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丹书相信,如果他二哥不是凡人且白枝又不在场的话,估计白义跟执碧早就一人一蹄子把他踹翻了。
“四蹄踏雪,毛色如墨……可贵的是双眸碧绿……这、这……按马经上说,这可不是凡种……这,这是仙驴啊!”
“…………二哥?!”
“丹书!它与它……”颜丹游示意了一下白枝,但眼睛却还死盯着执碧,“可真是天作之合!”
白枝似乎更羞涩了,蹄子都快把地刨出坑来了。但颜丹书实在有点惊讶,他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他们俩的组合都
不会心甘情愿地说出天作之合这个词来,就连他自己都是反复抽着良心才能当着执碧的面违心地奉承祝愿两句,他二
哥竟然看着原形就说得出这种话,这也让他有点好奇。
“他们俩……就这样,哪儿相配了?”
“名马,仙驴……丹书,你不知道……若是、若是它们两个相配——”
颜丹游激动得满面绯红,连声音都提高了。
“那必定,必定能生出一头仙骡啊!!!”
“……二哥。”
颜丹书松开缰绳,然后拉着一脸痴迷地盯着驴看的二哥,把他拽到了白枝身边:“这位……这位姑娘就烦你照顾一阵
了,我先带……带仙驴回去。”
“你要干什么?!”
“……救你。”
颜丹书言简意赅地说,然后拽着双眼冒火杀气腾腾的白义的鬃毛,另一手扯过不断挣扎的执碧的缰绳,费力地把他们
两个给拖出了后院。
<第四十章·六马仰秣>
颜丹书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俩一边一个给拖进了自己房前的院子。一马一驴都很不配合,一路上玩命挣扎,似乎
都想越过颜丹书去回头把他二哥给咬死。好不容易把他俩拖进来,颜丹书刚一撒手,执碧哧溜一声就朝外头溜过去,
快得像道黑色小旋风。
颜丹书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耳朵:“四殿下留步——白公子你也停下!”
他敢扯执碧耳朵,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巨大的把柄,只要他还没把白枝给抓在手里一天,颜丹书就能扯他耳朵
一天;但他可不敢踩白义的尾巴,这家伙刚刚还对他杀气腾腾恨不能把他跟执碧一块儿炖了,现在再撩拨他可不是自
己找死吗?
白义倒也听话,一下就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颜丹书。
“放心,我不会让你二哥路上孤单的。”
“……你快停下!”
又是一番好说歹说,颜丹书这才把一驴一马从院子里请进了自己房内。颜丹书坐床上,白义坐左边,执碧还是不肯放
弃自己的驴身,固执地站在他右边。颜丹书左右看看,发觉执碧的神情在驴脸上体现得实在不那么直接纯粹,于是决
定先从白义开始。
“白公子,您看,事情已经都这样了,不如……就认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
白义的眼神有种“如果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杀你全家”的狰狞,颜丹书赶紧朝右边退了退:“四殿下,您看,要不您还
是回……”
驴屁股后头立刻伸出一条绿尾巴,卷上了他的脖子。
向着白义也是死,向着执碧也是死,颜丹书真有点欲哭无泪了。他定了定神,小心地把执碧的尾巴给解下来放回地上
;又左右顾盼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从相对熟悉点的白义下手。
“……白公子,您看,就像我说的,不如就真让他们两个试试?”在白义来得及站起来之前,颜丹书赶紧按住他的肩
,“您先想想,四殿下这人怎么样?”
“败类。”白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驴给他回了个不屑的眼神。
“是啊,您再仔细想想,白姑娘虽然年纪小点,但总不是不能明辨是非的岁数了,孰好孰坏她还看不出来吗?”
“你的意思是?”
“您想,四殿下是变了驴,但本性难移,他就算变驴,那也肯定是头败类驴吧?”
白义的眼睛亮了,颜丹书赶紧趁热打铁。
“虽说情之一字惯常误人,但白姑娘那般聪明伶俐,总是能看得出这家伙品行到底如何的。若是她被这驴伤了心,以
后可不就死心了,您家里不也能放心了吗?”
白义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中。在他考虑的时候,颜丹书凑到似乎已经非常恼火的驴旁边,对着
他的长耳朵低声说:“话是这么讲。到时候,假设您要是表现得比较高风亮节正人……正驴君子,那白姑娘还不就手
到擒来了吗?”
执碧的眼睛也亮了。
颜丹书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转向白义。
“白公子,小姑娘的这种心思,您要越说不行,她反而就越活泛;但您要让她自己看清楚了,那她也死心得比什么都
快。就跟治水似的,您不能堵,得疏……”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白义举起一只手,站起身来,看着执碧,脸上微微一笑。
“白、白公子?”
“老四,你是让我帮你把那身驴皮给扒下来好呢,还是你自己动手?”
执碧顿时如临大敌,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他看。
“白公子,万万不可!”颜丹书赶紧上前拦住,他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您要是让四殿下暴露了,那白姑娘死
心的也只是他们东海,说不定还越来越想着她那驴相公这好那好,那咱们不是白费工夫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白义没看颜丹书,只是死瞪着执碧,“我非但不能动他,还得帮着这混蛋装成头驴骗我妹妹?
”
“忍一时总比回头对这头驴忍一辈子来得强吧?”颜丹书硬着头皮顶回去。白义愣了楞,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姓颜的,我怎么觉得这事,你比我跟龙老四来得还上心?”
其实我也不想上心……
颜丹书腹诽了一句,脸上却立刻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他悲哀地发觉自己在讨白义开心这方面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这还不都是白公子您的事,我帮您上点心也是应该的。”
白义“哦”了一声,竟也不再追问,只是朝另个方向踱了几步,然后开口:“算你说的在理,就这么办吧。”
颜丹书跟驴对视了一眼,感觉分外欣喜。
“只不过……”白义转过身来,一脚踩上了旁边的凳子,“单放你跟我妹妹一道走,我不放心。这小子——”他对颜
丹书抬抬下巴,“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到时候,你们在前头走,我跟在后头看着,你要是敢出格……”
他威胁地跺了跺脚,凳子立刻碎成了木渣。
“这可不太容易。”话说到这里,执碧也终于开了口,“阳气什么的倒也好说,就你那手化形功夫,是打算这副样子
在凡人中间显形不成?就算你想用什么障眼法,先说,四小姐机灵的很,估计早想得到你肯定不会就这么放着她走,
你那点小把戏在后头,估计刚一用她就感觉得出来——”
说到这里,驴骄傲地扬起了头。
“跟踪,可是门艺术。”
“…………”
要不是现在时机紧张,颜丹书真想一巴掌抽死他。
不过执碧倒也没显摆太久,他溜达了两圈,又开了口。
“这样吧,白老二,我们来交换一下。”
“换什么?”
白义粗声粗气地问道。颜丹书心里一动,已经猜到了执碧的要求。
果然,执碧笑眯眯地说:“你教我如何变驴变得更像,我教你几手化形如凡人的法子,咱们一来一往,互不相欠。我
又不会让白姑娘识破,你也不会被她发觉,两全其美,如何?”
“……你先教。”
白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冷冷回答。执碧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
“成交。”
<第四十一章·人困马乏>
看到他们俩达成协议,颜丹书也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方才二哥过来叫他说的话,拍了一下脑门:“那你们俩先互相
教着,我大哥叫我有事,我先去了。”
白义不耐烦地摆摆手,倒是执碧彬彬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
“慢走。”
作为龙太子,除了他只见过临墨一个的颜丹书不敢说执碧到底如何;但是作为驴,颜丹书敢说,执碧绝对是最有气质
的一个。
但愿他赶紧如愿以偿,早点把他媳妇儿跟大舅子一块带走……
颜丹书一边在心里默默许着愿,一边轻手轻脚地出了房,掩上门。他现在只指望能早点安安生生地把这些事都给度过
去,至于对白枝的那点非分之想,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拦了个家丁,问到大哥是正在书房待着,便赶紧快步朝书房过去。
只是不知道大哥突然叫他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虽说颜丹书这几日还算安分守己,但身边大大小小一堆事情,加之
这些虎视眈眈的神兽,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发虚。
“大哥,我进来了。”
他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推门进去。他大哥颜丹冽果然正在读着什么书,见他进来,便把书合上放到一边,对他稍微点
了下头:“坐吧。”
看态度倒不像是什么坏事。颜丹书稍微安了点心,拿捏着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叫你来,是想说说老二的事。”颜丹冽皱着眉头,“原本想让他多跪一阵子,跟祖宗好好认错,但他那种性子
,总拘着他反而不好。所以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被白枝这档子事一闹,颜丹书都快把他二哥的事给丢到脑后去了;猛的被这么一提,他心里本来就虚,不由得一哆嗦
。大哥倒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稍微一笑。
“我知道你也是好心,知道老二喜欢马,便带一匹回来逗他高兴。不过既然已经是现在这样了,那也没有法子,只能
说老二自己没出息不长进,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只是这事情究竟该怎么处置,总要听听你的意思。”
颜丹书方才心里还在七上八下,听得他这么一说,顿时受宠若惊,不由得有点飘飘然起来。
要知道,“没出息不长进”这些,从来都是丢在他颜家三少头上,哪一回曾经拿来说年轻有为的二哥过?!至于处置
事情,那更从来轮不到他,同辈里头也只有二哥能给大哥帮两句腔,正经管家还是大哥一手处理。这次这么一段话,
简直让他欣喜若狂了。
只不过由于跟那帮子家伙们打交道打得太久,颜丹书也习惯了在心里留一分警惕,他干咳一声,虽然有点抑制不住脸
上的喜悦,但是语气还是相当悲愤的。
“大哥虽然这么说,但事情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我当初不对。如今让二哥这般模样,我也难辞其咎……”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抹把眼泪。颜丹冽脸上露出了一抹感动的神色。
“丹书,我已经说过,此事并非你的错,你是个有长进的好孩子,你也不必如此自责……”
大哥的称赞顿时消除了颜丹书心底的最后一点戒备,他豪气干云地站起身来,对他抱了抱拳。
“大哥放心,我与二哥毕竟是兄弟,这件事便交给我办,不出七天,我一定让二哥彻底死心!”
“哦?”颜丹冽脸上的感动瞬时消失,他微微挑了挑眉,再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得这般坚决,难不成你已经想
出了什么好法子不成?”
颜丹书愣住了;而大哥则站起身来,愈发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说得对,我们总是一家兄弟,既然有了
什么法子,干嘛不说给大哥听听?”
颜丹书感到后背冷汗直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颜丹冽笑眯眯地继续逼近。
“丹书,说来听听,没有效果也不妨事的,大哥绝不怪你。”
颜丹书已经被逼到了墙边,从小对大哥的本能性畏惧加上始作俑者的心虚让他已经是两股战战汗出如浆;而颜丹冽笑
吟吟地看着他,目光就像两把剑一样轮番切着他哆嗦个不停的心脏。
“解……解铃还须系铃人。”颜丹书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既然马是我带来的,那我便把马带走也就是了。
”
颜丹冽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他随即坐回到椅子上,轻轻摇起了折扇,良久才开口。
“这话在理。但是也未必有用。若是搁在前个时辰,指不定我也就能让你试着看看。”
颜丹书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大哥长叹一声,合起扇子放到了一边的桌上。
“你过来得有点迟了,你还没来之前,丹游突然跑来找我,说什么他又看上了头驴还是骡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也没
说清楚,只说是你带过来的,却不知道被你带去了哪里,所以问我过来寻。”
“我……我…………”
颜丹书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颜丹冽竟没追问或是责问他,只是长叹一声,仰头望天。
“老三,我知道这事不怪你,丹游的事,我之前说了是他自己不争气,就是他不争气。可你得答应大哥,下回别往家
带什么四个蹄的畜生了。你说马呀驴呀骡子呀什么的也就罢了,你下回要是带头水牛来,你好意思管它叫嫂子,我也
不好意思管它叫弟妹啊……”
颜丹书张口结舌,而颜丹冽则背过身去,苍凉地摆了摆手。
“还有,老三,你下回要再带别的,得记得像这回似的,好歹挑个母的。”
颜丹书几乎是浑浑噩噩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门没闩,但周围没什么下人,所以也没什么事——路上问管家,说是他
院里的下人似乎是都调去看着二哥跟白枝了;而无缘无故被绑上缰绳栓起来的白四小姐,别看她一直温文尔雅,脾气
上来了似乎也是不小,几蹄子下去,已经踹坏了马厩的好几根栅栏了,若不是下人机智,估计人也得有伤的。
管家还抱怨,这种牝马年岁不大,从来脾气都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就是这么烈。颜丹书听得又是一阵冷汗;他大
概也有点明白过来,当初白义为什么那么如临大敌地防着他妹妹再见驴了。敢情白姑娘为情闹腾起来,架势也不比他
自个落后多少。
但是这会儿,可绝不能把她放出来。
他一脑门子官司,烦躁地在门口踱了几圈,最后还是推开门进了房。
但他一进房,所有的事顿时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一头油光水滑的黑毛驴看见他,绿眼睛眨了眨,抖了抖耳朵,又跺了跺雪白的右前蹄,打了个喷嚏,简直活灵活现。
若是之前执碧变得还是有半分龙意,三分四太子气质,如今才这么一会儿,他便是除去那对绿眼睛和背上鞍辔,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