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一部——饮鸩止渴

身为母亲的也希望一年多没回家的儿子能在家多待几天。
然而杜司却端起茶杯摇摇头。
"我想先......"
"但是织田先生一路开车过来很累吧？而且时间又这么晚了，如果你们明天没什么事，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她把织田一起拖下水，代替不开口的父亲劝儿子住下来。
"我没关系，这样太打扰你们了......"
"说什么打扰......你就住下来吧！不要客气。"
织田虽然慌忙推辞，但是杜司听到母亲说织田可能累了，所以也没有阻止转身就去准备房间的母亲。
宛如缓和剂存在的母亲离去之后，杜司和父亲及祖父之间的紧张感再度升高。
"你想撑到什么时候......"
也不在乎现场还有第三者，杜司的父亲瞪着儿子说道。
"我哪有撑......"
连在用餐是也正襟危坐的杜司，挺直背脊直视着父亲。
"请不要说得我好像很任性的样子好吗？"
"你这不叫任性叫什么？家里除了你还有谁能继承？我不准你为所欲为。"
杜司虽然坚定，但父亲的口气中仍然充满了无可违背的权威感。
"可以继承的人选不是多得很？像在社务所负责主祭的弥宜和主典，还有摄所里的那几个男人都是。高宫的篁由贵，桧原的篁博都是认真修炼而的品格高尚的人。能继承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非要我不可呢？我既没有神力，资质也不如人。"
织田听说过刚才杜司所说的弥宜和主典都是宫司以下的职称。
而高宫的篁由贵和桧原的篁博大概是杜司旁系的亲戚吧？从杜司的名字看来，只要是同一族的男人名字里都会有一？篁"字。
"大御社的宫司代代都要由本家的长子继承。本家是本家，分家是分家，怎么能从分家那里找人来继承呢？"
连好久没见到孙子而心情愉快的祖父都顽固地这么说。
"不是有从分家收养子嗣的例子吗？"
"那是在孩子早亡或是只有女儿时，才能在分家另收养子。原则上，一定要由直系的男丁来继承宫司。"
织田听不懂什么本家，分家的，只觉得越听越累越坐不住。
在他这个小市民的眼中，一辆价值数百万的奔驰和连绵白壁的豪宅固然令人羡慕，但是为了这个就必须口口声声的本家，义务的话，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要是每次回家都必须面对这个话题，那就难怪杜司会裹足不前。杜司的侧面此刻正像面具一样苍白而无表情。
织田还是头一次看到杜司这么郁闷的表情。
"你太没有身为杜司家长子的自觉了。你既然出生在这个家庭，就不容许你到了这把年纪还在外面鬼混！"
渐渐动怒起来的老人口气越来越强硬。
他的意思仿佛在对自己的孙子说：你没有抵抗的权利，也没有思考的必要。
杜司的祖父和父亲所抱持的想法一定是－－只要杜司身上流有自己的血液，就是自己的财产。
他们的思想比你想象的还要封建......织田想起在来的路上杜司曾这么说过。
织田一想到杜司被当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任人摆布，就觉得于心不忍。
或许是因为神职是一种不同于上班族的特殊职业，传统上非要由孩子继承不可。但是，为了这样就要强制扼杀一个人的心性和想法，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更是令人厌恶。
"即使是直系......"
杜司压抑着声音瞪着桌面说。
"即使是直系，如果我没办法留下子孙的话，就失去了继承的意义吧？"
从杜司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感情已经一点一点在流失。
"我是一个同性恋，所以绝对不会有后代。这样也要我继承吗？"
霎时，全场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
这番话让织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父亲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杜司的祖父也似乎不能理解孙子的惊人之语。
"我是一个同性恋......他......"
杜司凝望着织田。
"他是我所爱的人。除了他之外我不打算和别人厮守一生。"
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织田，杜司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爱他，我绝对不会跟他分手。"
杜司伸出手抓住织田的手腕，在两个表情呆滞的亲人面前继续述说。
"......你......你说......"
杜司的父亲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和佑，我们走吧！"
杜司握着织田的手，加重了力量拉他起来。
"我不准......"
杜司的父亲像诅咒般地呻吟着，而祖父则因为震惊过度，还是一脸痴呆地看着孙子和他的同性恋人。
杜司拉着织田的手大跨步地走到房间门口。
"篁嗣，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面对父亲的怒吼，杜司不动声色。
"我没有要求你允许，随便你怎么想都无所谓。"
说完，杜司无视父亲的叫骂，拉着织田离开房间。
织田洗过澡之后，被带到一间非常凉爽的单人房里，看着榻榻米上的棉被发呆。
在洗澡之前，足足有十二坪大的房间里原本铺着两套寝具，后来可能是在杜司父亲的盛怒之下，把杜司的那一套撤掉了。
织田回想起来，刚才杜司母亲在招呼自己时，样子就有一点怪怪的。
经过刚才那个场面之后，织田应该和杜司立即回京都去才对，但最后还是听杜司的话住了下来。
因为平常不开车的杜司担心织田驾驶了那么常一段时间之后太过疲累，所以即使不愿意在家里多留一刻，也不得不劝织田住下来。
放在房间角落的线香，正袅袅上升着缕缕白烟。
刚才那一番激烈争执让织田的心情暂时无法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杜司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爱自己的这句话。
织田还没自恋到以为杜司爱自己爱到不惜在亲人面前大声说出彼此关系的程度。
杜司会寻求这么激烈的解决方法，一定是长久以来的压抑所造成的吧？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隐约可以察知这已经是纠缠好几年的问题了。
除了那个籍口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拒绝理由了。织田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无所事事地躺在连电视也没有的房间里。
在宿舍里的杜司总是那么沉静而悠闲，完全看不出他是拥有这种家世的人。
从杵柄那里听来杜司是神社的继承者时，织田只是漠然地觉得他是名家子弟，根本没有去了解他的内心深处。
他不想看到杜司那忧郁的表情，也无法忍受那种感觉。
杜司的祖父和父亲其实也没有错，对他们来说，能让这个家存续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使命。基本上，他们拥有根本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出身自平凡家庭的织田，完全无法了解那种非得要牺牲一个优秀青年的前途，来维持传统的老旧思想，同时也不抱赞成的态度。
心中千回百转的织田，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看见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清冷月光，心想干脆到外面去走走吧！
打开面向庭院的房门，一股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
修剪得相当雅致的庭院笼罩在青白色的月光下。
纸灯笼沿着小道整齐地配置，前方一座小石桥横越的池塘，有几尾锦鲤徜徉水中。
看到这充满古风的庭院，织田想起自己家里那小得可怜的院子。
在黄昏时刻震耳欲聋的蝉鸣，此时也寂静无声。
穿着杜司母亲准备的凉鞋，织田毫无目的地向广阔的庭园走去。
小池另一边的大屋子，似乎已陷入深深的沉睡中。
想到杜司的房间在那栋气派的和式大宅的二楼，织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园地，朝那个方向眺望。
习惯了漆黑的夜色后，织田隐约可以见到在修剪匀称的松树群后，就是传说中有神居住的三诸山。
杜司曾经说过，那座山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看起来有点恐怖。
面对自己眼前的景色，或许是黑夜的魅惑吧，织田真的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栖息在里面的感觉。
难怪杜司小时候会害怕，织田想着再眺望了山景片刻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走近房间，刚才明明没有点着的枕边灯居然亮了起来。
"......杜司学长？"
在黄昏的灯影里找到杜司正坐的影子，织田脱了凉鞋惊讶地叫了一声。
"你到哪里去了？"
带着些许疲累，不过还是在宿舍看惯了的那种沉稳表情的杜司询问着。
"我睡不着，所以到庭院散散步......"
"我本来打算来道歉，一进来却发现你不见，吓了我一跳。"
杜司像孩子一样把手平摆在膝前仰望着织田。
"对不起......今天让你丢脸了。"
杜司低语着。
"一听到你说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我当然吓了一跳......但是，我想我可以体会你这么说的心情，所以我也无所谓啦！"
"看着杜司不安的神情，织田笑着安慰他。同时，在杜司脸上已找不到那种忧郁的神情，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以后你会更辛苦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就这样放弃......况且，我们又不是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听到织田这么说，杜司啊......了一声，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杜司学长？"
织田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移开眼光，所以伸手握住了杜司放在膝盖上的手。
然而，那只手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本来就什么关系都没有......"
像是惧怕织田手掌的热度烫伤似地，杜司抽回手简短地说。
"......什么意思？"
织田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杜司。
"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完全不与织田的眼神相交......杜司口中说着织田无法理解的言语。
"没有什么......？"
虽然不解杜司话中的意思，但是织田下意识中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把杜司拥在怀中沉睡的那一夜，织田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以前交往的对象都没有办法给他那么强烈的幸福感。
然而......
"你在中途睡着了......"
杜司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我把你的衣服脱掉......"
织田从来不知道他那沉稳的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的绝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呆滞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星球传来的一样遥远。
"......我也不知道......"
杜司整个头都低下来，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道......"
"我只是想，或许这么做就会让你以为我们之间发生过关系......"
织田完全不懂杜司在说什么。
他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了。
"那......"
"那一夜......你没有对我做什么...？
原来如此......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在脑中这样告诉织田。除了那四个字之外他再也想不出任何言语。
"......原来是这样。"
虽然织田自认并不是很了解杜司，但是从没有像这一刻觉得他是如此难以理解的人。
"原来如此......"
如果不说话，织田怕自己的理智会就此崩溃。
难怪杜司在那之后对自己的热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原来......"
原来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织田终于理出一个结论。
"织田......"
这次是杜司主动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
织田没想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居然还能这么明朗。
"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也不知道要帮什么的织田空虚地微笑。
"我会继续当你的假同性伴侣。"
不经思考，织田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说自话起来。
"织田......"
杜司皱起眉头。
"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在高中的时候就有一次类似的经验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拜托我假扮她的男朋友，好赶跑邻校烦人的追求者。她的心上人其实另有其人，但是因为跟他还没发展到男女朋友的地步，所以才来拜托我......"
织田莫名其妙地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虽然知道在杜司面前倾诉自己的失恋经验也没用，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织田......"
看到杜司万分抱歉的表情，织田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你生气了？对不起......"
他不明白杜司为什么要握自己的手，要向自己道歉。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生气。"
织田压抑着心中的虚无感强颜欢笑。
他真的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很悲哀而已。
杜司伸出手把织田的头抱进怀里。透过睡衣，织田可以感到男人特有的肌肉所散发出来的体温。
他纤细的手指来回抚摸着织田的头发，把自己微干的嘴唇主动贴在他的唇上。
"......杜司学长。"
织田笑着把杜司的身体推开。
"这里是你家吧？"
他已经搞不懂杜司究竟在想什么。
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不想接受任何一点来自杜司的安慰。
"......是啊......"
杜司垂下眼睛。
"明天中午我就要进研究室，所以得早一点出发。"
他说了谎。
他不想再在杜司的眼前多停留一秒。
"......那我回房间了......"
织田没有看到杜司抬起眼的那一瞬间。
"晚安。"
织田对起身的杜司笑着说。
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完全要归功于自己那从以前就被人称为八面玲珑的圆滑个性吧？
"......晚安。"
他没有送杜司离去的背影。除了没有力气之外，他不想承认自己的眼光里还残存着留恋。
织田倒在棉被上。
到头来自己还是一点也不了解杜司，自以为已经两心相许，没想到只是自己在唱独角戏。
一想到这里，织田就无法控制如潮水涌进的负面思想。
对于一厢情愿地帮自己整理房间的男人，杜司是抱着什么样的看法呢？他是如何看待一个每天都到他房间报到的傻男人呢？
他一定无动于衷吧......
或许自己连常来拜访他的那只黑猫都不如也不一定......，织田瞪着天花板满无头绪地想着。
真悲哀......
对于没有顾虑到杜司真正的心情，只是拼命想引起他注意而穷追不舍的自己，织田真的觉得羞耻到极点。
不在乎同性的身份而每天泡在他房间的自己真的好悲哀。
在这个宽敞的房间，织田一直瞪视着天花板。一整晚都没有阖眼。
第五章
电扇发出轻轻的马达转动声，一阵风拂过他的刘海。
现在正是蝉鸣的季节，蝉声大得人都要开始耳鸣起来。
在满天的艳阳中，听到中庭传来开朗的笑声的杜司，从书本上抬起头来，越过窗口眺望着室外一片眩人的绿意。
从微暗的室内望向明亮的室外，杜司的瞳孔有一瞬间不能适应，然而他眯起眼睛迅速地找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赤裸上身只穿一件牛仔裤，手里拿着塑胶水管，正在跟一群人喷水嬉戏的就是织田。
不怕烈日暴晒而露出肌肤的他，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旁的老狗静静地摇着尾巴享受着偶尔会喷到自己身上的清凉甘霖。
水管被别人抢走的织田大笑着四处逃窜。
从那跳跃的肌肉可以感觉到他体内隐藏着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