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朱雀恨

作者:朱雀恨  录入:07-26

隆隆的焦雷翻滚而来,房间重又陷入昏黑,苏锦生觉得镜子里的人正翕动着嘴唇,听不到声响,然而那唇形仿佛在

说:“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蓦然袭来的恐惧让苏锦生丢掉了啤酒罐,酒渍洇湿了床单,他仓皇地往床内侧退去,下意识地蒙住了脸,似乎这样

就能躲开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结束!

是的,苏锦生不能再自欺了,《晋史》里的记载,他记得清清楚楚,司马冲的故事并未结束,这个梦也远未到头,

哪那么容易到头?

但苏锦生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哪怕只是一个梦,那也太痛苦了。

他已经不是千年前的司马冲,他是苏锦生,一个平凡的、奔波劳碌,忙于自我保全的小市民。他没有闲情逸致吟风

赏月,更没有勇气把一生都赔给一段不见天日、血泪斑斑的感情。他怕疼、怕伤害、会计较,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

,他无福消受,也不想参与。

可是他感觉得到,在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要破茧,这个蠢动的东西,连同对面镜子里映出的少

年,正逼迫着苏锦生,想要把他拽回千年之前。也许只要他闭上眼睛,只要他有一点倦意,他又要跌回那个梦了─

─那个清晰、绵长,仿佛会把他整个吞噬的可怕梦境。

苏锦生想站起来,在房间里踱踱步也好,怎么都好,但睡眠捷足先登,已铺天盖地地罩下来,如一床密不透风的毯

子,紧紧裹住了他,双腿重得仿佛灌了铅,眼皮也变得沉重粘腻。

“叮铃──叮铃──”

突然,一阵尖锐的门铃声刺破了睡意,苏锦生如蒙大赦,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在黑暗里坐了两秒,才确定真的

有人在按门铃,一声声急促得有如失火。苏锦生跑到门边,从猫眼里向外张去,昏黄的楼道灯下,立着一条高高的

身影。苏锦生的心忽然就开始发软,带着一丝丝的疼痛,他不觉记起了建康城的冬天,门灯摇曳的光影下,司马绍

立在门前,望着正拼命擦试脂粉的自己。苏锦生这样想着,手不自觉地搭到门把上。及至将门拉开一线,直面那双

漆黑的,却比司马绍坦率得多的眼睛,苏锦生才意识到,这是Simon。

“你……”苏锦生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三点。

“锦生。”Simon从门缝里挤进来,顺手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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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生。”Simon从门缝里挤进来,顺手掩上了门:“我想你睡不着,或者不敢睡。”他环顾小小的客厅,在沙发

上坐下,掏出一盒烟:“要吗?”

苏锦生走过去,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视角,在司马冲的世界里,司马绍永远是高高在

上的,他永远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哥哥的脸,而现在这个男人坐在泛黄的皮沙发里,把烟盒递到自己跟前,唇边

挂着温和的笑。

相见之初就是这样,这位心理学博士,对他总是格外的迁就,甚至到了自来熟的程度。这是Simon性格使然,还是

因为他们前生那一段呢?Simon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属于司马绍的记忆吗?

苏锦生不敢再往下想,他摇头:“我不抽烟。”

Simon叼起一支烟:“撒谎可不好,”他从茶几上堆得小山一样的报纸下抽出一个烟灰缸,“看,就算偶尔来一支

,也不能算不抽烟。”他笑笑:“这又不是五石散,你怕什么?”

苏锦生的表情瞬时变得僵硬:“那只是一个梦。”

“哦,只是一个梦。那么,你紧张什么?”

被那双深湛的黑眼睛盯着,苏锦生莫名地心虚,真有一股下逐客令的冲动,Simon忙举手致歉:“好了,苏老师,

一个玩笑。请坐,”他反客为主地让出身边的沙发,“跟我聊聊吧。就算我不是一个好客人,也比噩梦好吧。”

苏锦生冷冷看着他,动都没有动,然而在心里他已认可了Simon的话,他实在受够了噩梦的折磨,只要不睡着,不

再回到离乱的前世,哪怕跟条鳄鱼对谈他也愿意,他需要陪伴,但他并没有可以午夜打搅的朋友,他有的只是面前

这个不速之客。

见苏锦生站着不动,Simon伸手来拉他,Simon的手掌柔软干燥,有他求之千年而不得的温暖,苏锦生的心头一阵恍

惚,再抬眼时,已被Simon拽到了身边。

“锦生。”

Simon的脸近在咫尺,他和他并不熟悉,然而这样的距离却不陌生,苏锦生甚至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他的眼睛会

微微眯起,脸侧过来一些,鼻尖亲昵地蹭着自己的,然后是他的嘴唇,轻轻含住自己的下唇,总是这样开始,饱含

情欲,又仿佛在逗弄孩子。他本来就是他的孩子,他是他小小的弟弟。

苏锦生的眼睛湿润了,他并不是爱动感情的人,然而此刻掌控着泪腺,把他整个交到这男人怀里的似乎是另一个人

──那脸色苍白的、眷慕着亲生哥哥的少年,即便已过了一千六百年,即便他们都不复当年,这少年却什么都记得

,他还是喜欢那人的吻、那人身上的暖。苏锦生不忍违拗他,也无法违拗,他闭上眼睛,缓缓抱住了Simon的背脊

“锦生。”好半天,Simon才挪开了嘴唇,手指仍插在苏锦生的发间,轻轻梳理着他的短发,连这样的小动作,都

和过去一模一样。苏锦生不禁捉住他的手腕:“你是谁?”

Simon愣了愣,继而笑:“你连谁在吻你都不知道吗?苏老师,你真健忘,我是你的催眠师,Simon邵。”

“你不觉得吗?‘Simon邵’听起来很像‘司马绍’。”

“真的。那么,”Simon的托起他的下颌:“你想吻的不是我,是梦里的人吗?锦生,我好难过,我可爱上了你。

“爱上?”这次轮到苏锦生笑了:“我跟你只有两面之缘。”

“足够了,你没听过一见钟情?”

“听过,但我不信。”

“真有意思,锦生,你信前世,却不信一见钟情。”Simon拿起搁在烟灰缸上的烟,叼到唇上:“那么就当我们前

生有缘好了。告诉我,我跟他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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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白色的烟雾模糊了Simon的表情,苏锦生从他唇间摘下烟来,Simon疑惑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有一览无遗的坦

荡。苏锦生别过脸,狠狠吸了口烟:“不像,一点也不像。”

“锦生,你爱他吗?”Simon专注地望着他,见他不吭声,又问:“那么你恨他吗?”

“我恨他做什么?”苏锦生嗤笑:“你不是说了么,这只是一个梦。”

“但对你来说,它是真实的,它影响了你二十多年。锦生,我知道你一直是单身,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你

跟人交往都是泛泛,对谁都是淡淡的,敬而远之。那都是因为这些梦,对吗?你没法信任别人,因为在梦里,你曾

经被最爱的人、最好的朋友出卖……”

“够了,够了!”苏锦生喝止他:“你从哪儿听来的?郭斌对吗?他真多嘴!”他重重地把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

“邵博士,你太高估自己,也太高估梦的影响了。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梦。再说,我也不

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是啊,可你不敢一个人呆着。”

“是!我不敢睡!我宁可放你进来,也不敢一个人呆着!”苏锦生拔高了声音:“为什么?这都得谢谢你给我做的

那个该死的催眠!我怕再回到梦里!怕恶梦继续!这下你满意了吗?”

“即使不做催眠,这些记忆也在你的潜意识中。锦生,许多东西不是你不去看,就不存在的。”

“哈,好啊,我看了,又怎么样呢?你说看清梦境,就能摆脱阴影。现在呢?你的催眠到底给了我什么?!”

“你并没有完成催眠。你应该很清楚,这个梦没有到头。假如真要消除阴影,就必须把梦做到底。”

“是你把我叫醒的。”

Simon沉默了,半晌他艰难地开口:“是,我叫醒了你。你当时的模样太痛苦了,我不忍心。我没有想过,会是那

样的。”他抬起手来,想要触碰苏锦生的脸庞,苏锦生躲开了,他愣了愣,低叹:“锦生,对不起。”

“算了,”苏锦生摇头,“关你什么事呢?幸好你把我叫醒了,那个梦我不想继续,有阴影就有阴影吧,我真受够

了。”

“其实不通过催眠,也能走出恶梦。”Simon望着苏锦生的双眼:“亲密关系是最好的人际治疗,如果你能让一个

人好好爱你,如果你能好好爱一个人,如果你能在这段关系中感到安全,你就不会再害怕了。锦生,”他抓住苏锦

生的手,“让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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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生不由笑了:“你一直是这样治病的?”

“不,你知道不是。”

Simon握住苏锦生另一只手,让他触碰自己的脸庞:“锦生,你看,我在这里。”

苏锦生真想笑,他真想对他说,抚摸、拥抱、亲吻,甚至交合,都无法带来安全,至深的伤害是明明拥抱、明明相

爱,却早已被对方出卖。但是Simon怎麽会懂?他充其量只听了个二十分锺的故事,哪里听得全了,又怎麽可能感

同身受?许多伤害,不亲历就不会懂吧。

这样想著,苏锦生看Simon的目光就变淡了,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玩笑似地轻抚他的额头,指头刚拨开他

的额发,心却猛跳起来,Simon的发际藏著一道深深的疤痕。

苏锦生不会认错,那是司马睿用镇纸砸到的地方。

那麽说,真是这个人了?

至深的爱与至深的伤,轮回转世也不会磨灭?

所以,苏锦生保留著前生的记忆,而Simon保留了爱过他的证据?

苏锦生目瞪口呆,宿命的强大让他透不过气来。

窗外,暴雨携著闪电撕裂天幕。Simon握紧了苏锦生的手,十指交扣,一如千年前的雨夜,一如他们拜天地的时候

,他的眼睛温柔如海,就是这眼神,叫苏锦生历经伤害,仍无法学乖。心底的小人开始屈服,苏锦生听得到司马冲

小小的声音,他说:就这样吧,这样就好。

闪电过後,一片昏黑,滚滚的焦雷中,Simon把苏锦生拉进了怀里。

苏锦生闭上了眼睛,他感到Simon的呼吸落在自己颈间,时值盛夏,他的衣领半开著,裸露的肌肤格外敏感,颤抖

著,酥麻的战栗。其实,不仅仅是被Simon的吐息侵袭的部分,衬衣的下面,那些梦中被触碰、被亲吻、被抚爱过

的地方也泛著一阵阵甜蜜的酸楚。

一千六百年的前戏,做到现在怎不足够?

Simon的手从他衬衣底下探进去,苏锦生没有阻拦,他几乎是倾耳在听,听那温热的手掌在脊背摩挲的声音。这不

是他们的最初,每一次抚摸都是印证,每一个亲吻都是追认,被那样抱著,那样褪去了衣服,用皮肤、用嘴唇感受

对方,苏锦生知道,那个梦是真的,真的、真的发生过,因为感觉那麽熟悉,他绝不是第一次跟这个人做爱,轻车

熟路,他的体内有他的前生。

一切都在皮沙发上发生,牛皮面子紧贴著肌肤,涔涔地捂出了汗,身体被压得一次次陷落,软的、暖的,著不到力

。苏锦生不得不抱住Simon,这样的姿势,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司马绍屋里那张花梨木椅子。那是冬天

,椅子是硬的、冷的,然而他们抱在一起汗流浃背,身子和现在一般热,心也是热的,那时候,他全心全意相信著

这个男人,他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死。

可是,後来呢?

现在,Simon说可以用一段爱情修补心底的伤口。苏锦生并不相信,怎麽可能?爱只会让人千疮百孔。可爱情

有它好的时候,这样抱著,彼此融在一起,连汗珠都是甜的,他会想起很多属於他们的事情。

他记得,哥哥纵马扬鞭的时候,小宫女们盯著他,眼睛都是亮的,然而他在自己跟前勒马,弯下腰抱他上马,热气

呵在他耳边,他问:“冲,高兴吗?”

他记得,九岁的时候,在书馆读书,他趁哥哥写字入神,偷偷把自己的衣带和哥哥的结在一起,他一直等著哥哥站

起来,吓一大跳。然而那天哥哥借口雪大,把他从书馆一路抱了回去,哥哥走得很慢、很慢,直到快入宫门,才把

他放下来,举起缠在一起的衣带说:“这同心结结得真好。”他的脸红了。

那时候,一切多好。

哪怕是後来,在花梨木椅上,还是好的。

但是,为什麽後来之後还有後来?

“我们去北方吧……”苏锦生抱著Simon的肩,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胡言乱语,可他管不住嘴:“我们偷偷走,

一起去从军。”

Simon吻他的湿漉漉的眼皮,抚他的背:“好。”

“我们都别做太子了,”苏锦生泪落得更急,“一起走吧。”

“好。”Simon收紧了胳膊,轻轻摇晃著他:“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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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Simon已不是当初的绍,明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明知承诺业已过期,他们追不上时间,改不了从前,苏锦生

却还是在他的臂弯里,渐渐平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他说了:一起走。一起、一起,这两个字,苏金生等了一千六

百年。他倦了,心满意足的疲倦,眼皮粘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担心噩梦的到来,而噩梦也的确没有来。那一

夜,是苏锦生十几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纯净的、无梦的酣眠。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阳光从纱帘里透进来,照著Simon微笑的眼睛。

“早,”Simon从枕畔拿过表来,给他看时间:“你快迟到了,苏老师。不过有我在,”他吻他,“我送你去。”

虽然Simon是在离学校一条街的地方停的车,苏锦生还是有些担心。见他慌慌张张地解保险带的模样,Simon坏笑起

来,硬是把苏锦生按在车座上,来了个临别深吻。苏锦生被他吻得腿都软了,最後几乎是挣扎著从车里逃出来,摔

上车门还听到Simon在里头哈哈大笑。

这个人真的是司马绍吗?苏锦生不得不表示怀疑。

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偷偷摸一下领口,确认没有衣衫不整,苏锦生朝学校匆匆赶17:10

2007-8-16去。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同事郭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苏

锦生总觉得郭斌弯弯的笑眼里别有深意。

“昨晚怎麽样?”

尽管有所准备,郭斌突然抛来的问题,还是打得苏锦生措手不及:“昨……昨晚?!”苏锦生脸色都变了,差点就

说出“我们什麽也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之类的蠢话。好在郭斌接下来的问题,终於让他恢复了理智:“昨

天放学Simon不是来接你了麽?你们去催眠室了吧。那里什麽样子?我真想去看看。”

“嗯,就那样吧……”苏锦生一边胡乱应答著,一边在心里深深吁了口气。他在梦中度过了难熬的四年,然而在现

推书 20234-07-27 :鬼鏡狂想曲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