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相当不给面子。
裴浪一听,差点没滑脚打跌:「算、算你狠!」很内伤。
「爷?」水灵回头拉扯钱问殊的衣袖,似有所求。
遭遇事故的水灵展现无人能比的坚强,并末因此停下掌柜的工作,甚至在休息两日后,重振精神回到景德商号,与
先前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边突然冒出个亦步亦趋的长髯书生,她走到哪,书生就跟到哪。
那名书生,就是此刻被众人晾在一旁沉着脸的白千行。
「他成天跟前跟后,要水灵怎么办好您交代下来的差使?」
「喂喂,以前是谁成天跟在老白后头跑的?」裴浪忍不住呛她几句,「我说水灵,你未免变得太快了吧?不过遇上
一点倒霉事就——」
「裴浪!」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喝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错了吗,就这么点小事——」
「再说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白千行发狠道,杀气腾腾的眼直扫自家头子。
这还是他首度让人看见他暴怒的神情,可见其心绪之乱,已失往日从容。
啧。皮粗肉厚的裴浪抓抓头,抿嘴咕哝:「不说就不说。」
「我先下去办事了。」水灵弱声道,低垂螓首,在三个男人的注视下离开商楼。
白千行狠狠瞪了裴浪一眼,立刻跟上。
干嘛瞪他?裴浪极度困惑地转向还留在商楼的钱问殊:「我说错了吗?」
「我怀疑你曾经说对过什么。」他冷冷道。
第十章
天光大好,万里无云,放眼四处,鸟儿唱新调,花儿舞春风——
就只有裴浪觉得乌云密布、霜寒满天,随时都有可能来场电光石火劈得他变成一具焦尸。
不过是在月港多留些日子想图个清闲,顺道诱拐情人再度上他的船,从此无垠蓝海逍遥游。
结果——好死不死冒出王福禄这个大色胚,欺凌水灵。
为了此事,钱问殊一度扬言要娶她为妻以便照顾她终生!
好不容易说服他打消这念头,现下又得面对他家老小子和水灵间的问题,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此同时,水灵为了闪避白千行,几乎成天留在钱问殊身边,让自家主子的毒舌逼走因愧疚而紧追不舍的白千行,
连带剥夺裴浪与钱问殊相处的时光,也减少他劝他一同上船的机会。
不得其门而入的白千行兴许是急昏了头,竟向年轻的头子求助。
可惜裴浪除了武功外,口才、机智、聪慧等级数比三岁幼童还不如,故而常常不是被气得吐血,就是灌了满缸酸醋
,战败而归。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出海船期渐至,裴浪的心情愈见灰暗。
这日,如同之前的每一天,类似的戏码在钱府大厅上演——
「钱爷,请将水灵嫁给在下?」
「别听他的。爷,您说会帮我,所以?」
叽叽咕咕、吱吱喳喳?同样的争执像和尚诵经似的,在裴浪耳边重复再重复——
啪!终于,最没耐性的男人心烦地拍桌,朝这对缠住钱问殊不放的男女怒吼:「你们烦不烦啊!」
白千行与水灵双双一愣,只有钱问殊,面无表情地看向暴吼的男人,仿佛这早在他意料之中。
五天。钱问殊暗暗算着日子。能忍五天,也算是长了点耐性。
得到众人注意,裴浪大步一跨,先以手刀切断两方捉住钱问殊拉扯了五天的手,将人拦腰带出纷争的圈子。
「水灵!」怒目率先射向毫无准备的水灵:「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不想嫁给老白?」
秀丽的娇颜露出一丝犹豫,嘴上却这么答着:「我?我不想?」
「灵儿!」一时情急,白千行失口喊出为她取的小名。
不妙,他不明白裴浪为何这么问,但凭多年的相处,他知道裴浪会问肯定是打算介入。
一旦介入,这小子会出什么怪招谁也不知道。
被裴浪强扣在身侧的钱问殊发问:「你要插手?」
「不管行吗,就为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闹个没完,吵我的耳、碍我的眼。」不理钱问殊责怪的表情,裴浪转头瞪视
两人:「见鬼了,你们两个要寻死寻活、要玩十八相送关钱鬼什么事?干嘛什么事都要拦他垫背!连带破坏我下半
生(身)的幸福!」
「谁管你下半——」没办法像他那么没遮拦,钱问殊抿唇,改以送他一记白眼。
「老白,我问你,你坚持非要娶水灵当媳妇不可?」
「除了灵儿,我谁都不娶。」白千行语调坚定道。
「谁要嫁你——」
「给我闭上你的嘴!」这句话他连听了四、五天,每天少说也有上百回,已经不想再听了:「好!既然一个想娶、
一个不想嫁,与其吵翻天打扰我的好事,不如就照我船上的规矩解决!」
「你船上会有规矩?」钱问殊难掩惊讶,轻呼质疑。
裴浪气炸了。鼻翼歙张,呼出重重火气,回不给面子的情人一瞪。
算他失言。钱问殊翻掌做出「让」的手势,不打扰他裴大爷处理这事。
他也想看看裴浪会怎么处理这件棘手难解的感情事。
「想破脑袋也解决不了的事,只好诉诸武力——」话说至此,裴浪抽出随身刀刃,指向白千行,直接点,「水灵不
懂武功,就由你来了!成王败寇,倘若你胜,水灵嫁你,绝无怨言;若是你败,就必须顺从水灵的要求,没有第二
句话好说!」
钱问殊与水灵双双傻眼。
果然是徒有身手没有脑袋的裴浪会说的话、会订的规矩——主仆俩暗忖同样的想法。
「先说好,我不会留情。」端肃的神情在在显示此言并非玩笑:「你应该清楚你我武功孰高孰低;当然,你也可以
选择放弃,从此不再提娶水灵为妻的事。」
「您怎么可以——」
「不然你嫁啊。」火目扫向抗议的水灵,瞪得她纤肩一缩:「要不,就提出比这更好的法子啊!」
她做不到?水灵默然垂首。
白千行朝他走了一步,然道:「我接受。」
「这才像条汉子。」
「钱爷,借你墙上佩剑一用。」白千行忽道,声落时,人至东墙取下挂在壁上的佩剑,速度之快,足见修为不弱。
但对手是名震四海的丧王——
谁胜谁负,犹在未定之天。
「哎哟!你轻一点行吗?嘶——」
呼痛的同时,裴浪缩了下肩,上身倒向左边消弥往伤口压来的力道。
「你的医术退步了。」想当年,他上药的动作流利而且轻柔如风,根本不会让他感觉到痛。
现下,只差没按在他伤口上又捏又打了。
「你确定不需要请个大夫?」不太信任的眼神不时投往站在右侧的男子,开始觉得他当了精明的商人之前,就没了
妙手回春的本事。
光凭他上药的力道,裴浪就严重怀疑他去过蒙古,再继续让他治下去,包准伤还没好,他就痛得升天。
「嘶!轻点啦?」
「你裴大爷不是一向标榜皮粗肉厚,怎么会痛?」上金创药的手没停,嘴也不时吐出冻人的寒语,「方才不是一把
刀舞得虎虎生风,和白千行打得你死我活,怎会痛呢?」
「刀剑无眼,本来就会见血,我不怕见血,但是怕痛。」
「不要告诉我,你之所以武艺精湛是因为怕痛。」因为自己怕痛,所以只好想尽办法让别人痛。
裴浪丢给他闪亮一口白牙的爽朗笑容:「知我者钱鬼也。」
「?虽不想承认,但你这主意的确出得好。」不意外在他的脸上看见「惊讶莫名」与「受宠若惊」的双重表情。
记忆中,相识这些年以来,自己还没真的夸奖过他。
但这也是因为裴浪做的事还没有值得被夸奖的,怪不得他。
「你的武功远在白千行之上,订出这规矩试探他的心意可谓奇招——倘若白千行并非真心,为了保住性命,他会选
择知难而退;若是真心,就得以命相搏,这样一来,也可让水灵看见他对她的情意。」一举数得,真的高招,高招
到让他怀疑裴浪怎么想得出来。
「谁说我的武功远在老白之上?」裴浪扬起似刀的双眉,露出古怪的表情,「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兀自陷入沉思的钱问殊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你说什么?」
「我没跟你提过吗?」习惯地抠抠脸颊,裴浪耸了耸肩膀,轻松道:「我的武功是老白教的,我义父自知武功不如
他,便要我跟他习武,总的来说,我的武功比我义父好,却不如老白。」
「什、什么?」
裴浪进一步道:「本来下一任丧王应该是他,但他懒得当,说什么再也不想带一伙人打打杀杀,只想退隐养老——
虽然我还是不觉得他哪里老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当过几年的武林盟主,知道要管好底下的人有多不容易,
更何况又是一票海贼,所以我才会子承父业,成为新一任的丧王。」
白千行曾是武林盟主?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更令人震惊的?一时无法接受这消息,钱问殊恍然出神。
「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他问,推推沉默中的人。
被轻推回神,钱问殊进一步追问:「那你为何比武之前要说‘你应该清楚你我武功孰高孰低’这种话?」
「哦,那是为了暗示老白这场比试他稳赢不输,尽管答应。我怕他一时情急犯糊涂,忘了自己的武功在我之上,拒
绝接受。」
裴浪说得自然,钱问殊听得错愕。
所以?打一开始,这场比试就没有试探真心、更无以命相搏的深意,白千行取胜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复杂,太低估裴浪头脑简单的程度。
忽然间,钱问殊觉得自己的多心有点——蠢?
「幸好水灵看不下去,跳了进来。」不知钱问殊思绪为何的裴浪朗笑道,「早看出那丫头对老白情有独钟,固执不
了太久的。真是好险呐,中途有她介入喊停,不然我也许会死在老白剑下也不一定,毕竟开出那条件实在是利人不
利己。」
「为了撮合水灵和白千行,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哪有不要命?我也打得很卖力哩。若不是担心稍一闪神,自己会去条命或少条胳臂,哪会全力以赴。」
「若真不小心送了命或断条胳臂怎办?」
裴浪不在乎地哈哈大笑:「那也只能说我学艺不精,怪不了谁。」
「你可知景德商号的生意很忙?」
话怎么突然绕到这儿?「我知道。」
「你可知我并不清闲?」
「我当然知道。」多少个夜里只有他孤枕独眠,他是最大的受害者好嘛。
钱问殊定定凝视眼前挂着笑容的男人。
如果可以,他很想一拳打垮这男人的笑脸,但他很清楚这无疑是以卵击石,身为商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
无法斗力,只有智取。「我很忙,忙得没有闲工夫去担忧一个轻忽自己性命,随时可以拿来胡闹的男人。」
挂在黝黑脸庞的灿笑因这番话逐渐收敛。
「裴浪,我不会要一个碍我手脚、变成我累赞的男人。」
话落,满室倏然陷入诡谲的沉默。
片刻。
敛笑的男人倏地出手,将人捉入怀中,重重吻住方才说出狠话的嘴,粗鲁地探舌翻绞毫无准备的口舌。纠缠难解的
唇承受不住过度狂热的相濡,涎液自唇角溢出,缓缓流溢一缕银丝。
直到两人胸口因断息感觉疼痛,裴浪才松口,笑得仿佛寻获天下至宝似的,一口白牙闪得让人觉得刺目。
至少,钱问殊就很想打碎那两排牙。
「你、你笑什么?」微哑的声音掺杂着一丝恼怒。
「你担心我就明说嘛。拐那么大弯是要考我还是想要自找罪受?」手掌移往他后臀轻捏,「要是我没想通,你这儿
又得遭殃了。」
钱问殊胀红脸,怒瞪不知检点的男人。
「我是说真的。」粗糙的掌左右托住俊秀儒雅的脸蛋,迫他与自己的目光交会。他可不想错过他眼里的讯息。「刚
一瞬间,我的确动了怒,若不是想起你方才说话的神情,我真以为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你认为我是累赘。」
「堂堂丧王,谁敢说你是累赘?」
「就你啊,还当我的面哩!」他笑兮兮地说:「呐,我之前会硬要你跟我上船,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
俊眉打上不悦的死结:「你认为我是累赘?」
好好的甜言蜜语惨遭扭曲,刹那间,裴浪真有股撞豆腐自杀的冲动。「噢!就知道说话老爱拐弯的人心眼多,就连
简单的一句话也可以听成这样——要你上船是因为我担心你,不想人在海上,心里却挂念在月港的你,这样你听懂
了没!」
挂念?眉心的结逐渐舒开。
「我就老实跟你说了吧。这趟出海没多久,我一时大意被对手引到一片火海的船上,差点归西。那时候在我脑子里
的就是你,心想着就算只有一面也好,只要能让我见你一面,就是死也瞑目。可你当时不在船上,想见也见不着—
—仔细想想,你我相聚的日子少得可怜,所以我就决定带你上船,这样不但相处的日子多了些,哪天我要死的时候
也能瞑目。」
为了让自己死前能瞑目,所以要他上船,说到最后,还是为他自己想。
然而,换个角度去解读裴浪的话——
他是他死前唯一想见的人?钱问殊发觉自己无法对说出这番话的裴浪发脾气,或出言嘲讽。
朴实坦率的话里隐藏着多少的深意,他怀疑裴浪知道,但也正因如此,让他无法招架。
「问殊,你真的不跟我上船?」话都说到这当头了,裴浪忍不住再提他的意愿,「其实在海上生活并没有你所想的
那么可怕!」
「听你说这番话之后,我更不可能上船。你最好死了这条心,这辈子都不可能。」
话说得太决绝,听得裴浪震惊莫名,竟没注意到说话的人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璀璨笑容。
「为什么?」
不能再拐弯说话,钱问殊提醒自己。因为接下来的话若是拐着弯说,这个男人铁定听不懂。
「因为我要你无论身陷多危难的处境或受多重的伤,都要撑住一口气回月港见我。」
不擅直言,钱问殊边说,只觉双颊红辣似火烧:「记住,我只见活生生的裴浪,也只要活蹦乱跳、惹事生非的裴浪
。」
「?你说这话会让我把持不住。」紧扣在他腰背的十指正蠢蠢欲动。
相识四年,这还是他头一回对他说这么动人的话。
我要你活着回来——剥开一长串用来修饰的言语,最后的真意就是这七个字,他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回来。
原来,他对自己的情不比他对他的少!
原来,在他挂念他的同时,他也忧心出海的他!
原来——灵光一闪,裴浪突然开了窍。
「你每天都到港口等我的船对吧?」
「什么?」话题急转直下,毫无防备的钱问殊一时愕然。
「难怪!」裴浪惊喜急呼:「明明我的船归期不定,可每回入港就是能见到你在岸上,原来是这样!」哈哈,多年
来的疑问终于真相大白!
「才不是!」
「没关系,知道你害臊,我就委屈一点,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狂喜不足以形容尽裴浪此刻的心情,得意
之余,又开始耍赖泼皮的行径,「就这样,你继续当你的望夫石,天天到港口守着我,这样一来,除了我,没人可
以占住你的心。」
话都说出口了还假装什么!钱问殊气结。
「谁要当什么望夫石!裴浪——」
「糟,真的把持不住。」听完他的话,想通他那惹人怜爱的行径——蠢动的不只是手,还有饥渴的欲望?
「你要有所觉悟,问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