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相对于杜司的慌乱,织田反而镇静地露出平时那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然后他慢慢抱住杜司的脚,把头埋在他的膝盖上。
因不安的冲动而全身僵硬的杜司,知道织田不会再有什么突兀的行为,终于卸下了心防,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为了把织田占为己有,而略施小计让他误以为那夜真有其事的杜司,对进一步的情事还是抱持着恐惧的心态。
"织田......"
听到杜司的呼唤,织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我叫和佑,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又是那个有点慵懒又混杂着甜蜜鼻音的关西腔。
恩......杜司点点头。
"恩......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织田满足地望着杜司,又抱住了他的脚。
杜司也小心翼翼地抱住织田的头。
不知不觉中,原本由自己主控的腔势,已经操纵在这个比自己更有包容力,更成熟的织田手上。
从他那让自己陶醉的熟练爱抚,即使杜司对于情事的经验再怎么不足,也知道织田一定有过多次的恋爱经历。
杜司还没有直呼他名字的勇气。
但是,他知道总有一天......
在那一天到达之前,杜司私心想着,只要能像这样跟织田分享共有的体温就足够了。
温暖的空气在房间里流动着。
坐在门口询问处的织田,边改着补习班世界史的考卷,边听着嵌在柱子里的电扇发出的嘎嘎转动声。
外面的阳光虽然刺眼,但是玄关处因为天花板跳高的关系相当通风,所以还不太闷热。
挂在询问处柜台的铁制风铃,在电扇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里的住宿生每二,三个月就要轮流坐一次柜台,主要的工作是接受访客的询问,和接听两台可以打进来的公共电话。
有电话的话,就要到房间去个别通知。
不过,电话的高峰时间是在下午到晚上,而且能打进来的时间有只到晚上十一点为止。所以,在中午时间并没有什么电话可接。
打分数打到腻的织田,伸了个懒腰时电话铃响了。
真难得......织田放下笔接起响了第三声的电话。
"喂?这里是K大吉田宿舍。"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您,我姓杜司......)
一个听起来相当有气质的中年女声在话筒的彼端响起。
(请问篁嗣在不在?)
织田第一个直觉反应就是她是杜司的母亲。
"请稍等一下。"
按了保留音乐挂上电话后,织田迅速瞄了一眼玄关旁吊着的名牌。
确认过杜司没有出去后,他飞快地往北宿舍跑去。
"杜司学长。"
织田敲门叫道。
"你家里打电话来。"
来开门的杜司脸色微微变了。
"麻烦你跟她说我不在。"
织田讶异地凝视着杜司,杜司咬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去。
织田跟在杜司身后,却觉得此时好像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喂......"
果然,接起电话的杜司皱起形状优美的眉心,织田从来没看过他这么不高兴的表情。
看到这种情形,织田才想起杵柄曾经说过他跟家里处不好。
"为什么?"
很少听到杜司强烈语气的织田,现在却明显地听出他的口气非常地不耐烦。
似乎感觉到了织田的注视,杜司像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似地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司不断地敲打着柜台的手指表现了他不耐烦的情绪。
织田屏住呼吸静听他们的对话,他明明知道杜司不想让他听到,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寂静的空气中可以听得出打电话来的人正激烈地责备着杜司。
然而,都市仍然强硬地坚持不回去。
过了几秒,电话里的人由原来的女性换成一个壮年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杜司的父亲,织田坐在柜台里边假装在改考卷边沉默地倾听。
"好啦!我回去就是了!"
好像已经超过忍耐的界限了,杜司怒吼了一声把电话摔上。
"......杜司学长"
从来没看过杜司发这么大脾气的织田大吃一惊,赶紧朝着气得肩膀剧烈起伏的青年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杜司调整好呼吸,拼命眨眼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去宵山了。"
从织田的凝视中移开目光,杜司轻声道歉。
"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他说电话的情形就知道杜司有急事非得回家不可。
虽然知道杜司不想说明爽约的原因,但是织田还是要问。他觉得自己既然听到了他跟家人的对话,就有知道的权利。
杜司的视线游移了几秒钟后,表情迷惘地开了口。
"我祖父好像倒下去了......"
"那应该赶快回去啊......"
织田吃惊地说。然而,杜司的语气中却有着浓厚的犹豫。
"但是我不想回家......"
听到杜司的回答,状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刚才在电话里的对话织田可以窥知他跟父亲一定处得不好。
"杜司学长,我不是不了解你不想回去的心情;可是,如果不回去探望病重的祖父......"
织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没有责备的意味,劝说他回家。
"我知道......"
看来,不管有什么理由社司都极不愿意回家。
杜司的个性虽然有点迟缓,但基本上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这是织田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踌躇。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或是,我跟别人借车送你回去?"
织田故意用关西腔说话,试图抒解杜司的压力。
表面上说是送他,其实是在背后推他一把。另外,织田也想看看代代相传的神职名家是什么模样。
杜司仍旧迷惘地看着织田,眼神中充满了依赖和不安。
"我去向朋友借车。如果不塞车,应该二个小时就到了。"
说服了小气的山崎出借他的爱车后,织田把车子开到近卫路上。
他把坐柜台的工作交给正在写报告的日向井,而日向井也因为在柜台绝对无人打扰而爽快答应了。
从京都到奈良,如果没有遇到塞车的话只要一个小时就到了。
"这里跟京都不同,山势很低,到处都是绿树和稻田,感觉好舒畅哦。难怪这里以前会被人称作日本的秀地。"
织田边开着车边眺望远山的棱线。
少了高楼大厦的阻挡,可以清楚地看见稻田对面的绿色山脉。
"......这里是乡下。"
系着安全带乖乖坐在前座的杜司,对故乡只有负面印象般没好气地低语。
"是县立医院吗?"
装作没有听到杜司的话,织田再次确认了这次前去的目的地。
他们不回杜司的老家而直接到医院。
"是市立医院。"
杜司的口气里还是摆脱不了那份沉闷。
"一定没事的。"
可能是在电话里的争执让他心情沉重吧?织田故意口气轻松地安慰他。
"我不是在担心祖父,他是那种就算被杀也死不了的人......我想这一定是叫我回来的借口,因为我前一阵子就告诉他们暑假不回去了。"
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反复交握,杜司一脸郁闷地说道。
"织田,你想成为一名学者吗?"
杜司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我想到专门从事资料管理的公司去上班,最好是有关金融经济动态的搜寻和咨询最好。这个业界虽然不太需要资格,但是我听系里的一些学长说过,像研究所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学生容易受企业重用。经济学本来就是纸上谈兵,如果不实际去接触的话,根本无法当别人的顾问。"
织田握着方向盘回答。
"我......"
杜司垂下眼睛。
"我家代代都是奈良三诸大社的宫司。"
杜司开始说起自家的事。
"三诸神社我也去参拜过二,三次,听说是日本最古老的神社。"
不甘说是杵柄告诉自己的,织田只好随口说是自己去过。
"我家没有神殿,是以山来代替神体。相信山是有生命的这种古代信仰很特殊吧?根据传说,这附近的祖神住在那里,所以我家就代代在那块土地上祭祀山神。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杜司家历代的直系长男都有能够听到山神的声音和看到各种神迹的能力。不过,如果没有那种能力也不可能担任神职了。
然而,到了现在那种神力却渐渐消失,像我和父亲都完全没有这种能力。我从不否定祖父看到过白蛇使者的事情,也不认为他在说谎,只是我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对神社的后山也只存着一种恐怖的感觉。
而且说到神社,宗教的意味已经渐渐薄弱,慢慢走向所谓观光经营的方向。我父亲想让我这个毫无神力的儿子继承神职的原因,只因为那是家业......理由就这么简单。而且,我父亲是那种对神力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人,他愿意接受神职,只是希望家里能安泰。
但是,我无法抱持那么乐观的想法。如果我也有祖父那种天赋的神力,当然可以继承家业......"杜司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也说过吧?我的个性基本上很淡泊,从以前就不曾执着过什么东西,所以对于家里安排好的是也很少反抗。
但是当我接触到物理,知道凡事必有原理,继而衍生出清楚的答案之后,我真的觉得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一反平常冷静的声音,杜司越说越激动。
"我想成为一名学者。这是我第一次做出选择,也是第一次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而,我跟父亲表达自己的咿呀上,却遭到强烈的反对。他还说:只要你想着继承家业就行了。完全不听我的解释,所以我才搬出来,独自在吉田宿舍住了七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退让......"
杜司坚毅的眼神不觉让织田看呆了,直到听见背后传来的喇叭声才赶紧发动车子前进。
在医院服务台听到杜司祖父住在外科病房时,杜司疑惑地甩了甩头。
"织田,一般听到老人家病倒,不是都会联想到内科或者脑神经外科?"
走到挂着祖父名牌的单人病房门口,杜司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篁嗣还没有回来吗?我要出院!去把我的主治医师叫来!"
"公公,你这样突然站起来小心又会扭到腰。"
从房里可以清楚地听到老人豪放的怒吼和媳妇忙着安抚的声音。
"我就知道被骗......他根本就是那种就算被杀也不会死的人......"
看着房门,杜司淡淡地低语。
与其说生气,还不如说他早已习惯这种方式,杜司脸上出现微微的疲惫。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既然祖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吧!"
看着杜司冷静的表情,织田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
"你这个不孝子终于回来了。"随着一个厚实的声音,一个身着白色单衣和浅绿色和服,看起来像是杜司父亲的高大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的身材比杜司高,脸长得不太像,但从他修长的鼻梁和长形的面孔可以看得出来有圣职者的气度。
"一回来就要我继承家业,我根本不想回来。"
杜司把眼光投向铺着地毯的走廊静静地回答。他的口气虽然沉静却字字辛辣,可以听得出对父亲不满的情绪。
"你的将来注定要继承神职,谁叫你是杜司家的长男。"杜司的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边煽边瞪着儿子。
"我不继承。"从他简洁的回答可以窥知他坚强的心性,此时杜司的脸比平常看起来更没有表情。
"不,你非得继承不可。"
"我绝对不继承。"
可能是听到两人在门口说话的声音,房门打开,一位身着和服,气质高雅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哎呀!篁嗣你回来了。祖父一直在等你呢!"
从她握着杜司手的模样看来,应该是母亲吧!
"篁嗣吗?你回来得正好,快进来让我看看你。"
从病房里传来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拉着杜司的手正准备进房的妇人,这时才发现到织田的存在。
"咦?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他叫织田,是他开车送我回来的。"
杜司的语气这才恢复往日的平稳。杜司的母亲赶紧向织田点头致谢。基本上,织田对这种气质高贵的妇人很没有抗拒力。
"初次见面,我叫织田。"
"麻烦你送篁嗣回来了,真是谢谢你。"把头发挽在脑后的妇人有礼地弯腰向织田道谢,杜司的父亲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轻轻地点了个头。
"篁嗣,篁嗣!还不快进来!"
在老人的催促之下,四人走进这间相当宽敞的单人病房。
"爷爷,您的腰怎么样了?"
病床上坐着一个从胸部到腰间缠着脊椎固定器的老人。
听着杜司缺乏感情的压抑口气,织田心想他在家里是用这种态度过日子的吗?
果真如此的话,那真的会令人窒息了。织田感到一阵心痛。
"今天早上在敬神酒的时候突然腰痛,结果这些人就夸张地把我送进这里来......"在病床上皱着眉头说话的老人,五官跟杜司的父亲很像一看就知道个性不是太直率。
他的年纪虽大体格倒保持得挺好,看他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应该除了腰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出问题。
"公公,你年纪这么大了,如果情况恶化怎么办?医生不是也说还是住院观察一阵子比较好吗?"
"什么观察?你们就是被他骗了,才要付这么贵的住院费。"老人边毫不客气地大骂院方,边伸出手迎向杜司。
他虽然看来顽固,不过可能因为很疼杜司,所以没有那么疾言厉色。"难得篁嗣回来,我可不要在这么无趣的病房里跟他说话。"
老人坚持今天要回去而叫人找医生来,杜司全家只好默许了。下午,由杜司的父亲开着4000CC的深蓝色奔驰在侧面引导,织田则载着杜司从医院往三诸神社出发。
看着杜司沉默地坐在自己身边,织田心想,开神社还真好赚,有奔驰可开,自己开的却是跟山崎借来的国产车。
从医院只要花十分钟车程的三诸神社规模大得惊人,车子经过巨大鸟居旁的参道,直接开到位于社务所内的杜司家门口。四周种满了杉木的杜司家大门两侧,是一整片白色的墙壁,非常有古屋的气派。那纯白的石壁在倾斜的日照下更显得眩目逼人。
织田心想现在正是用餐时间,果不其然地,杜司的母亲立即准备出一桌丰盛的晚餐。杜司的妹妹为了去只园祭的宵山,所以今天住在京都的朋友家。
坐在餐桌旁的父亲瞪着儿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穿着白色厨衣的夫人用一句:吃饭前就不要说了,给挡了下来。餐桌上的气氛虽然有点僵硬,但在线香的熏沐中,织田还是享受到了一顿还久没吃到的家庭料理。
杜司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进食,面对因孙儿返家而兴奋不已地叙述家中琐事的祖父,杜司虽然有回应,但是织田听得出他的兴致并不高。
从医院到现在的这几个小时里,织田可以感觉到杜司的祖父才是这个家里的掌权者。比一般家庭的老人拥有更多的发言权。
而眼前最受老人宠爱的不是儿子,而是杜司。
"杜司,你今天要住在家里吧?"
收拾掉桌上的杯盘狼藉,杜司的母亲边端上茶具边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