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万秋御脸上不断滴落的汗水看得他也心急起来。

「啊！找著了！」像没听进两人所言，老人忽地高声叫道，由怀中拿出个半掌大的药瓶，往前走到林清水床边，一

把塞入对方手中。

也不管林清水毫无拿握的能力，老人执起瘦弱手腕，便随意将药瓶压在他胸口，满意地道：「找了这麽久，终於交

给你了。」

万秋御见状强忍著不动手，想大骂出口却又想到是自己有求於人，压抑地说道：「拜托大夫了！他真的撑不久……

」

老人瞥了他一眼，回身捡起地上的药箱，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老朽见死不救，而是他本就无求生意志，救了多

没意思！」他顿了顿又道：「上回就不同，是老朽练药晚了，於情於理都得亲手交到……」

老人话未说毕，就见万秋御往地上一跪，让房内另两人都吃了一惊。

「求前辈救救清水，这个人晚辈失不得。」实在没办法，万秋御如此恳求道。

平日清水在身边时，他偶尔会侥幸地想维持现状，享受安稳的两人生活。但每到此时，清水受的苦在在提醒著他，

那不过是他自私的妄想。

「别……别这样跪，这一跪好像老朽又老了！」老人一时慌了起来，连忙转过身挥挥手，「我救我救！快起来！」

万秋御没料到老人如此简单便答应，一个倾身便想叩首。

「这头磕了便别想我救！」老人急喊道。

万秋御闻言连忙直起身，恭敬地说道：「麻烦大夫了。」

「……把药送到还得医人，早知道当初就别偷懒……」碎碎念著，老人由药箱里拿出一布包，挑了几支细长泛著光

泽的银针，在烛火上过了两回便走到床边。

「还不挪个位？」老人有些不耐道。

「可是晚辈要渡内力护他……」万秋御解释道，同时往旁挪了些。

老人嘴里啧了几声，又开口道：「走开走开！下针时若有你的内力在里头乱窜，那才危险！」

万秋御不得已松了手，绕道老人身後，紧张地望著床上的人。

「大夫不先把脉？」在老人下手前，万秋御如此问道。

回眸瞪了万秋御一眼，老人回道：「刚拉他的手便探过脉象。」

床上的林清水看来面色红润不似重病，但胸膛起伏却趋微弱，老人伸手便往手肘关节附近扎了两针，再往布包里挑

几回，没多久林清水头顶百会穴附近便满布细针。

半刻钟後，老人起身便翻起桌上的药箱。

「……清水这样便可？」万秋御语气有著些微疑惑。

他从来没见过有这种扎针法，更何况老人一副完事貌。

「你自个儿去看看。」老人皱著眉低头持续翻动箱内物品。

万秋御在床边坐下，伸手一探，竟发现林清水的气息已归平稳，脉搏也较之前强了些。

「他本就没什麽大病。」老人边找东西边说著，「虽一副天生病骨，但年少时必经适当照料，这几年似乎也调养得

不错，只是……」顿了顿，又续道：「他体内有些残毒……」

「残毒！？」万秋御心头一惊。

老人拿起箱中的墨绿纸包往桌上一摊，而後裂嘴一笑：「……药毒本一家，说不定是谁给他补错了药！」

「补错……」万秋御皱起眉回首看向床上的人。

难不成是他自作主张，找药方给清水吃惹的？

老人挑了些草药，随意用张纸包起便递给万秋御：「呐……这包药等等给他煎了吃，保证药到命……病除！」

万秋御抓著手中的药包，却不知这到底是否为救命良方，他方才见老人不过随手抓取些像野草的东西混在一起，既

没秤两也没犹豫，这实在让他担心万分。

「半刻钟後再来叫老朽拔针。」老人说完打了个呵欠，蹒跚地走出房门。

牛妵俳见万秋御一脸专注地盯著床上的人，倒也识趣地跟著老人後脚出了房门。

将手放林清水胸前，万秋御聚精会神地注意著心跳脉动，想输内力又怕适得其反，只好静静地等待。

过去几年林清水也曾大病数场，只是都没今日惊险，这让他起了换地而居的念头。当初他看中茗查村，就因这里盛

产清水喜爱的茶叶，且一年下雪不到半月。没料到近两年气候大变，霜雪一降便是数月，让原本身子就不佳的林清

水入冬後便常卧病在床。

「清水……等你醒了，我们再找新家。」万秋御对著床上的人轻轻地说著。

林清水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万秋御本想亲自道谢，却由住家主人那里得知老人清晨便已离开。

回湖边小屋後，万秋御提起迁居之事，林清水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镇日望著老人留下的药瓶沈思，连向来喜爱的

书册也再没碰过。万秋御有些後悔提起老人之事，但林清水那日起再没寻死般地伫立风雪中，他也就说服了自己别

多想。

冬末春初之际，林清水恢复了往日作息，老人给的药瓶也被他扔在房内一角。万秋御每日回家时，面对的便是偶尔

微笑迎接的林清水，他总觉那笑容少了些什麽，却也多了些什麽，那样不同却又令他熟悉。

随著时日增加，林清水的文章中重复的字句逐渐减少，文笔也愈加流畅，万秋御高兴他的进步，心底却有股不安填

塞心口。

他知道自己期待同时害怕清水的恢复，五年的相伴令他习惯对方的依赖，五年的相守让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因此

当清水用著冷静的语气表明要与他商谈那晚，他强行抱了对方，让那双唇只能发出断续的低吟，让纤瘦的四肢只能

紧紧攀著他，让自己在对方梦呓般念著他名字时沈浸在拥有的满足中。

在得知林清水心意的那年，他便忍不住碰了他。他爱清水眼眸半閤接受他的模样，也爱瑰红染上平日苍白肌肤的豔

丽，更爱因习惯他拥抱而无意识摩蹭他的肌肤相触。纵然身底下的人反应和从前一般，但他知道清水看出了他的恐

惧，才沈默地接受他无理的行为。

即使他顾虑对方身子而有所节制，第二日正午他出门办事时，床上的人仍沈沈睡著。想看对方初醒时朦胧的眼神，

却不想面对前晚的伤神，他穿了衣便逃难般出门去，到了天色昏暗才回到枫林。

他想了整日，忆起当初下决心带走清水的情景，终是肯正视清水神智恢复的事实，既然避不了，他知道只能说服清

水留下。

决定了说词，他快步地走向小屋，推开他亲手建造的木门，看见的却是空荡的房间，整齐的床榻桌案，就如……那

日他到林府找不著人时那般。

心底那股强烈的恐惧感几乎淹没理智前，他瞥见桌面上的纸条，熟悉的字迹写著几个大字—「风宛亭相谈」，他想

也没想便奔了出去。

天候回暖，茗查村周遭已月馀不曾落过大雪。距枫林不远处的小亭内，坐著两名眉宇间神色相仿的人，其中一名似

乎对亭沿不断低落的融雪很有兴趣，另一名则神色不耐地直盯著对坐的人。

「哥，别等了，与我回去吧！」林清焰由石椅上站起身，终於如此说道。

「再等……」

林清水话未说完，一抹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不会跟你回去。」挡在林清水身前，万秋御瞪视著林清焰说道。

还微喘著，他远远就看见亭内另一人是林清焰，心里後悔白日不该拖延在外，才让林清焰有机会找著林清水。

林清焰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哥清醒後，还会任由你这般胡来！？」

「当日我说过，你们给不了清水的，由我来给。如今又何必来打扰我们。」万秋御沈沈地说道。

他不会让清水再回到那险恶的林府。

林清焰闻言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是我自己找来？」

万秋御还没反应过来，身後便响起了清幽幽的声音，「是我找清焰来的。」

他心中一凛，回首便对上林清水冷淡如常的面容。

「清水，我们回家吧……」伸手便要拉林清水手臂。

没料到林清水一个侧身退了开，越过他走到林清焰旁，启唇道：「先不急。」

万秋御这才想起，圆州林府距此要月馀的路程，这不就表示清水早有离开之意？

思绪一乱，他出手想点林清水穴道，却蓦然听见：「清焰，哥不回去了。」

这回换林清焰愕然，喃喃道：「哥……」

林清水看了万秋御一眼，轻吸口气缓缓说道：「五年不离不弃，细心照料，我想……够了。」

「那哥你当初努力的那些便让它付诸流水……？」林清焰语气急了起，「朱家婚事没……」

林清水苦笑打断：「当初努力的……为了什麽？哥用尽一生追著爹的脚步，却怎麽也追不上。即便知道他在身後苦

苦跟著，哥也不曾停下。」

深吸了口气，他才又续道：「……後来哥才醒悟，就算穷尽所有，也不可能满足爹的期望；可只要这麽一个普通的

林清水，就是他要的一切。永无止尽的追赶太过疲累，哥想停下脚步休息了……」

放下了痛，放不下更痛，两者若兼顾不得，不如这样还快乐些。

「清水……」听到林清水这番话，万秋御心中又是酸涩的不舍。

「可这样满足的不过是他的欲望罢了！」林清焰皱眉瞥了万秋御一眼，不甘心地又说道。

林清水叹道：「清焰，若这不是哥想要的，哥何必放弃执著了半辈子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谓的幸福也不

过就是平凡宁静罢了！而他身上……有哥一直追寻的东西。」

他的一生中遗憾太多，至少这回他不想後悔。

「哥你……」一咬牙，林清焰又续道：「甘心让他这样对你……？」

林清水怔了片刻才知自家弟弟所指之事，思忖後他缓缓开口道：「……哥不介意。」

万秋御出门打猎、采买物品，回家煮饭洗碗打扫屋内，偶尔练武让他观摩写书，他付出这麽点代价算来很值得。况

且这些年的相处，在情事上他已渐能适应，虽对方偶尔会在他开口唤他名字时失控，但他都尚能接受。这麽一想，

若改日他想……万秋御应该也不反对他主动，但他也不好将这些理由对自家弟弟说。

看著面色铁青的自家弟弟，林清水神情认真而专注地说道：「清焰你记著，不管如何爹娘与你都是哥这辈子最爱的

人，这是不会变的事实。」

也许他从来不该寄望回去那个家，有些人与事，一辈子搁在心中便可。

林清焰闻言唇角颤了颤，「……哥不怕他有日弃你而去？」

「……那麽哥还有你们。」

林清水此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万秋御紧紧握著，不禁微微笑了开。

林清焰见状再没说什麽，沈默地带著下人转身离去。走时回头望向仍旧伫立在亭内的两人，他没有告诉他们他让步

的理由，是方才在自家大哥脸上见到的笑容……那抹彷若他年少记忆中，如春风般的笑容。

「我不会弃你而去。」还没等林清焰走远，万秋御便上前将对方紧紧搂在怀中。

「我知道。」顿了顿，林清水又说道：「……我也不会。」笑里是无尽的感叹。

过往多少寒暑，浪费了无数光阴，如今才终於得到他想要的。当初从没想到，他们能走到今日这般，过程太折磨心

神，因此往後时日，都将用来好好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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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州快报第一百零八期：

车州琉璃厂作者鸠虎蓝消失了十年後，在第十一年的初春再次出版新作--《梦醒时分之病人也有人权》，再次造成

抢购热潮。但同时坊间评论家纷纷质疑此书是否为原作者所写，只因其结局在鸠虎蓝过往作品中前所未有，主角们

最後皆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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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篇有点重要又不太重要的番外。XD

归返（好人番外）（慎）

执笔的手顿了下，他犹豫片刻後才写下第二行。

「若会难受，就别勉强。」沈著柔和的男音在旁响起。

「……现下不写，也许不会再有勇气。」语气淡然，眼帘下却不如此般平静。

「吃完午膳再想，吃晚了会耽误服药时辰。」说著，一碗白饭已推至对方面前。

「一会儿吧……」没理会堆在面前的碗筷饭菜，骨节分明的掌心不曾放开笔杆。

「下回我帮你带信去，顺道拿信回来？」端坐一旁仍未动筷，万秋御目光跟著移动的墨迹读著。

行笔慢了，林清水浅浅地叹了口气道：「就是明知收不到回信，才有勇气写。」

「那麽就照往常拿去邮政局寄也无妨。」

沈默地继续写著，林清水谨慎地斟酌字句，就怕哪处不合宜。

放不下那里，却不再想回去，只好故我地寄回一封封信，当对他们的交代。

好不容易等墨字乾透，弥封落下最後一行字迹，他才收拾笔墨与万秋御一同用餐。

「明日，你能日落後再回来吗？」饭吃一半，林清水蓦然冒出这句。

「日落？」停下筷，万秋御疑惑地看向林清水。

「……我约了人。」平静地回道，就像理所当然。

「……清焰？」他只能如此猜测。

「不是。」

搁下碗，万秋御握住细瘦的那只手，「有事可以跟我说……像上回找清焰。」

「上回是怕清焰不顾我意愿，便找人带我回去。」他也才因此想找万秋御一同去谈话，没料到对方一听他的话，就

恐惧地动起手。

也许面前的这人没发现，但他当初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疯狂，曾在那条界线徘徊的人才容易察觉，一向沈稳坚

强的人，也未必经得起长年的不安。

……也怪他没当下说明，才导致第二日清焰找上门时，他才狼狈地随意留了字条就离开。

「是我当初没问清楚，这回不同了。」有著浓浓的後悔，清水当初的信任却被他糟蹋。

「这回是我私事，真的没关系。」泛起淡淡的笑，他安抚道：「只是想确定些事，晚膳时再与你说。」

「清水……」他希望能为他分忧解劳，不想他老是默默一人承受许多事。

担忧的面容刻入眼里，也让他心底有些愧意，但林清水仍是如此说道：「就这麽一回，最後一回……我想独自确认

。」反手握上那双温暖的掌心，「知道有你在就够了。」

「明晚去圆池如何？」

他们搬到圆州附近隐居已有月馀，这回终於可以两人同享温泉之乐。

知道对方性子，拗不过林清水坚持，万秋御只好让步，「……等我回来就动身吧！」

一同入浴时，他常无法克制地对清水有所反应，而这也就是对方难得而含蓄的表示了。

「我不会离远，若有事都可叫我。」还是不放心，他说道。

「嗯。」淡淡笑道，能够容忍他这性子的也就这人了。

独自坐在桌前，林清水翻开几天前收到的信件。

他与万秋御隐居於此，该是无人知晓的，可这封信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家门口，信外毫无署名也无邮政局经手的痕

迹。

打开里头信纸，他第十数次地看过内容。

怪……但该没有人会冒用那个人的名号寄信给他，因此他暂且相信这真的是那小子寄的。

这一直是他的心结，他始终忘不了那个人在他面前断气的那幕。即便後来老大夫的出现说服了他「命由天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