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桃夭

为什么在现在问这个问题？难道他不知道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名字吗？
“父王，这是您最后的机会，您选择谁？您要谁活下来？”
“呃？”
“这是最后的机会。您选择什么样的未来？”

 

敖广的脑子里一团糨糊，反反复复回荡的只有重华的声音，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只有开冷漠的眼神，那种冷漠让他无法
承受。
选择谁？选择让谁活下来？如果是他能主宰的战局，他衷心期待的是谁？
耳畔，又传来重华的声音：
“父王，答案只有一个，您选谁？您爱谁？”
“如果我不选呢？如果我选错了呢？”
“你何不试试？但是，结果只有一个。”似乎非常愉快，愉快到几乎压抑不住他的笑声，重华的声音也渐渐飘渺起来
。“这是您的未来，您选择谁？”
眼前的雾越来越浓，鲜红染遍了整个世界，红色的刺激被扩散到最大限度，敖广有极不祥的预感。
“重华？开？利安？”
四周寂静无声，敖广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狂跳。
“重华？重华？”
“父王，只有一个答案，我只需要一个答案。您想要的，是谁？”微微的询问令龙王几乎无法听清。
“重华，你到底希望我选择谁？”
“不是我的希望，是您的希望。”
“如果我选择利安呢？”
“这是您的最终选择吗？您舍弃开？您舍弃开？您舍弃开？”
“舍弃”两个字，由重华口中吐出来，有种叫人无法忍受的残酷。敖广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两个字带来的揪心的痛苦
，他愕然中，吐出一个字：
“不！”
“给您最后的机会，您选择谁？”
沉默，敖广陷入沉默的考虑中，那个声音突然清晰出来。
“父王，您听到鲜血流淌的声音了吗？您想不想看到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尸体？”
什么？敖广一惊，急道：“开呢？”
“你先告诉我您的选择。你要谁？”
敖广的心已乱，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是开吗？为什么？他不会比利安差啊，为什么？
“您要谁？告诉我您要谁？”
一声声高低缓急的追问宛如咒语在耳边回荡，敖广的情绪被紧紧地逼迫着，逼到一个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绝境，然后
，他不得不大声说出他的选择借以挥开心头沉重的压力。
“开！”
悠长的叹息，不知道蕴涵着什么样的情感，让敖广的心揪得紧紧的。
“父王，真是遗憾啊。”

离开十六
宛如魔咒一般，在重华低低的呢喃中，敖广眼前刹那间一片漆黑。他的身体沉重得似乎一直往下掉，脚底下是一片虚
无。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风掠过皮肤产生的痛感。有坠落的感觉却没有坠落的实感，这样的异常，说
明了什么？
敖广心念动，他努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的竖眼在黑暗中散发出青琉璃色的光芒。浩大的气息围绕在他的四周。
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光线似乎是透过重重叠叠的的薄纱射入，有一种过滤后的茫然。重华罕见的带笑的嗓音再次响起
。
“父王，真的很遗憾啊……”
遗憾什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用这样带笑的口吻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敖广总觉得那个冷漠的孩子，笑起来会带
来某种危险。特别是现在。难道他……选错了？
“重华，你到底想怎样？”
“父王，那是您衷心的选择吗？你不后悔？”
后悔么？提到开，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痛起来。而且，也许日后会一直痛下去。可是，就算如此，他也选定了开，他
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开，自己会怎样孑然一身度过漫长得无法计算的时光，没有开，谁能填补白玲拒绝他后留下的空
白，谁来成全他至高无上的尊严？也许，心里绵延不绝的痛，不是因为他的麻烦，而是因为他的离开。
心下，觉悟。数千年来的迟疑犹豫终于渐渐褪去，留下的，是对开的怜惜。
后悔么？不会，如果没有开，他才会后悔。
轻轻摇头，不管重华有没有看到，他的决心已经下了。如果真的选错了，那么所有的后果他愿意一肩挑起。
重华似乎能看到，笑意愈发明显的声音里掩藏着玄虚。
“您不会后悔，对吧？我真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的遗憾是这个？”
“您以为我还会为什么遗憾吗？为这个世界？”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重华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显得空
荡而变形，隐约还有些怨叹，“我一点也不希望您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论你怎么想，赶快让我看到现在的情形，开没事吧？利安没事吧？”
“最后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
“您还会离开他吗？就算为了琅利安。”
“利安只是我的孩子，开则是我的伴侣，我不会……”
后面的话，被重华堵住了。“无论您要甜言蜜语或是什么，最好还是说与开听。千年难得的话不要浪费了。现在，请
您做好准备。”
“准备？”
“对。”
轻笑声中，属于琉璃枪震动的声音在敖广猝不及防之际侵入敖广的耳膜，饶他是天地间最伟大的龙王，也敌不过无双
神兵的力量，于是敖广彻底地失去了神智。

 

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头上，敖广恢复神智的似乎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半天也无法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
“……王，广王，您还好吧？”
耳边传来男人迟疑的问话，一瞬令敖广有种奇特的感觉。
——难道，重华他又开起了不好笑的玩笑？
“王，您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红！”睁开眼，果然看到声音的主人正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极有特色的眉眼须发都一如往常。
“真的吗？”红似乎不太相信，因为敖广正一脸复杂地打量四周，似乎不认识自己出生成长居住的宫殿一般。他专注
的神情令红也不自觉地打量起早已熟悉的水晶宫来。可是，他并没有没看出任何不同来。
“红，你在看什么？”
敖广打量完，回过头来就看到红的眼珠在茫然地转动，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看王所看的东西，王在寻找什么吗？”
“没有。红，我问你……”
“王有何不解？”
“你真的是红吗？”
红一愕，既而大笑：“王，您什么时候学会说笑话了？”
“真是笑话么？”龙王微微苦笑，换了话题，“红，开在哪里？”
“开？”红露出不平的神色。“王，开已失踪了百年，您还不放弃么？”
“百年？只有百年？”敖广微讶。
“是已经百年了。他既然已经不告而别，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自动放弃龙王妃的身份。王，您也应该考虑再给重华殿下
找一个娘亲了吧。”
“我不会娶利安的。我与他永远都只是父子。”
红叹息：“利安早在王母娘娘的诡计下成为了天帝，他自不可能再以女身嫁给您。说起来天帝之位比龙王妃更显赫一
些，昱花娘娘也不见得同意利安嫁您的要求啊。没有人会那么傻的。”
“没有人会那么傻吗？开就会啊。”轻得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让敖广的心情愈发苦涩。然后，他放大了声音
“重华呢？他在哪里？”
“殿下一大早便应王母娘娘的大公主瑶姬殿下的邀请游天宫去了，现在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吧。”
正说着，宫门外奔进红十妹火焰般华丽的身影，伴随而来的是她焦急的叫声：
“王，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不成体统！”开口斥责的是红，看着自己妹子跑得汗流浃背的狼狈模样，真是有失龙族统兵大将的
体面。
“哥哥，您别这么罗嗦可好？王，大事不好了。”
“发生了何事？”
“重华殿下为一点小事与瑶姬公主争吵，一不小心就把公主殿下打死了。”
“……”
沉默，敖广沉默，额头爆出青筋。好半天，他才开口低喝：
“重华，你还要试探什么？”
“……您不喜欢我这么做吗？我真的很想亲自动手教训一番西天瑶池的人呢。话说回来，您这一回的反应还真不错。
”重华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重华，解开束缚。”
“……可以。”
“全部。不许再制造任何幻境。”
“那多无趣。”
“重华……”敖广的话音低了下来，思念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声音里。“我想见开，重华，让我见开。”
“……好吧。”
琉璃枪的声音席卷而至，敖广只觉得眼前一暗，身边发生了变化。

 

依然是水晶宫，敖广在自己的寝殿里，怀里抱着重华。
抬眼，对上那双圆滚滚亮晶晶近乎透明的眸子，疑问不由自主地冒上心头。
“重华，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小婴儿冷漠的眼里闪过笑意，额头上苍青色的竖眼流光溢彩。
“当真是现实？那么我所经过的，全都只是你创造的幻境？”不是疑问，已是肯定。因为敖广已经清楚地看到重华眼
里的赞许。
“你用幻力，只想告诉我失去开的后果？”
那双冷漠的眸子几乎眯成了弯弯的月牙，一副极合他心意的样子。
“甚至你想告诉我，如果我放手让开走，那么你会取代我站在他身边。”越开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敖广越觉得来气，
他耐着性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你的幻力那么厉害，能不能借幻力找出开的下落？他在哪里？”
重华闭起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无色的瞳孔染上不见一丝光明的黑暗。
“你是说……”敖广了悟。轻手轻脚地把重华放在床上，然后扬声叫人：
“来人。”
门外闪出侍女的身影：“王，奴婢在。”
“照顾好殿下，我去去就回。”
“是。”
敖广走出寝殿，在大厅上碰到了红，红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奇道：
“王，您去哪儿？属下正有事要禀告您。”
“有事呆会再说。我很忙。”敖广说着，急匆匆朝殿外而去，在殿门口，似乎想到了什么，暂停住了脚步。
“红，我不会娶利安，我的王妃只有开。”
望着敖广离开的身影，红疑惑地拈起长须。
“我还没提呢，王怎么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黑暗，无光无亮无影的黑暗，黑暗中有冰冷刺骨的寒意。
我终究不是白玲那样的纯粹的珍珠，虽然一样可以沉眠，就是肉体感受的到的寒冷，令我无法忍受。
身体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温暖，再重回到孤寂冷漠中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怀念那
个宽广坚实的怀抱。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心依然会痛，甚至比呆在他身边时候痛得更彻底，我真的不该再想 ，否则，我会后悔。
广啊，这个名字在唇边绕了无数圈，我只得咬紧了牙关，才能防止它逸出唇际。
睡吧睡吧，再冷我也得自己熬过去，在力量尚未恢复之前，一切都不该想太多的。
迷迷糊糊中，周围的空气起了微妙的波动，是谁进入了这个黑暗的世界里？
勉强抬起头瞄一眼，却在看到——不，甚至只是感觉到那条高大的身影的时候，生出了颤栗。
是他么？不是他吧。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直以来只有我苦苦追随着他的分，从来没有他对我的寻找。我一定是
睡得太不舒服生出的幻觉。一定是。
一双大手抱住了我，他敞开怀抱把我的身体完全抱紧，熟悉的，一直在心底萦绕的温和的嗓音响在耳边：
“开，回去吧。”
“广？”真的是他？不是幻觉？
“是我。累了吧，回去睡可好？”
“真的是广？”
“恩。”我听到他微微的苦笑。“和我回去，好吗？”
不自觉地反手抱住他，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他，再也不分开。可是，问题依然滑出舌根。
“为什么会来？为什么？”
“你是我的王妃啊，我怎么会让你离开？”额头上印下他温暖温柔的吻，“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和我回家，好吗？”
够了，有他这句话就够了。这个从来不会轻易许下承诺的男人，他现在的话已经足够了。
再把他抱紧些，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这个怀抱是我的，无论谁来抢，我都绝不放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空间里欢喜地回荡：
“好！”

 

幸福的番外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水晶宫的主人和他的妻子为他们唯一的孩子举行热闹的庆生宴会。宴会上，那个有着绝世
美貌性别不明的孩子在别人问起日后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时候突然跳了起来，直冲到他父王面前站好。
“怎么了？”他那高贵威严的父王微笑着问他。而他只是凝视着父王身边美丽无双华贵高雅的母亲。
“母后，重华长大后会成为天界第一战将。”
“哦。”他的母后伸出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柔地为他拭去唇边沾着的肉末，温柔慈爱地微笑着回应，“重华真有志气
。”
“重华也一定会变成比父王更高更帅更有魅力的好男人。”
他的母后瞄了一眼他的父王，笑得连眼角都弯了下来。
“这个就有点难度了，不过母后相信重华一定能做到的。”
“到那个时候，母后就舍弃父王，嫁给我好不好？”
一言既出，举作皆惊，喝酒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吃肉的肉梗在喉咙里，夹菜的筷子还停在空中，菜却不知道落在了哪
里。热闹的宫殿一片寂静。
不久之后，他的母后率先恢复了正常，她用手帕遮住了快要咧到耳根后的唇角，努力忍住笑意道：
“可是母后已经嫁给你父王了呀。”
“没关系，到那个时候，父王已经变成一条老龙了，他打不过我，母后不用担心。
“咳……””他的母后不得不借助轻咳来掩藏快要压抑不住的笑声。“重华为什么想要娶母后呢？天下间美丽可爱的
女孩子多的是呐。”
“因为，重华想让母后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