央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经历了千山万水,多少想念与
牵挂,多少绝望与悲痛,我们终于又见到了彼此,又见到了一直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的人。
是因为相信他,知道他在衣吉塔,做着我想做而不能亲手去做的事,我才能在阿布里王宫内,撑过了整整两年。我与
他都热泪盈眶,却没人说得出任何一个字。
最后他先平静了下来,他对我说,在我离开之后不久,衣吉塔的军力就很难维持下去了。他说,“希,你要冷静地听
我说,我,从你走后不久就染上了肺病,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力不从心。可是你知道,在衣吉塔,族长必须是世
袭的,我没有子嗣,只能自己硬撑。”他说话的时候,我平静地注视着他,“后来伊亚来了,情况稍有好转,可是仍
然挡不住泰内瑞的军队。我本想死战到底,敌军杀入之际,是伊亚硬把我扔到马上,率领着残余士兵,逃出了衣吉塔
。”他惨笑,“希,你在的时候,我们可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啊,是吧?”
我看他瘦削的面庞,应该还年轻的脸上,已经风霜满面。全家惨遭屠戮,他的心中该有多痛?可他还在这里,在这里
对着我自责。
他说,“希,我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不希望你回来的,我多想永远在你心中保有,那片美丽温柔的衣吉塔。”
我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全是红色的血。
“没有一片绿洲能永远青翠下去的,希,我想我们真的太傻了。”
我握着他的手,我们一起流下了眼泪。为我们心里最后的理想,终于化为一片焦土。
我再三挽留,他还是坚决要离开我这里,回他的族长府邸去。他临走的时候,转身对我说,“希,如果只是为了得到
衣吉塔,辛沙早就可以得手了。我相信他对衣吉塔一直是了如指掌的。”
我默默沉思。
苏摩尔再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没有睡。辛沙走了进来,他看着我在窗前的背影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吗?苏摩尔在
他家中自尽了。”
我背对着他,慢慢、慢慢地,把双眼闭上。
是的,我是知道的。我们之间,不需要语言。他平静的面容,他离去时的神态,一再地给了我这样的启示。我知道他
不会再独自存活下去。他不过想再见我一面罢了——我也一样。
我平静地对身后的辛沙说,“我不恨你,但我也不能原谅你。”
室内是空荡荡的寂静,他没有应答。突然有一种钻心般的刺痛袭来,酸楚得令我几乎立时流下泪来。我开口,发现声
音哽咽,我静静告诉他,“我不能原谅,你曾经利用了,我心底最后的那一点深爱。”
我转过身看着他,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一道泪痕。我说,“你离开吧,请把衣吉塔留给我。”
* * *
他离开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某天清早我起床的时候,女奴告诉我,前一天大军已经连夜开拔了。
我有点茫然地回忆,却发现昨晚的梦境宁静而安详,丝毫没有被打扰。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就在辛沙离开的那天早晨,伊亚在我睡房门外等候见我。隔了这么久,我终于又见到了这个让我牵念的少年,只是短
短几月功夫,他又见成熟了好多。后来我知道,他本来是和苏摩尔一起回来的,可是辛沙当时只许苏摩尔来见我。
我看着这个漂亮的孩子,他年轻而清澈的眼睛里,因为再度见到我而盛满了喜悦的目光,是那么单纯,毫无掩饰。
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容易满足,这么容易地得到,心灵的欣悦。
我想我几乎是爱他的,虽然这爱并没有任何欲望的伴随。
我轻轻地把我的唇,印在了他光洁的额头上。
我微笑地端详他,“快点长大吧,我会把衣吉塔交给你。”我这样对他说。
可是他的表情却显得很别扭,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起治理衣吉塔呢?”
我的眼神飘开很远,还是不忍心告诉他实话,于是对他说,“好吧,我们一起,我们一起把这里再变回绿洲。”
他很高兴,也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说,“原来穆你不知道吗?现在衣吉塔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辛沙一直没开拔,就
是在令军队做这件事啊。”
我震惊地看着伊亚的脸,他点着头说,“原来他没有告诉你,”说着眨眼问我,“怎么样,要不要我陪你出去看看?
”
我当然点头,心扑嗵扑嗵地跳着,像事隔多年以后,又要见到自己的初恋情人。
走出我临时居住的房子,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我紧紧抓着身边伊亚的手,眼泪涮地流了下来。他也似乎吓呆了,一动不敢动,更不敢说话。
我梦里的衣吉塔啊,我从未想到我竟有再见到你的一天,是谁抚去了你面上的风霜,还你妩媚多娇的姿容。
我转头朝辛沙进发的方向望去,心中充满了无法说清的滋味。这世上可以有谁来指明吗?我对于他,他对于我,到底
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 * *
伊亚是个聪明而且能干的首领,我慢慢把衣吉塔的事务都教给他,他学习得很快,我不久就放心地全部交给他去处理
了。
而辛沙还在前方开拓着他的疆界。我知道他已经打下了沙漠里最负盛名的塔伊夫绿洲。那是在一天黄昏时候,伊亚告
诉我说,辛沙派了信使回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派人回来。我叫那人进来,他却禀告说,王上没有什么信件,只让他呈
上一串碧绿的葡萄。
那是塔伊夫绿洲出产的葡萄,名为“拉兹奇塔”,以其甘美硕大,在沙漠中闻名遐迩。那信使想是日夜兼程而来,所
以送到我手中的时候,葡萄还相当的新鲜。
我把那串葡萄收下了,在数百里之外,第一次分享着他胜利的甜美。
那天夜里,当我在城中最高处眺望泰内瑞的方向时,有一刹那,强烈的想念突然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那是一种悲伤
夹杂着酸楚与甜蜜的感觉,我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我慢慢地跪在地上,石板冰凉,天上星空闪烁,好像自从亘古以
来,就是如此的存在。
第九章
夜里天气很凉,伊亚给我送来了一张上好的羊毛毯,是纯白色的毯子,没有任何花纹。他知道我喜欢简单朴素的东西
,非常的柔软和温暖。我看到毯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笑眯眯地拿出我在那什城内市集上买到的袍子,作为回
礼送给了伊亚。
他拿到以后很是呆了一呆,很是被我取笑了一番,不过他好象也没介意,一直傻傻笑着。因为那张毯子很大,所以他
夜里常常跑到我房里来,和我挤在一起,像兄弟一样头并头睡觉,反正那张毯子足够大到,把我们两个人都裹在里面
。
辛沙离开后,已经过了月余,这天夜里我睡得很晚,才刚刚有点睡意的时候,房门悄悄开了,有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到
床前,钻进毯子里。我一开始以为是伊亚,后来慢慢觉得不对,全身也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我一直背朝外面躺着,他的手探进我宽大的衣袍下面,轻而又慢地,一寸一寸肌肤地抚摸着。我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
嘴唇,直到他把手指温柔地抚上我的唇。我把头转开,心里觉得很羞窘,可是又没办法阻止他。
他的动作带着他特有的强硬与柔情,在我身上到处留下他的痕迹。他的呼吸在我耳边渐渐急促起来,我的身体也渐渐
变得敏感,任何一点碰触,都令我的心跳急剧加快。
突然,他用整个手掌握住我,手心炙热,我那时早已有了正常男人的反应,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喘。他温柔地把我扳过
来,在我还没看清他的面容的时候,就低下头去。接下来我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我被他温暖柔软的口腔紧紧地包围
住了,一刹那之间,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某一点上,我挣扎着想推开他,他却强硬地把我的手按在床上。我被迫闭
上眼睛不去看他,但仍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灵活的舌尖在上下游走,带着一点怜惜,带着一点激情之下的小心翼翼,把
它整个含在口中,轻轻地转动着,吸吮着。久已没有经历过性事的身体经不起他这样的挑逗,没有多久,我就在他的
唇边释放出来了。
我剧烈地喘息着,勉强睁眼看着躺回我身边的他。我们在黑暗里凝视着彼此,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寻着自己,他突然朝
我覆过来,轻轻地吻着我的唇,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自从第一次他试图吻我被咬伤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过
了。
他反复地吮吸着我的唇,嘴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我微微张开嘴想说话,他的舌头却趁机伸了进来,柔软的舌头
,与我的互相纠缠着,彼此都有些笨拙,可是谁也不肯放弃。他一直紧紧地拥抱着我,似乎要把我挤压到他的身体里
才甘休,我们裹着那条纯白的毯子,在整张床上滚来滚去;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全身赤裸了,身体的各处都碰
触到他的皮肤,滚烫得令我全身一阵颤抖。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手伸到下身的穴口,在那里缓缓地打着圈,曾经有过的惨痛经历让我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
他却在黑暗里很可恶地笑了,一边张口朝我胸前咬去,我痛得叫了一声,他趁机把我翻转过来,然后慢慢地放了进去
。
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狠狠掐着他的肩膀,他似乎也忍得很辛苦,额上的汗都落在了我的颈
上。等了一会以后,他开始试探着慢慢移动,慢慢深入,直到整个埋进我的身体里面。我把头埋在枕上,听他满意地
发出长长的叹息声,然后慢慢行动起来,稍稍撤出,接着又更深地进入,就像潮水一样,一再地,深入到我身体的最
深处。
疼痛渐渐变成一种说不出的酥麻感觉,就在某一刹那,无意义的泪水从眼中迸了出来,我感到无可言喻的一种痒从我
全身被他碰触过的各处升起来,我无法忍耐地动了一下,随即听到他低低的吼声,他的双手把我紧紧箍在胸前,突然
加快了速度。我似乎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声音很细小,像某种幼小的动物。那是我吗?那是我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他在我身体里最深的那一点爆发的时候,我整个胸腔里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超越
了一切爱恨情仇,那么丰满地存在着。在那一刻,他只是我的,我也只是他的。我与他之间,没有宿仇,也没有家国
,我们只是两个相爱着的人,如此而已。
* * *
那一夜,像一场春梦,来无踪迹去无痕。
只有我的身体里,留下了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又过了一个月,辛沙终于攻下了泰内瑞,他回到衣吉塔接我。
再见到他时,看他眼中掩藏不住的喜悦与激动,我笑了。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成为了塔哈干沙漠的王,这片沙漠分
裂百年,终于再一次选择了它的主人。
众人都退下以后,他走了过来,静静地拥抱住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和宁静的时光。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放开手臂,低头问我,“愿意和我一起去泰内瑞吗?”他的脸微微红了。
我不忍心取笑他,于是问,“你是要在泰内瑞建国了吗?”
他点头说是。
我沉吟了会儿,说,“好吧。你不知道吧,我有十几年没去过泰内瑞了。”
欣喜的光芒在刹那间从他眼中绽放出来,他喜出望外地抱住我说,“你真的肯去?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