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上——苇间风

“路西安·德·吉斯觐见陛下。”（注：吉斯是其姓，法伦是爵位名）

路西安在王座前单膝点地，简单的无数人做过的动作由他做来仍让人觉得有难以比拟的优美。

在布罗瓦堡匆匆换装的他身着黑色的皮裤、皮靴，暗紫色的羊毛衫外套着硬皮甲，上面再罩以闪闪发亮的黑色环甲。平时披散着的金发梳成了长辫垂在脑后，光亮得犹如黑夜云层间裂开的月之清辉。

得到国王的抬手示意后，路西安直起了身，修长的身躯、强健的体格配以绝世的美貌令在场的所有女性看得痴迷。在他抬起冰蓝色的眼眸，微扬起秀丽的唇角微笑时，无数颗浪漫的心也随之融化。

“亲爱的德·法伦伯爵，你能赶到我很高兴！”国王努力使自己的笑容更为亲切，“如果今天没有你的参与，相信这场比赛定会黯然失色！”

“陛下的荣光即我辈之荣光，作为臣下的我怎能不尽力？”路西安优雅地一低头。当他重新抬起下巴时，他的目光似无意地移向言不由衷的国王身边、那个脸上带着愉悦笑容的黑发男子，如冰芒一般的眸光微闪了一下，下一秒，他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回到国王的脸上。

“陛下，我的兄长亨利让我代为转达他的致意，感谢陛下赐予我这份殊荣。请陛下放心，我吉斯家族的每一个人随时准备为陛下的荣耀而战！”

看似了无新意的客套话竟令国王的笑脸僵住，而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旁观的迪特里希则露出了赞赏的笑意。

果然没让我失望啊！路西安，一句话就将国王牢牢套住！既然是宣称为国王而战，那么不管国王愿不愿意，他的金百合王旗都必然插在你的阵前！

哎哎，可怜的亨利国王，这场你精心盘算的竞技赛还不知谁是最后的胜者呢！

怀着雀跃的心情，迪特里希丢下陷入自我厌弃的国王，如情人般甜蜜的眼神长久地在漠视他的路西安身上流连。

斗然目睹路西安的现身让萨兰陷入了混乱，他一边自责自己只因为听说德·法伦伯爵是吉斯家族的人就自动地将路西安排除在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一边又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而心慌。

失望的成份肯定是占据了我大半的头脑，因为不管我怎么厌恶血腥的吉斯家族，我还是无法忽视和他在一起时放松的心情……

萨兰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激情四溢的夜晚路西安邪魅的微笑……

有点坏，可是又很可爱，虽然还是不喜欢他油嘴滑舌不正经地乱开玩笑，可是一想到他也有很纯的象小男孩一样羞怯的表情，就觉得可以原谅他的一切恶作剧……但，这样一个让我抱以莫名的好感的人怎么竟会是那个该诅咒的家族的一员呢？

上一刻才因为联想到了那个意外的吻而火烧起来的面孔下一刻又变得苍白。

“萨兰的脸怎么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呢？”和他站在一起的路易好奇地问道。

“啊……那个……我想是我太激动了的缘故吧，毕竟不是每天都能有机会看到那么出名的人物。”萨兰随手拨弄自己的发丝借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嗯嗯！我也是啊！”路易捧住自己的脸，“我感到我的脸象是要喷出火来一样地烫，心也咚咚地跳个不停！”

路易的话萨兰只听了一半，一个忽然闯入脑海的念头让他本来就很乱的心绪猛地一沉。

或许……或许他早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毕竟那一夜的狂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突然响起的号角引发全场如雷的欢呼，即使是心不在焉的萨兰也惊醒似的意识到了一场盛大的对决即将开始，他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场对决的主角之一必是路西安。就在他抬眼向引发狂潮般的欢呼的中心望去时，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身披战甲的路西安已昂然入场。放下头盔面罩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增添了一份骇人的杀气，如剑一样犀利的眸光从眼洞后冷冷射出。不过这种摄人心魄的气势却令场内的女士们几近疯狂，她们狂舞着手中的丝巾、面纱，期盼路西安能到自己的面前来请求祝福。路西安慢慢地驱动马匹，犹如巡视般走过。就在他骑至离萨兰还有十米远的地方，他突然停住了，默默凝视他的萨兰立刻感受到了他的眸光轻刺，即便是看不见他的脸，萨兰也能想象出轻轻的笑意在他的俊脸上扩散开来。

路西安毫不迟疑地朝萨兰骑来，狂呼的观众开始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猜测是哪位女士得到了那份殊荣，然而明白他目标的萨兰却浑身不自在起来。

拜托，你该不会在这种场合也要玩弄恶作剧让我丢脸吧？他刚刚才恢复平静的脸又火烧起来。

直直地朝他走来的路西安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他只是与萨兰对望。全场的观众大气不出地等着看下一步的发展，应该说是路西安的选择让他们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力量。被关注的萨兰挺直腰站着，打定主意不想让人看笑话的他只能用与生俱来的傲气支撑自己。

路西安在面罩后轻轻地笑了，他凝望着萨兰的眼睛，缓缓转动手中的长枪，使枪尖触地。

他在向我致敬？路西安在向我致敬！

萨兰紧绷的神经瞬间松解，虽然有些困惑，他还是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第六章 连战

号角声响起，路西安握紧手中的长枪，身子前伏，一踢马腹，坐下的黑马奋起四蹄朝对手直冲过去。干裂刺耳的马蹄声中骤起金属撞击的闷响，被路西安的长枪重击到盾牌的骑士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力，身子向后横飞出去。两马交错，骑士落地，断腿的惨呼旋即为观众席上响起的狂喊所淹没。

“第六位！德·法伦伯爵真乃神勇！”身子微微前倾专注地凝视竞技场的迪特里希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看他的每一次冲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法兰西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

英国使节赞同地大点头，“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原先我还对殿下的话心存疑虑，现在看了这六场长枪对决，我心中的疑云已全然消失，德维尔败于此人手下一点都不屈辱！”

“精彩固然精彩，不过……”迪特里希端正的面孔上浮现出隐隐让人不安的笑意，“实力的悬殊让这场比赛的激烈度大打折扣，总让人有一种美妙的音符才起却又嘎然而止的遗憾……”

语尾故意拖长的迪特里希斜瞟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国王，“陛下，德·法伦伯爵最擅长的是剑，不知道我们何时能欣赏到他精妙绝伦的剑术？”

“下一场就是！”就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亨利国王突然有力地抬起了手，“王室总管，今天剩下的已取得挑战资格的人还有多少？”

“重剑组又有了八名符合资格的，如果加上刚刚比完的弓箭赛A组的初试，现在有十六名挑战者。”王室总管顿了一下，伏下身子在国王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国王皱了一下眉头，“他除外，其他的人，让他们一起上场吧！伯爵远道赶来也累了，与其一个个地比，不如以一场决胜负，这样也好早点让伯爵得到休息。”

“是，陛下。”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和诧异，王室总管恭敬地答道。

“陛下多么仁慈！”双手交合于胸前，迪特里希微笑着低语道。

这句貌似赞赏的话听在暗为路西安抱不平的英国使节的耳中竟有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嘲弄与悲怜。

明明是怂恿国王作出不近情理举措的始作俑者，却又为何这般惺惺作态？使节不快地想道。他偷偷打量了一下那个言谈举止皆优雅动人的王子，心中隐隐约约笼罩起不安的迷雾。

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虽然他似有意无意的搅乱法国宫廷的作为有利于我国。但，他针对的只是法国吗？我看不清他的意图所在……

“好～了不起啊！”整个身子都伏在围栏上的路易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痴迷，路西安的每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低头的沉吟，他都看得眼也不眨，“好想追随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作他的马童也行啊！”

他颇有些嫉妒地看着快步跑到路西安马前为他整理马鞍的少年。

怎么回事？同样为路西安的武技心折的萨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没有休息？只有一场接一场的比赛！按理，身为擂主的路西安在第一天也只作表演性的三场比赛，可现在，六场比赛已过却似乎仍看不到结束的迹象。

他有些忧心地看着那个端坐于马背的身影，那挺拔的身姿是傲然的，但也透着一丝孤寂。

路西安，我丝毫不怀疑你会赢得最终的胜利，但国王的用心却让人不寒而栗……

再度吹响的号角声中，十五位鱼贯而入、手持宽剑的骑士令萨兰心头一震。

这也太过份了！怒意聚集到了他的眼中。

路西安取下头盔单手抱于胸前，长长的发辫随着他头的摆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最后甩落到胸前。六场硬碰硬、极耗体力的长枪对决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疲惫之色，他随意地理了一下散落于眼前的一缕发丝，伸手接过副手吉纳德爵士递过来的剑。明晃晃的剑身随着他手腕的转动反射出一片璀璨。

“好剑！”路西安脱口赞道，“用这样的剑比武也算是对国王的最大敬意。”

“大人，国王眼巴巴地盼着你输，你就不要让他太过失望，这才算得上是对他的最大敬意。”

路西安侧眼看着板着面孔的好友，耸动着肩膀笑了起来，“可是如果我输了，国王会想，为什么路西安没有断掉一只胳膊？如果我的胳膊断了，他又会想，为什么没有丧命？如果我死了，他很可能会大叫，为什么没有早点死掉？！哼哼！反正我做什么都不会让国王满意，所以我也就没有必要考虑他的心情！”

说完他转身向场地中等候他的十五名对手走去，吉纳德的话从背后追了上来。

“任性的大人，要我通知仆役为您准备膳食了吗？”

“嗯～”路西安略停了一下，“让他们先准备洗澡水吧，我可不想一身臭汗地坐在餐桌上。”

朗笑着扔下头盔的路西安英姿飒爽地朝场中走去。

在场地中成半圆环形站立的十五名骑士器唰唰地用骑士的敬礼迎接路西安的到来，其中一个高大壮实的骑士更是单膝跪下，高声说道：“大人，我想成为您的部下，请接受我的挑战！”

路西安微微一笑，“那么就请诸位竭尽所能吧，我也会以同等的态度对待与你们的对决，相信这也是陛下的御意！”

对决在号角声中拉开序幕。由于深知路西安超绝的能力，国王暗命王室总管叫十五位挑战者分为三组，每组轮番上阵与路西安拼杀。这样的安排用在决斗中颇现卑鄙，但即便如此，国王的心中也并无绝对的胜算。

对决一开始就遇上了意外，先前那个高声向路西安提出挑战的骑士突然挥剑逼退自己的同伴，就在同伴惊诧他的反常行为时，他摘掉头盔扔在了地上。

“大人，这样的对决是对骑士的羞辱！我期望能与您单独对决！”

路西安笑了，从对方扔掉头盔的那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了这个有着一双坦诚的灰色眼睛的壮汉。

比赛的规则中规定，当对手拿下头盔休息时不能对他进行攻击，而路西安事先就以扔掉头盔表明自己不打算利用此规矩，提出挑战的骑士为求公平竟也做出同样的举动，这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傻瓜的行为，但路西安却从中看到了一个人的诚心。

“你叫什么名字？”

“西蒙·德·瓦朗，大人。”

“好，西蒙·德·瓦朗，我接受你的单独挑战！”

虽然是意外，可也很有趣。

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迪特里希薄薄的唇间轻扬起一抹兴味的微笑。他竖起一根手指，一个灰衣的宫廷仆役跑到了他的身后。

“请为我端一杯红酒来，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酒是必不可少的助兴之物！”

让人有微醺之感的磁性嗓音令旁边的国王心里一哆嗦。

迪特里希带有王者之气的美貌是国王所向往的，但喜好男色的他也不敢对这个黑发男子心存半点非份之想。因为迪特里希的美貌更象是一杯巨毒的烈酒，让人沉醉，也令人致命。

除了迪特里希，另一个让国王不敢动邪念的人就是场中那个如月华般光耀的路西安。不光是因为他是吉斯公爵的爱弟，更是因为国王永远也忘不了他试图对年仅十四岁的路西安下手时，那个用短剑抵住他脖颈的少年阴森森的话语。

“知道英王爱德华二世是怎么死的吗？陛下，你也不想象他一样死得那么凄惨吧？”

岂止是凄惨，简直是恐怖！国王一想到那个被自己的王后授意凶手用烧红的铁条插入肛门致死的同性恋英王就浑身冒冷汗。

路西安，你的家族是威胁我王室的大敌，我必除之！而你，漠视我垂爱、对我不敬的人，就让我来亲手将你毁掉！

盘算着阴毒的念头，国王的脸上扭曲着露出一个刻薄的微笑。

雪亮的剑光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裂过半空，西蒙·德·瓦朗挥出了他的第一剑。因为是在向自己的偶像诚心讨教，所以他的力道与速度均达到了他所能达到的最好境界。剑光闪烁中，他看见路西安如背后生翼一般向后轻盈地跃出，挟着强劲杀气的剑影在他胸前几厘米处划落。

“力道不错，但速度不够！”路西安含笑道，长剑在阳光下鬼魅地一闪，如银蛇吐信的剑尖已在西蒙的眉心轻点了一下。完全没有看清他动作的西蒙顿时头脑发懵。

我竟然连他的一剑都挡不住，还奢谈什么挑战？！沉重的打击让他的动作缓了下来。

“想就这样放弃了吗？”看穿他心思的路西安冷冷道，“如果你只有这点勇气，那你还是趁早滚回家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没种的家伙！”

毫不留情的刻薄话反而激起了西蒙的斗志，他狂吼着高举起利剑，朝路西安的头上狠劈下去。

带着蛮力的斩击令举剑回挡的路西安腕间也有了一阵微麻。

“不错不错！有进步！不过象你这种不讲技巧、没有防御的进攻，这种程度还是不够！”

说话间，路西安的剑闪过西蒙的肩头。被突如其来的如切入骨髓的一击震得半边身子麻木的西蒙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胸甲自肩部裂开，斜挂在身上的甲胄已失去了保护的作用，反而成为累赘。西蒙毫不迟疑地扔掉胸甲，重整态势继续进攻。此时，他早已没了一争胜负之心，只想让那个神一样的男子看到他的顽强与执著。

路西安满意地笑了，随手挥出第三剑。看似缓慢的一剑竟挟着风雷之势，西蒙不敢怠慢，牢牢地举起了厚重的盾牌。雪亮的剑光划落，盾牌轰然裂成两半，余势不减的剑气继续席卷西蒙持盾的手臂。锥心刺骨的巨痛令西蒙差点栽倒，他踉跄了一步重新站稳。不理会折断的手臂，西蒙奋勇再度挥剑出击。

路西安微笑着挥出最后一剑，剑光在空中画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直击向西蒙挥出一半的宽剑护腕的上方。异样的金属声响起，西蒙的剑从剑柄处折断，银色的碎片飞向半空。

很给对方面子，跟这样的小角色居然也战了四个回合！迪特里希叹息着饮下了似血的酒液。

第一剑可以致命，第二剑已然卸甲，后面的完全是多余！不过……他挑了一下俊气的眉尖，最后一剑也蛮精彩！

“大人，多谢指教！”散着发、折断了一只手臂、失去盔甲的西蒙昂然站立，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狼狈，反而象是得到国王授封一样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