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为何自己还没疯？明明见著那条界线在眼前，跨过後却还是如此清醒。

衣袖一卷，臂上可怖的疤痕清晰可见，他犹豫片刻，终是将白刃抵上那交错的痕迹。

这麽就能减轻心里的痛楚吧……

肌肤刚感刺痛那刹那，右腕便被人抓起，连同手里的铁器一同落入温热的掌心中。

「放手。」不用回过身，林清水便知是何人。

肌肤相触让他想起那晚，一股酸涩液体蓦然由腹内涌上，但又让他给压了下去。

「别这麽伤自己。」万秋御沈痛地回道，手劲恰到好处的紧握却不过重。

林清水一时语塞，片刻後才又回道：「……不过是轻割道口子，没多久便会愈合。」

心痛不如身痛。

「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伤自己。」又施了点力，白刃掉落在案上的清脆声响蓦然回盪在房内。

「……那你要我如何？除了这方法……」察觉语气已微抖著，林清水不敢再说下去，怕等会儿真崩溃痛泣。

「清水……有什麽忙是我能帮的？」虽是如此问道，万秋御心下却满是无力感。

为何他只能看著清水受苦，却无法伸出援手？

这些日子，他日以继夜待在林府，耳闻了下人们对清水的偏见言语，见著了清水人前的压抑与人後的痛泣，更曾无

意间听见清水父亲对清水的不满。

看著这般的清水，他心口总闷疼难耐，却又不能这麽将对方带离林府。

想说「别再来便好」，林清水却一字也无法启唇表示。

再见到万秋御，他其实很是高兴，那躁郁不安的情绪因此平稳许多，恨不得……对方能为自己多留片刻。

可他说不得……

「只要你开口，我什麽都肯帮。」哪怕是带你离开。可惜最後一句他自觉没脸再提起。

他不知他能忍多久……忍著不将眼前的人，带离这彷若地狱的林府。

「这样便好……」林清水幽幽地回道，「别让我伤了自己。」

没想到自己懦弱得可笑，还是找理由牵制著对方。

第六十二章

那日後，林清水仍旧无法克制地想自残，但皆被万秋御拦下。数次下来，林清水已分不清自己拿刀的手是真想见血

，抑或只是为了那试图阻拦他的人。

明知不该，却仍是牵系著对方。

婚期已迫在眉睫，宴请宾客之事却都由清焰一手打理，这麽看来……还真显出他对这桩婚事的不在意。

想在意……可一思起，胸口就彷若有块大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了再次结束与万秋御那藕断丝连的关系，他试著忍下自残的动作。也的确如他所愿，再也不曾见著对方出现。

就算是自欺欺人，就算对方仍旧在远处守著他，他至少还能昧著良心欺骗自己，他已放下那人、那段关系。

一切都照著计画进行，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那股不安与害怕却与日遽增。明知这条路对众人皆有益，他却总觉像是

缺失了什麽东西。

「大哥，我们出去走走！」

在林清水身旁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抬眼便见自家弟弟噙著笑站在他身侧。

「……大哥还有些事未处理。」将目光转向面前堆满的纸张，他如此说道。

都是些与父亲关系友好的官吏们来的信，他得亲自一一回覆。蓦然一瞥，才发现纸面上许多重复的字句。心中一凛

，他强压下那股异样感，默不作声地将那些纸张閤上收起。

「晚些处理也无妨。今日阳光甚佳，一同去茶馆喝个茶如何？」伸手帮忙将案上的书信一一閤上，林清焰掏出怀里

的宣纸，摊在林清水面前，「明日帖庭书馆要出新的手稿，那老板答应今日我们可先过去试阅。」

林清水双目一扫，赫然发现宣纸一角的再版书籍中有著鸠虎蓝的名号。

盗版翻印……？

笑了笑，他轻叹了口气。这……与他何干？

那个离群索居，孑然一身的鸠虎蓝早已不在，从他离开月月村那日，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气，这世上都将只剩下林清

禾这人。

到了今时今日，才深刻体悟到那场不够美丽却平静无波的梦，已彻底消逝，而他……却得清醒地活著。

无趣的人生。活著……只为了他人。

「……到茶馆坐坐也好。书馆就改日再去吧！」

忘却的最好法子，便是不再碰，不再想。

「只到茶馆也无妨，那清焰等会儿再来，大哥你先准备准备。」连椅也没沾，林清焰收起桌上那张宣传纸便转身要

走。

林清水同时动手整理起案上书信，移动间，衣袖不慎扫到桌缘物体，清脆的碎裂声顷刻在桌下响起。

不知为何，林清水心口抽痛了下，目光一移，才发现是昨夜搁在桌上的麒麟玉佩。

「大哥你什麽时候买了这玉佩？」

林清水还怔在那儿，听闻声响的林清焰已回身走上前，将摔成三块的玉佩拾起。

回过神，林清水眸中闪过许多情绪，胸口一股不安蔓延不去。

「前些日子在路上买的。」伸手接过碎玉，他淡淡地回道。

「要不清焰找人重新镶起？」林清焰检视著自家大哥平静的神情，这麽问道。

「不了，无妨。」碎了就是碎了，再接起也不会完整。

「大哥若喜欢这款式，过两日清焰请玉商带货来给大哥看看？」看著林清水盯著掌中物有些出神的表情，林清焰如

此续道。

「不过是从前喜好，就别这般麻烦。」林清水抬首淡淡地笑道。

找再多也不会是同一个，不如就此算了。

「那清焰先离去，大哥你慢慢整理。」见林清水无异状地继续整理笔墨，林清焰才安心转身离去。

待林清焰出了房门，林清水才默默地走到一旁书柜，取出一张纸将碎玉包裹好，塞入柜底箱子深处。抹了抹脸，暗

笑自个儿多心，理当不存在的泪痕的确不曾出现，他又回到桌边重新整理起。

打理齐，林清水便与自家弟弟会合上街。还未到大门，便有下人匆忙走来，在林清焰耳边低声说了些事。

皱了皱眉，林清焰一脸歉意，看著自家大哥缓而平稳地开口道：「大哥你可否先到门口？半刻钟後清焰必定会到。

」

若平时，林清水定是让自家弟弟去处理要事，可此刻他总觉有什麽在他胸口鼓噪著，些许是他多心，也或许是那下

人传话时，朝他那几不可见的轻瞥。

「一人等待太过乏味，大哥可否一同前去？」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来到偏厅，林清水远远便认出坐在里头的人是万佳襄。

察觉有人来到，万佳襄转过头看向他们。

林清水彷佛在对方眼中对他淡淡的敌意与一丝愤恨，他了然地想，到底也是他害得他大哥如此，不怨他，怨谁？

没等他们开口，万佳襄从椅上站起身，对著他就开口道：「找你数回，现在才肯出现？这麽乾脆便斩情断义，真可

怜了我大哥对你过往的付出。」

第六十三章

林清水沈默不语，心中不安因万佳襄的话又膨胀许多，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询问。

有什麽事……会让万佳襄一人独自前来找他？

林清焰眸中闪过几许冷意，口气却如寻常般说道：「我大哥之前有要事在身，不便来与万公子会面。若万公子当初

肯留话让在下传达，也不必白跑如此多回。」

为何这回，枯陆路又没有事先向他报备这事？

「这些话我就是要当面说予他听！」不理会林清焰，万佳襄看著林清水冷冷地说道。

若要私下找林清水还不简单！？可这事他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说！

一方面为他大哥讨口怨气，一方面他也想看林清水对此事的反应。……若对方真不在意，他也就不用再违背著自己

意愿帮著自家大哥追林清水。

难得看到万佳襄如此表情，林清水眼皮直跳，一会儿才启唇道：「什麽话要说予我听？」

若是指责他对万秋御的负心，他还能承受。

万佳襄吸口气才缓缓开口道：「来告知你一声，我大哥死了。」

「万公子……你该知我大哥大婚在即，这不是分明要触我大哥霉头！？」说得气愤，林清焰心底却有些欣喜。

若能让他大哥彻底死心，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都无妨。

顷刻间不知该不该信，林清水蹙起眉说道「……佳襄，这种事可说不得谎！」

他蓦然想起早先让他摔碎的玉佩，如此巧合让他心下升起些许恐惧。

观察著林清水表情，万佳襄又说道：「这事能胡乱说吗？」林清水平静的面容令他有些气结。

真枉费他大哥还为对方如此付出！

更何况他近日才知林家派了人监视他们，这不明摆著这些日子都耍著他们俩兄弟玩！？

「他是怎麽……走的？」心跳又加快几许。

的确……一个弟弟怎麽也不会咒自家大哥死。

林清水见到万佳襄眼中闪过一抹忧伤，片刻後才缓缓开口道：「为派里护镖，遇著盗匪……」

「以我大哥的武功，怎可能轻易被伤！？必定是因这些日子为了你，荒废武艺，又心神颓丧所致！」说到末了，万

佳襄语气中已有些愤恨。

「你大哥武艺不如人，现在倒怪在别人头上！？」见自家大哥脸色有些发白，林清焰挡在他身前冷冷说道。

找不著万佳襄说谎的迹象，林清水只觉全身冒著冷意。

那个人论该不会让万佳襄来说这谎，那麽……

「……我这义弟能去上炷香吗？」不亲眼见著，他无法相信。

「大哥！等大婚後吧！」林清焰连忙说道。

「我大哥葬在平州老家，等你有空再来也无妨。」露出嘲讽的笑，万佳襄又说道：「……我哥等了那麽久，多一阵

子我想也没差。」

这话让林清水有如利刃刺心般，可他自认怪不得万佳襄，一切都是他自找。

见林清水一脸波澜不兴，万佳襄心下叹了口气，转身便准备离去。

他本是想让林清水至少心里有愧疚之意，看来对方比他预期要冷血得多。若连他大哥的死讯都没能让对方有所动摇

，那便是真无情了。

「等……」林清水想开口拦下走往门口的万佳襄。

「大哥！这事先不急。」挡在自家大哥面前，林清焰低声说道：「爹那边的事为重。」

提起父亲，林清水便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是啊……若不能顺利完婚，他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可此刻他竟有个想法，宁愿背著父亲去见那个人。

「大哥那义兄的事，清焰会派人去查。」他也想知为何近日如此多事，而他安排在万家兄弟身边的枯陆路却都没向

他回报。

既然自家弟弟都如此说了，林清水也就不再多言，沈默地望著万佳襄消失在门外。

就算是骗自己，他也不想相信万佳襄所言。一切看来……不过像场闹剧……

接著数日，林清水如同往常般准备了针线与利刃，不同於以往，这回他的确是为了见那人。

但万秋御却没因此出现。

「呵……放弃了？」是放弃他了，还是真……

不管是何者，他都心痛得难以接受。

放弃了……论该是放弃他了……

殷红的血染上墨黑的布条，颊上早湿润一片，林清水漠然地盯著伤口，又划下一刀。

很痛……但一股舒坦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就因如此，他又忍不住划下第三道、第四道血痕。

直到几滴血染上翠绿的桌布时，他才回过神，小心地让血汇集到盆中，并拿起针线逢补伤口。

看著丑陋的伤口，林清水觉得有些晕眩，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为何他不再害怕……？因为终於解脱，终於让那个人放弃了？

指尖微微颤抖著，捏著短刃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在他迷茫的思绪中又割开了刚缝合的伤口。

第六十四章

相隔近月，万秋御再次来到林府，在墨黑的夜色中直接悄然进入那熟悉的房间。刚踏入房内，他就因一片死寂而不

安。环顾室内，案上不见任何笔墨，榻上床被也整齐地摆放在一侧，彷若无人居住多时。

「迟了……？」

不可能！距对方拜堂成亲的日子还有半月，也因此他才赶在这时回来。

焦急地翻遍深广的宅邸，他却寻不著丝毫林清水的踪迹，连整个北宜院都不见一名奴仆护院。正当他感到疑惑，打

算回客栈找自家弟弟询问时，却在南侧的大门旁见著自家弟弟的身影。

见有他人在旁，因此万秋御没贸然现身，等自家弟弟出了林家府邸，他才在一旁小巷开口叫唤。

「佳襄。」

万佳襄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凛，缓下脚步转过身，果然见到自家大哥一脸焦急的样子。

「大哥。」说得有些心虚，万佳襄在心中思忖该如何告知自家大哥他做下的好事。

可他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得如此严重……

察觉自家弟弟眼神有些飘移不定，万秋御心里更是紧张，连忙开口问道：「他们把婚礼提前了？」若是如此，他就

无法这麽把清水直接带走。

他不想留清水一人面对林府的一切，就算清水执意留下，他仍深觉那不是个适合对方的环境。

除了因清水愈发衰弱的身子，随著婚期逼近，他也渐渐无法忍受将清水让给他人。想著清水要与别人厮守终生，心

中那股妒意就疯狂地蔓延滋长，逼得他放弃静静守候的想法，打算强行将对方带走。

万佳襄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客栈，我将事情慢慢说给你听。」

万佳襄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万秋御的不安更加蔓延，不禁急躁地开口道：「先告诉我他在哪？」低沈嗓音已无曾经

的沈稳。

「……去见清水哥之前，大哥你先跟我回一趟客栈，让我把事情说清。」

估量自家大哥状况，万佳襄心想，若他此刻说出真相，可能还未说清前因後果，自家大哥便会冲动地去找人。不如

先回客栈，让自家大哥冷静些，他再慢慢说明，毕竟林清水那……已成定局。

察觉自己太过急躁的语气，万秋御试著静下心，吸吐数回後才再开口道：「佳襄，你知大哥担心清水，当初才请你

代替大哥看顾他。不管他现下情况如何，大哥都想知道。」

万佳襄脑里思考数回，才忐忑不安地说道：「……大哥你先答应我，得冷静听完。」他真怕这个入情太深的大哥等

会儿抓狂……

上回林清水的拒绝，换得自家大哥的借酒浇愁；这回……可没这麽简单了。

万秋御沈默不语，就当是应许了。

万佳襄有些愧疚地直视自家大哥的双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启唇道：「……大哥你刚离开那几日，清水哥没什麽异

状。」所以他也就隔几日才来林府一趟。

「那之後？」万秋御皱起眉接道。

起初几日没异状，那代表之後……？

「後来我想……大哥你回去向师父和爹娘请罪，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就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清水哥实在不值

得，所以我……」眼见自家大哥逐渐转差的脸色，万佳襄又咽了咽口水，咬牙续道：「……所以我擅自去向清水哥

谎称大哥你遭遇不测，想测清水哥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