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的一生——小魁

万秋御被这麽一问，倒是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道：「好友。」

不想未经清水同意，便对林清焰表明两人关系，他也只好如此回答。

「若是这样最好。」林清焰半掩的眸中有抹阴郁，将手中酒杯饮尽，他直盯著对方又说道：「我大哥迟早要娶妻生

子，希望万公子能了解这点。」

「若清水能过的快乐，何必一定要娶妻生子？」万秋御清楚林清焰这番话的含意，不禁开口反驳。

的确……一直以来，他只注意著清水是否也喜欢他，却忽略了一名男子总会期望能有自己的子嗣。

他多麽希望，他的清水不会有如此打算。

林清焰这回的笑里带了些嘲讽，「哪个男子不想取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享受鹣鲽情深的乐趣？」

「再者，我大哥从前便与我说过，他希望能找到知书达礼，与他心意相通的女孩相首到老。年轻时能陪他写诗读词

，老了能同他在院里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只要是他大哥的心愿，他定会为他完成。

见万秋御脸色铁青，他又续道：「林府虽非王宫贵族，但好歹也算大户人家。若我大哥暂时没找著心仪的姑娘，身

边又一直绕著个男子，你说……这府里外边的人会怎麽说？……流言对我大哥的伤害定是不小。」

「若清水真找著了心仪的姑娘，我这好友必定是祝福的。」万秋御沈著声回道。

他从来不知掩著真心说谎如此心痛。

若非为了清水，他会表明他愿意一辈子护著对方，林府若真待不下，他也会将他接走。

「清焰原想委婉表示便可，但看来万公子似乎还很是执著。」林清焰看著对方，又说道：「老实说，我大哥从以前

就性子好，常不忍拒绝人，许多人便用这点迫他做些违心之事。……希望万公子不同那些人。」

「还有，我大哥名唤清禾，别再叫错。」

林清水才刚掩上房门，泪水就已倾泄而出。哭了许久却仍无法止住心中悲痛的情绪。

他原以为……只要交情浅薄，就不会因为他人牵动情绪，可惜如何逃避也不可能让自己心坚如石。再如何小心，只

要他尚在这世上与他人交流著，就势必可能伤了别人伤了自己。

想熄灯将自己沈入黑暗，他便听到一阵阵沈重的敲门声。用力抹了抹脸，他吸吐数回盼别让人瞧见自己这般懦弱样

，可门外的人似乎对他的无回应有些不耐，又在门板上击了几下。

「清禾，开门！」

老迈的声音在房外响起，林清水一听便僵直了身，动弹不得。

第五十六章

「爹。」唤了一声对桌的人，林清水拘谨恭敬的语气盖过了原本的害怕。

林桂竹大声地将杯中的茶喝完，瞪视了林清水片刻才开口道：「这两日过得很快活？」

「……还过得去。」林清水以同样态度回道，他知道任何时候都没有抱怨的权力。

「在这吃香喝辣还会不好吗？」林桂竹冷哼一声，对这回答颇不以为然。

林清水只是沈默地再将桌上的空杯添满茶水，等著父亲再开口。

房内一片静默，林桂竹见自己怒气也发得差不多，语气添了些善意，「清禾……爹也不是真要赶你出这个家。你知

爹一直很疼你，只是你定性不好，爹才不得不亲自督促你，这也是为你好。」

林清水知道心里正因父亲这番话淌著血，这麽多年了……早已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不再有。

似乎觉得劝说有效，林桂竹语气又柔软了些，「上回爹是怕清焰见了你这样，又要有样学样，话才说得重了些。你

也知他一向以你为榜样，却不善分辨好坏……」

「爹放心，清焰已能独当一面……比清禾要有成就多了。」林清水已分不清心中的平静是绝望所致，抑或坚强的错

觉。

「唉……他要肯再努力些，定会更好。」叹了口气，林桂竹续道：「罢了……现今这般也不错！」

林清水没回话，林桂竹思忖一会儿，开口道：「爹今日来找你是想商谈件事。」

「爹请说。」虽知这事绝非他所愿，但他还是如此回道。

「你年纪不小了，想再报考也太晚，纵然李家那些大人我也熟……但你当初把事弄得难

看……」絮絮叨叨，也就只是要说服这儿子。

「清禾没打算再入仕为官。」林清水这般说道。是自己心愿，也算顺了父亲的心意。

「我看这般……不如你在家帮著清焰还有些用处？」得了心愿，林桂竹满意地露出些微笑。

「如果能帮上清焰忙，清禾很愿意。」说是这般说，但对是否久留家中竟有股疑惑。

「听你这麽说，爹很欣慰。」顿了半晌，他才又接道：「今日除了这儿，爹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是。」林清水想著，谈了这麽久，……些许才是重点。

「爹看你年纪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花家那门亲是别想了，如今你这般，也没指望捡到什麽大富大贵人家。不如

……爹觉舫州朱家二女儿不错……」

林清水正想推延，却又听见林桂竹接著开口道：「虽不是顶富庶，倒也是清焰正想拉拢的商家，这门亲事若能结下

，正好一举两得。」

「清禾……会再考虑考虑。」这已不是他能当下推却的事了。

林桂竹老迈的脸又堆起温和的笑：「爹不是逼你，但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清禾会的。」林清水平静地回道。

等父亲离去後，林清水疲累地吹熄了烛火便宽衣躺上冰凉的被窝里。

即便房里比外边暖上许多，他却觉得睡在冬日的寒风中，接触身子的布料一点也没温热的效果。

总想著，他在这世上到底有何价值。

朱家……若他心底未曾有人驻足，他定会接受这门亲事，算是为了父亲，为了清焰，为了林府。

他不禁觉得可笑，想不到自己仅剩的价值竟与那些联姻的富家闺女没两样。接受了，他便能一辈子待在家里，能再

得到爹娘的期望？而不接受……他还能有什麽？……那呆子？

这时才发现两颊已沾满泪水，被里的身子不断发颤。

「……真是没用。」强忍著哭意，声音都带著哑。

无潋那般洒脱的人……最终也不过是这般下场，他呢？

有谁能一辈子守著镇日求死的人，再多的感情也禁不起岁月消磨。在林家，至少……有著血缘羁绊。

这麽多年来，他到底求的是什麽……如今他已分不清……

万秋御夜半悄然进入林清水房内时，见著的便是蜷缩在被窝里皱著眉发汗的林清水，一声声被梦魇纠缠的细碎呻吟

令他胸口阵阵犯疼。

「清水……」

在床边坐下，他习惯性地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唤道：「没事了，我在这儿。」

偶尔，林清水会因他不断的安抚渐渐平静，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得靠点穴才能除去干扰对方的梦魇。

「清水……」指尖抚过削瘦的颊侧，他发觉那肌肤比自己的手还冰凉。

倾身将对方的身子轻轻搂住，想用体温消去那不间断的颤抖。轻吐在他颈上的气息令他有些意乱情迷，拥著这身子

的熟悉又让他想起那一夜。

他不曾忘却，即便当日许下承诺不再碰对方，可这身子的味道他还记得。明白清水是个男子，却无法克制自己想得

到对方。拥有过一回……就再难断绝这绮想。明知不该，他仍是吻上那跳动著脉搏的颈侧，却因听到对方的语呓清

醒过来。

赶忙与底下的身子拉离了些距离，他讶异於自己方才那般污秽的思想。

……是因林清焰的话点出他心中不安？

想伸手点下对方睡穴早些离去，身前的人却忽地自梦中惊醒。甫张开的眼眸有些迷惘，发觉他的存在时那双眼睫轻

颤了下。

「……万秋御？」嗓音中有著初醒的微哑。

「对。」

沈默弥漫在两人之间，过了片刻，万秋御正想开口解释，就听见林清水用著乾涩的声音淡淡开口道：「……想请你

……自个儿回儒青派去。」

第五十七章

依旧坐在床沿的万秋御因林清水一句话愣怔片刻，直到对方撑著床板坐起身他才回过神。

「等等……别著凉了。」见对方因被子滑落身侧而打了个冷颤，万秋御赶忙伸手去拉却被拒绝。

原先就畏冷的身子仍发著颤，脑子因这一冷倒清醒了些。林清水知道自己此刻必定看来狼狈万分，不知睡前的泪痕

是否还在，却也管不著这些，缓缓吸了口气才启唇再道：「我想留在这儿，不与你回儒青派了。」

「……无妨，我可以留在圆州陪你。」心中有簇不安的火焰，但他还是没多想，这般答道。

四目相对，直直盯著万秋御，林清水轻叹了口气。

没料到……竟是在这般情况下做了决定。

心口刺痛著，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彷若无任何犹豫般，「这麽下去……对你我都不好。」

「清水，我不了解……」他了解只是不想面对，他怕事实就像林清焰所言。

「我一直拖著没与你说清，错的是我。」顿了顿，林清水续道：「我们不该在一起。」

想要这个人一直在身边，想这麽含糊不清地纠缠下去也无妨，但……当这期望与他一直以来的执著相冲突时，他只

敢选择最安全的那方。

终是忍不住，万秋御上前把林清水拦进怀里，是不忍见因单薄里衣御不了寒而不住颤抖的身子，是担心对方所言另

有隐情，也是害怕自己真失去对方。

「清水，是他们对你说了什麽？」怀里的身子仍旧抖著，他又抱得更紧。

「没有，不过是让我说了一直以来的想法。」林清水知道若不把话说绝，万秋御定不会轻易放弃，「放开我。」语

气比平时更加坚决。

「若不是他们逼你，你怎会忽然说这种话？」怎可能才过没多久，清水便像应证林清焰所言般要离开他？

「我是个男子，要我一辈子与另一个……男子一起，我无法接受。」发觉搂著他的人僵了下，他艰难地再开口：「

现下我有机会娶妻成亲，我爹也愿意原谅我，我很高兴。」

万秋御听了林清水所言，心中想法不禁动摇。

的确，就算清水曾说喜欢他，却不代表对方愿意委身当另一名男子的伴侣。回想起来，清水一直以来虽没有拒绝他

的亲近，但也未曾主动表示，难道就像林清焰所言般……是因不忍拒绝他？

当初追求清水，他抱著不成功也想守著对方的想法，可真以为拥有了却又在眨眼间失去，这实在太痛苦。

「我们还可以是义兄弟，若只是偶尔来看你……」

「别再回来了，这麽对我俩都好。」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话都说了，不如就说绝，「以你条件，再找个心仪的姑娘

不是问题。」

至少……这人不会再看到以後的林清禾，就留下永远的林清水在对方心底也好。

只能紧紧拥著双臂中的人，万秋御知道此回一旦放手，就真的再没机会。

「我一辈子也只要你。」

他愿意舍弃儒青派，舍弃所有，但此刻却无法换得这麽一个人。

若他想……现下强行将清水带离林家，不管是清水或是任何人都没能阻止。……可这只能是他的妄想，无法实践的

卑劣手段。

「你这不是教我为难？」想笑，但刚扯动嘴角，林清水便觉鼻头一酸。

好在房内未点灯火，对方也没看清他面容，不然这场戏也就白做了。

一辈子……听来多麽漫长，但他不想在这世上待那麽久。若能下辈子补偿亏欠这人的就好，下辈子……他不想生而

为人，所以许不下相守之约，就做牛做马吧……

「回去吧！佳襄在客栈等你不是？」感觉对方没有离去的意思，林清水开口这麽说道。

拖愈久……他愈没有自信把持得住这般坚持。

「清水……你是喜欢我的吧！」彷佛做著垂死的挣扎，他痛苦地这般问道。

闭上眼，林清水轻轻地吸吐了数回，直到被对方紧缩的双臂弄得有些疼才睁开双眸，「没有，只是我一直不忍拒绝

你。」别抱著期望，才是死心的最快方式。

万秋御闻言不再开口，只是将脸埋在对方颈间。林清水有种错觉，彷若对方在哭泣般，但却没半滴泪沾上他的颈项

。

不忍再开口，林清水就只是任由对方抱著他。两人皆沈默著，直到窗外透进些许光亮，万秋御才松开了手，神色黯

然地一人离开。

「好好照顾身子。」这是在林清水耳边倾诉的最後一句话。

万秋御走时不曾回过头，所以也没能看见他踏出房门时，林清水微微笑著，颊上却有著两道浅浅的泪痕。

第五十八章

一盏枯灯，照得整间简陋的厢房阴郁晦暗，搭上颓坐在墙角的人更显得一番死寂。

万秋御倚著斑驳的墙，手里紧握著一壶酒，望著房顶的眼神醉得有些迷茫。

举里酒壶又灌了一口，一阵阵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混著暖热的液体顺著咽喉滑入腹内，他不得有些痴了。

那日……清水身上也是这香气，除了身上原有的书纸味，他吻上的那双唇也是这味道。

离开林府後，他已不知过了几日。想借酒浇愁，意外地遇著圆州稀少的桂花酒，一陷入就再也离不开这温顺熟悉的

口感。

佳襄曾来找他，但说了些什麽他不记得，只记得自家弟弟又气又恼的表情。似乎又提到清水，提到了什麽呢……？

清空了一罈又一罈的酒，最後他直接摊倒在冰冷的地上。

「清水……清水……」

喃喃念著魂萦梦系的名字，恨不得能刻入骨里的思念，像没有底的深渊般。

他不知道他有多醉，醉到閤眼前脑里浮现清水被梦魇纠缠的模样，便不顾混乱晕眩的思绪来到了对方身边。

见到床上仍旧梦呓发汗著的人，他无法克制地坐到床沿，像对待宝物般珍惜地倾身把对方搂在怀里。

又瘦了……为何他的清水又更加消瘦？

这回没有犹豫，他将唇盖上那不断语呓的唇瓣，轻柔地吻著。

想了许久，盼的就是这一刻……

在令人战栗的黑暗中，林清水彷佛闻到了淡淡的花香味，接著那些可怖的人影渐渐消失在满是桂花的园林中。再眨

眼竟又是一片漆黑，分不清是否又是梦中梦，只因覆在他身上的人不该出现在清醒时刻。

还没弄清前，浅薄的吻已转而浓烈，暖热的舌带著令他发晕的酒气席卷著他的意识。稀薄的气息被对方迫切汲取著

，他几乎无法呼吸，初醒而无力的双手使了全力，才将对方拉离片刻。

被迫离开眷恋的唇，万秋御朦胧的眼神有些疑惑，将抓著他的手自身上拉开，没思考便又覆了上去。

「你在……」这儿做什麽？

沙哑的话语还未说毕，林清水剩馀的问句全消逝在对方口中。

望著对方面容，林清水知道万秋御醉了，醉得毫无理智。

到底是自己迫得对方如此……

不知是因这些日子来的思念之苦，抑或是亏欠之情，他只是任由著对方所为。若只是这麽个吻……他还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