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算算看因为水灵和老白的事你冷落了我几天?」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钱问殊不想追问他说这话的用意,但他不问,不代表一向多话的裴浪不会自己说。
「一共五天呐,这五天的份,今晚我要全部讨回来。」
细眸讶然瞠视:「什、什么?」
「就是这样。你放心,保证让你欲罢不能。」语毕,舔舔干渴的唇,打量的目光仿佛饕客,看着满桌美食,掂算着
要从哪吃起才好。
欲罢不能——这四字的正解是「想停止却做不到」,钱问殊很清楚这话用在自己身上将会是他想停止,这个男人却
不让停。
想像自己可能面临的惨状——
「不,放开我!裴浪,我不准唔——」
「不准停是吗?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算你说停,我也不会停的!」褪下碍事衣衫,裴浪吻着诱人的平坦胸膛,边
说着。
「你混帐?」话到骂时方恨少,钱问殊悔恨自己没将市集浑话学全。「住住手啊?混帐?」
「是,我是混帐、是无可救药的海贼,可也是你深爱的男人不是?」
「谁?爱了唔嗯?」
「怀疑吗?没关系,我们有一整晚可以找答案,问殊。」他很乐意帮他找答案的。
「你休想啊?」
顷刻,满室春风渡,再无私语声。
完
取舍番外
半年前,当「钱问殊」这名字从月港海商们口中冒出来时,他以为不过只是初出茅芦不成气候的毛头小子。
直到今日打了照面,阅人无数的他深信这年轻人绝非池中物。
传闻丧船货样难议成,幕后主导与海商间的买办人神秘难测,议得之价往往让海商捶胸顿足,手段之高明让人自叹
弗如,而这年轻人能垄断丧船所有买办,可见其手段更高一丈。
而且,得天独厚呐,精明的经商手腕外,更长得一表人才,实在是——
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
「你可有妻室?」
「什么?」专心清点货单,钱问殊没听清眼前老者的询问,「赵爷您方才说什么?」
「是这样的,老夫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七,精通琴棋书画,宜室宜家,至今尚未婚配,若你亦未娶妻,老夫有意
招你为婿,不知你意下如何?」
前来洽商却突然转为终身大事,钱问殊愣了下,立刻拱手作揖:「赵爷德高望重,更是月港耆老,只怕问殊高攀不
起。」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赵爷躺进太师椅,双手交握,「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将来老夫离开人世,永荣商号就由小
女继承;可惜小女不谙商务,与其交到她手里自毁基业,不如招纳善经商的人才为婿,传承老夫的永荣商号,照顾
小女一生——我看中的就是你。」
「赵爷赞谬了。月港不乏商才,问殊并无特别过人之处。」
「我不客套,你也甭说违心论——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并不认为月港有谁商才胜过你,就算对手是老夫亦然。」
钱问殊苦笑:「赵爷多心了。」不愧是月港第一大商号东家。
「是不是多心,我俩心照不宣——这件婚事,你可视为交易,老夫并不在意。入赘为婿,你将拥有娇妻以及永荣商
号,成为第一大商号的未来当家;若婚事不成——老夫可不希望有个劲敌对永荣商号不利。」
换句话说,若他不答应这门婚事,就要封杀他在月港的生意吗?钱问殊暗忖,抿唇不语。
「——明日,希望你给老夫一个满意的答案。」
「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
才推开房门,里头就冒出男人等得不耐烦的抱怨。
「嗯!」钱问殊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什么‘嗯’,你还没交代上哪去了。」裴浪跳下床,将杵在门前的人勾进房,一手关上房门落闩:「发生啥事?
一脸屎臭,谁欺负你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钱问殊懒懒地瞟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事就不关我事。那你说说看你一大早上哪去了?」都快申时了才回来,害他等了大半天。
「你的船昨日下货,我当然是去找买家脱手。」钱问殊回道,口气不自觉泄露烦躁心境。
永荣商号当家所提的亲事半带利诱半带威胁,他该如何因应?目前的景德商号并不是以与之抗衡。
赵爷手段强硬是出了名的,他该如何因应?
发呆这么久是怎样?当他是死人啊!
拒绝被忽视的男人蓦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没有回应。
「啧。」裴浪低啐一声,揪住钱问殊衣襟拉向自己,俯首便是重重一吻。
唔?他做什么!「裴——唔?」
缝绝多时,裴浪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笑看身前久未换息涨红的俊脸:「回神没?我不介意再一次。」
「我介意。」钱问殊推开他。
即便以自己的身子做为买办交易的条件已半年,仍无法习惯裴浪毫不客气的亲昵举动。
钱问殊不满地看着偷腥得逞恣笑的男人——
入赘,他就能拥有永荣商号;拒绝,自己辛苦建立如今小有所成的景德商号将遭受打压。
再者,他若答应入赘为婿经营永荣商号,就算少了裴浪劫来的货样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自然不必继续与裴浪间的交
易,从此可以摆脱这个男人,更不必和他?
「你在烦恼什么?」再一次,裴浪打断精明商人沉思的盘算。
钱问殊抬头,细黑的凤眸定定落在裴浪脸上,久久不发一语。
入赘?拒绝?他该如何取舍?
明日必须回覆?
「能让你这么烦一定是大事。」裴浪迳自猜想,忽然拉起他,往房门走。
「你要做什么?」
他回眸,神秘一笑:「跟我走就知道。」
落日余辉,蓝海映天光,月港东岸高崖上,见不到夕阳西下的美景,却别有霞光覆海的剔透风情。
无边无际的海面,或黄或红带紫的霞光盈盈,在浪起浪落间摇曳着潋滟波光,伴随似远忽近的海潮声,让人忘却烦
忧。
「怎么样,这儿不错吧?」裴浪献宝似地说着,表情当然同语调般神气,「今早不见你踪影,我等得不耐烦就出门
晃悠晃悠,才知道月港有这么个地方,那时候就想,定要带你过来见识见识。」
「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对吧!」哈哈哈,他就知道!
他裴大爷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月港不大,我也住了半年,你说呢?」钱问殊回眸,面无表情地提醒。
纵天的狂笑乍时一顿:「你来过?」
「嗯哼!」颔首。
献宝的男人抿嘴,鼻翼微掀连连哼声:「哼哼哼!不稀罕就算了,哼哼哼!」说完,索性转身,连风景都不看了。
钱问殊凝视眼前这面坚实的虎背,忽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丧王呐?在他眼里,只是个别扭成性、乖张狂妄、强取豪夺的家伙罢了。
「献宝不成,恼羞成怒了?」
「谁献宝、谁恼羞成怒!」气炸的男人拒绝被调侃,「大爷我是因为你那张臭脸碍我的眼,才勉为其难带你出来散
心,哼哼哼!」
「那么——唔?」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他好人心。裴浪恼火转身道:「没下回了我告诉你——喂,钱鬼,你干嘛坐在地上?」
他也不想好吗?「你不知道这附近有毒蛇出没吗?」
「我才来第二次怎会知——你、你被蛇咬了?」该死!裴浪低头目巡,立刻瞧见一尾青色小蛇沿着岸边蜿蜒疾行。
裴浪立刻弯身拾起石子,催发内劲于石中,击杀青蛇。
「干嘛不早说!」他带他来这不是要喂蛇的!去他娘的!他的嘴唇都发紫了!
「伤口呢?在哪?」
「右脚脚踝——」
「嘶」的一声,裴浪衣角缺了一大片,就绑在钱问殊右小腿上。
紧接着,无预警的疼痛令钱问殊皱眉闭目,再睁开眼,吓了一跳,「裴浪?你做什么!」
裴浪侧首吐出一口黑血,用「这还用得着问」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吸毒啊!」俯首再吮,吐出依然黑紫的
毒血。
连番数次,直到吐出的血呈鲜红色,裴浪才停了下来,再撕一块衣衫包扎伤口,顺势将人打横抱起。
「别告诉我你打算这么一路抱回去。」这种抱法,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东市大街?他钱问殊的脸以后要往哪搁?
低头横他一眼,「不然呢?虽然毒已吸尽,还是得快回去找个大夫看看。」强硬的口气藏不住忧心。
或许是因为听出他话中的忧虑,钱问殊的声调缓和了些:「‘背’字会不会写?」眸光一闪,抬手抹去残留在裴浪
下唇的血渍。
这无意识的举动让裴浪咧嘴扬笑:「不会。」
「我可以教你。」钱问殊开始挣扎,「放我下来!」
啧,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背就背。」
就这样,裴浪一路郁闷地将人背回府里。还没进门,见到水灵与白千行在大厅,立刻吆喝请大夫。
「我这就去。」水灵边说边冲出门。
「怎么样?」才将钱问殊放在椅子上,裴浪立刻转身紧张地端详他的脸色,「你现下觉得怎么样?」
怔忡于裴浪忧心仲仲的模样,钱问殊一时无法成言:「我——」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白千行突然插话。
担心自己作啥?「被蛇咬的又不是——」
碰咚!伟岸的大汉还没吼完话,整个人应声倒地。
「裴浪?」
「中毒的方式很多种啊,傻小子。」
唉,到底是谁家教出来的笨孩子?
「钱爷脚上的毒伤幸亏施救得宜,已无大碍。」老大夫捻须,回头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裴浪,「严重的是这位爷—
—他口中有伤还吸毒救人,以至于毒由入,实在太冒失了。」
「情况如何?」等在一旁的白千行问道。
老大夫执笔沾墨,对症下药:「中毒不深,照这药方一日三帖,调养数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白千行轻吁口气。待老大夫收拾药箱,便送人离开,「大夫,这边请。」
再度回转厢房,就见钱问殊坐在床角,动也不动。
「救人反中毒,傻小子一个。」
「的确。」一直未吭声的钱问殊终于开口。
「也正因为这股傻功,大伙才肯心甘情愿效忠。」白千行走至床边停下,「以力,不足以服众,不过裴浪也不是以
德服人。你知道的,这小子与‘德’字扯不上边——他唯一会的就是遇到危险时跳出来,身先士卒站在大伙面前挡
;手下落难立刻相助,就算赔上一条命也无怨言——闻名四海的‘丧王’,就是这么一个好汉。」
「在我看来,只是愚蠢的莽夫举措。」汗颜啊?「嗯,裴浪的确不怎么聪明。」唉唉,没法反驳。
「出去。」
哦?白千行挑了挑眉。这话的意思是——「你会照看着他?」
「交代水灵抓药,煎好后送进来!」文不对题的回答。
就当他是「会」的意思呗。白千行独断地想,离开时不忘关上门扉。
静默,随着白千行的离去降临,只剩两道或浅或深的呼息声交错在简陋的斗室中。
钱问殊凝视昏迷中眉头深锁的男人——他的唇色仍带浅浅紫黑,阳刚的脸孔带着惨自,不复平日的黝黑,病恹恹的
模样着实让人气恼。
「钱——」嘤咛一声,床上的男人梦呓。
声弱如蚊,钱问殊俯身凑耳至他唇边。
「?钱鬼?不准死?」
啧,连做梦都不忘挑衅他。钱问殊闷哼,很想送他一掌以示薄惩。
只是,那一掌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反而捂住自个儿的脸,让低喃的话模糊难辨。
「真是个麻烦?」
一句「承蒙厚爱,无奈高攀不起」,在稳坐太师椅的老人灰眉上打了二十四个死结,怒容赤红,一时片刻恐难纡解
。
「你看不上小女?」
「不,是问殊配不上令嫒。」不同的说法,相同的拒绝。
「你可知拒绝这门婚事的下场?」
「知道,但问殊确实不能答应,还请赵爷见谅。」
执拗的老人又火,一掌大拍座椅扶手,气吼:「那你就准备滚出月港警!到时就算你哭着求饶,老夫也绝不留情!
」
微叹口气:「赵爷逼婚一事若传出去,恐有损令嫒清誉。」
「你敢!」
「赵爷若逼人太甚,为求自保,问殊只好想方设法用尽各种手段。」
老人家脑袋一转,表情更加阴沉:「你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钱问殊淡笑道,平静的表情并无话中被人逼到绝境的心慌,「问殊不求其他
,只要赵爷允诺买办较劲不使暗招,务凭本事。」
「你?你以小女清誉要胁,还是不是男人!」
「在商言商,问殊只是与赵爷谈笔买卖。」
「你!你你你你?」纵横月港数十年的老者僵持了半刻,暴吼一声,双手同时拍上左右扶手,之后仿佛方才举动用
尽他全身力气似的,瘫坐太师椅。
胜负,已见分晓。
拜别气得说不出话的月港耆老,钱问殊回府,交代水灵日后多注意永荣商号动静后,转回厢房。
左脚才跨过门槛,又听见熟悉的抱怨——
「哟,舍得回来啦!」酸中带呛的口气丝毫不像中毒的人。「把救命恩人丢在床上苟延残喘,自顾自出门找乐子,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法啊!」
「看不出你有苟延残喘的迹象!」能吼能吠、中气十足,看样子是没事了。
「哼!那是大爷我身子骨硬!才不会死给你看!」就知道他想摆脱他,巴不得他死。
裴浪气得横眉竖目,只差没头顶冒烟。
「我没兴致看你死。」他要一个死人做啥?
听不出话意的鲁男子不顾体内毒性方解,哗啦跳下床,一把扣住面无表情的俊秀男人。
「好你个钱问殊,算你狠!」连他要死了都不肯看一眼!「过分!」这样伤他的心对得起他吗!
右眉微挑,没解释的打算:「我哪过分了?」
「你、你你?」不甘示出自己心痛的软弱——他耶!大名鼎鼎的丧王,怎么能说自己被他几句话戳得千疮百孔,心
痛得想哭!说出去还怎么带那千百名手下乘风破浪!
他决定化悲愤为「力量」!
「今儿个你别想下床了!」揽腰一勾,将挂在臂上的钱问殊像布袋般往床上扔。
意会到他要做什么,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划上几笔慌忙。
「你敢!」不久前才逼得永荣商号当家气吼的话,如今换人用了。
「你看我敢不敢!」裴浪扑身,牢牢压制他。
「你——」兜头直落的深吻让他无法开口。
可恶?钱问殊开始后悔不久前所做的取舍。
他一定是蛇毒未清昏了头,才会舍弃送上门的娇妻与似锦前程,选择他这尾没脑袋的海贼,一定是!
时光荏苒?
两年后,景德商号并入永荣商号,跻身为月港第一大商号。
同样的两年,无垠浩海流传起令人闻之丧胆的俗谚——
白锦烙裴丧船现,劫财索命难回天。
在此同时,明朝海防更加严峻,海上盗寇依旧横行。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