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吐气如兰,声如黄莺出谷,颜丹书顿时耳朵和心里都热了一下,道:“多谢姑娘提醒……”
“阿枝!”白义的声音似乎更加不快了,“他怕麻烦,你哥哥就不怕麻烦了?!”
“你有麻烦也是自找的,别有什么事儿还想往人家身上推!”白枝语气一转,有些气冲冲地顶道,“有哪家能随便让
你拿了这东西还不吱声,只怕人家早知道你是谁了罢?早晚都要寻上门的事,想解决也没你这法子的……要不是颜公
子孝顺,急着用这东西,我也绝不能让你这么找麻烦!”
白义嗤了一声(就是打了个响鼻),没回答。颜丹书的心抽抽了一下,脸不争气地红了,但心里的理智还在最后叫嚣
着一句话。
敢情这麻烦……还都是我自找的啊?!
之后白家兄妹又说了两句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对颜丹书来说,其实也就是两匹马对着叫——大概是因为他这个外
人一走,没什么顾忌了,白枝也变回了原形的缘故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声声马嘶间,白义突然喊了声坐稳了,随后颜丹书只觉得身体猛地震了一下,他惊呼出声,却听不
到自己的声音,只感觉到耳边呼的一声风响,脸上被唰地刮得生疼,方才还近在耳侧的白枝的声音已经在脑后远去了
。
不过,虽然能感到风刮得厉害,但是没觉得颠。简直就跟坐在椅子上差不多——除了风大点之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
这有多惬意。第一,颜丹书什么都看不见,众所周知,人一看不见就特别容易提心吊胆,而我们的颜三公子偏偏比常
人都更容易胆战心惊,所以在短暂的骑马过程中,他承受了从未有过的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第二,颜丹书手里没东
西可抓——他可没有胆子敢直接拽白义的鬃毛——从颜色上判断那多半就是他的头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
白义的鬃毛,正如他化为人形时所显现出来的拖把状一样,非常长,非常长,非常非常长——这意味着随着狂风,白
义的鬃毛全部被高高吹起,它们全部都拍到了颜丹书脸上……
连半柱香的工夫都没花到,颜丹书只觉得身体又是一震,风声已经停了,但他的耳朵还是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好像
白义说了句什么话,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被白义从背上摔了下来。
等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解开眼睛上蒙着的手帕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城门口,孤身一人,白义已经不见踪影。只
有自己胸前揣着的那个奇妙的袋子,以及手里还散发着白枝身上淡淡幽香的帕子,证明着自己的奇遇。
当然还有一点可以证明,就是他火辣辣的脸——不光是被风吹的,这半柱香的旅程中,拜白义的鬃毛所赐,他简直像
被人轮着抽了半柱香的嘴巴——不过好在还没肿起来,要不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对父母以及哥哥们搪塞过去了。
他看了下天色,在山上明明只觉得最多一二个时辰的工夫,此时天色却已经差不多暗了下去——还好城门还没关。他
跺了跺脚,这才发现自己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软得像棉花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是强撑着才勉强站得直——
之前好歹还能觉着腰疼腿酸,现在却全身上下毫无知觉,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麻,身上冷得难受,却也不知道怎么回
事。
接下来,他就像梦游一样,先掸了掸身上泥土,跌跌撞撞地进了城门,找了顶轿子,坐进去,说了自家地址,眼前一
黑,就不知黑白了——虽然是想这么说,但是他很快就又被吵醒了。
颜丹书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昏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自家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娘跟姨娘,自己的兄长弟妹,甚至连爹都在门口等着。娘搂着弟妹哭成一团,姨娘们也在拭泪,只有爹还算有点力
气,在跟轿夫计较从城门到颜家到底要几百钱才合适……
他踉踉跄跄地下了轿,顿时被娘一把搂在怀里。颜丹书只觉得又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嘟哝着不知道说
了什么,便再次晕了过去。
后来颜丹书才知道,自己的那两个朋友找不到自己,吓得赶紧下了山,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却谁也不敢来颜家报信,
他们两个一推二托,直到颜家二公子恰好出公务顺便找弟弟,过来问了句话,这才知道,他们家颜老三丢在山上了。
颜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颜丹书虽不成器,却好歹也是正房嫡子,平时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平时性子也好,从
老到小都挺喜欢他。这一丢,可是让家里上下全慌了神。
颜丹书他娘——就是颜夫人,再一次展现出了当年生他那会儿女中豪杰的架势,立刻搬了张椅子,从自己房里扯了块
白绫,哭着喊着就要追自己儿子去——颜丹书俩妹妹赶紧一边一个,一边拽一边扯一边哭,颜丹书娘也就一边搂着一
个,要带着她俩一道去。几个姨娘一看这架势,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地打算以死明志,一边喊着我可从没想过害三
少爷一边就奔着后院的湖去了。丫鬟们一看主子这样,不想死也得追着去了——颜家上下顿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闹
得好生热闹。
也是赶巧,颜丹书大哥休假在家,二哥公务也完事了,爹恰好不忙生意,两个年纪大的弟弟也从学堂下了学……要不
然颜丹书回来的时候,家里估计连个母苍蝇都见不着了。
就在颜丹书大哥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跳湖的姨娘给捞上来之后,他正擦头发呢,门口下人就来报,说颜三公子回来了
。
回是回来了,下了轿子立刻就晕了。
这一晕,就是整整三天。
<第七章·兵马未动>
其实颜丹书从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明明自己在晕过去的时候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换过了一遭,但是自己醒来之后,伸手向怀里摸
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红色的小袋子依然好端端地在自己的衣服里头,贴着自己心口。温温凉凉的,也说不上难受。
只是却让他有点害怕。
他装着不动声色地问过几次服侍他的丫鬟。丫鬟们都挺坦诚,都说“袋子嘛,当然见过。”只是再细问时,她们就一
个个飞红了脸,别过头去,还娇羞地瞥他一眼,道:“三少爷真是的,身都为您擦了……还问奴婢……看没看见……
袋什么的……”一边说还一边瞄他下身。
谁问你这个袋子了!!!
虽然如此,他也没敢把这个当着人面拿出来。他还记得白义之前的叮嘱,吩咐丫鬟去药铺替他淘换了一副六道子的药
钵药杵,放到他床头,打算趁着自己休养的时候,顺手就把它捣成粉了——虽然说颜丹书不贪,但他却相当好奇,这
个被白义视若至宝的珠子,它吃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但是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理由也非常简单——他没法把那个珠子从袋子里倒出来。
每当他掏出袋子,学着白义的样子轻轻摇晃它的时候,那枚碧绿的珠子就会浮到袋口,那些红色的丝线也会如他当时
看到的一般把珠子死死缠住。他试着这样去捣那珠子,但是药杵碰到那些丝线,就被哧地一声燎出一道黑印——轻轻
一碰,就会掉下细细的炭粉。
颜丹书试验过,虽然袋子拿着没事,但只要珠子要浮出时,碰到了那些丝线,无论是什么,都会瞬间被纵横交错的丝
线烫出一道一道的黑印来——他没敢拿自己的手试,但是自己的衣服袖子,被角,床帐,药杵药钵,全都伤痕累累破
烂不堪。
他一气之下,打算试试白义说的“有道行的人,用它便能呼风唤雨”这一条。颜丹书虽然从没修过仙,但是八字挺好
,从小就有道士说三公子是个有福的命。以他的这点本事,就算没法随心所欲地呼风唤雨,但是下场小雨总是可以的
吧?
那天,他便趁着午后时分,丫鬟们一时都不在房内的工夫,把袋子掏了出来,手按在袋口,小心翼翼地不触到丝线,
然后指着那颗珠子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有礼,给小生下场小雨……”
话音未落,只见他最钟爱的大丫鬟玲珑从外头一头闯了进来,一边抹脸一边说:“嘿,这场雨,下得真邪门!刚立春
过了,就电闪雷鸣的,赶得上入伏那时候了……”
颜丹书禁不住目瞪口呆。
太灵了!
这时玲珑看见了他,惊呼了一声:“哎哟,少爷怎么坐起来了,您身子还弱,现在外头凉,快躺下快躺下!少爷可是
肚子饿?要玲珑再去给您做点什么吃不?”
颜丹书赶紧把小袋子藏回被子下面,笑道:“没,只是躺得有点憋屈,想坐起来消消——玲珑,外头在下雨吗?”
“可不是!”见颜丹书气色不错,玲珑脸上也看得出欣喜,她一拍手,道,“您说这雨下得邪不邪,便说是雨水,京
城哪年见过这么多雨?电闪雷鸣的,听得都吓人!”
“…………”颜丹书藏在被子下的手,忍不住攥紧了那个袋子。玲珑没注意他神色,还在自顾自说:“您那天不是出
去玩吗,下着小雨,回来上午晴了一阵,这几天见天都是雨,午后就打雷下闪,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邪门着呢……
这都下了好几天了……”
“……………………”
“少爷?”玲珑似乎终于发现了颜丹书的神色不对,停下话,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玲珑,我肚子饿。”颜丹书低着眼,慢悠悠地说。
“哎,您想吃点什么,这就吩咐厨房给您做去。”
颜丹书抬起头,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
“不用厨房,找个下人,去对门给我端锅马肉老汤来就成。”
“……是,少爷!”玲珑点头答应,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问,“少爷……您是说……锅?”
“嗯,锅。”颜丹书笑眯眯地答,又加了一句,“吃不了,就把马肉都倒出来,拿去喂狗。”
“是,少爷……”
“记住了,拿去喂狗!要马肉!!!”
看着玲珑有点惊慌地跑出去的背影,颜丹书长呼了一口气,把袋子拿了出来,晃了晃,看着那枚浮出来的珠子,忍不
住又叹了口气。
吃也没法吃,碰也没法碰,也没法呼风唤雨……
幸好自己爹身体康健,否则自己要是真指着这玩意来救命,可不是得急死活人?
他正在心里暗自庆幸,却听见外头哒哒脚步声响,他赶紧把袋子收回到衣服里头去,房门立刻又被推开了,是玲珑。
“少爷,外面来了个客人,说是来探您的病……”
她话刚说到一半,竟戛然而止。颜丹书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连声问:“到底是哪个臭小子这时节才来,快去备酒…
…”连问了好几声,这才注意到,玲珑不是没回答,而是僵着不动了,只一双眼睛使劲眨,里面满是惊惧。
“玲珑……?”
他颤声问,这回总算有了回音。
“酒就不必了,颜公子大病未愈,想必也不是喝酒的时候。”
是个清朗的少年声。随即门被推开了,随后玲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着一样,身不由己地走了出去——出门时眼
睛还使劲朝颜丹书看,拼命张嘴,却只是发不出声来,看着很像是之前卖艺的演的哑剧,但此时此刻,却让人笑不出
来。
颜丹书怔怔地坐着,一时还理不清思路,只呆呆地看。玲珑出去了,过了一会,似乎是走远了之后,空荡荡的门口才
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是个少年,看起来跟颜丹书也差不多大,长相颇为俊秀,一头黑发,一身黑衣,绝不像是如今街头少年的装束,打
扮得一丝不苟,却又透出几分雍容。只是眼睛里有隐隐的寒光,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你……你是何人?”
那少年抿嘴一笑,缓步冲颜丹书走过来,却没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前那小袋子的位置。直到走到了床边,他
才柔声道:“失礼了,在下行八,名墨,随颜公子如何称呼都可。”
说着,他施了一礼,却不等颜丹书回话,便抬起头来——视线还是死死地盯着他胸口。
<第八章·雀马鱼龙>
行八,名墨?
如果说是姓莫倒也罢了,哪里有人上来便只报排行名字?
不过看他身上打扮一水漆黑,眼神又有点不对,方才又是那副模样进来……只怕会是白义的同道中人——如此古怪却
也不奇怪。
只是却不知道是仙家还是妖鬼一辈……
“……墨公子……”他干咳了一声,原本是想叫墨八公子的,但这怎么听怎么让颜丹书联想起自己大哥书房里挂的那
只螃蟹,只好咽回去了——他随即调整了下语气,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墨公子此行,可是为了我身上的这颗珠子?
”
“颜公子果然明理。”少年又是一笑,这次倒是抬头看了颜丹书一眼——他一双眸子黑得吓人,颜丹书刚被他看了一
下,便浑身不自在地别开了头,道:“此物我也是从他人之处得来,临行之前,那人反复告诫,此物甚为宝贵,不可
随意交予他人……”
他偷偷看了眼少年,声音越来越低。但少年却似乎没留意他什么样子,只是皱着眉,目光却依然集中在他胸口。
“那家伙竟还明理。”
良久,少年才缓缓道出这么句话,随后抬起头来,盯着颜丹书:“颜公子,不瞒您说,那颗珠子,原本便是那姓白的
从在下家中盗取……此物正如他所说,甚为宝贵,因此家里也为此焦头烂额……在下知道颜公子明事理,也就不客气
地说一句,请将此物交还在下,也算物归原主。”似乎是看出颜丹书脸色依然犹豫,他又加了一句:“公子放心,此
物虽然宝贵,但原本便是在下家中之物,在下自有镇守把握之法,绝不会以它肆意妄为,危害苍生。”
危害苍生?!
颜丹书咽了口唾沫,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却见那少年虽然话说得很是得体,但面上却已经满脸不耐,心里顿时又警
惕起来——虽然那白义是个混账,只是他既然说了这珠子危险,那就必然有些问题在。此人来历不明,并非凡人,第
一步便先诱走自己丫鬟,只怕并非善类……更何况如今这般表情……
想到这里,他强笑着道:“墨公子这话说的可就不是了;若知道白公子的事,话也好说。白公子将此物交予在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