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好漂亮。」团员朝四周梭巡着,并往戏台的另一方一指!「据说那里就是天皇和幕府将军的座位。」
「观世座的气势看起来好吓人,到处插满了他们的旗子。」
「演戏是靠本事,气势输人有什麽关系?我们可以在戏台上把它讨回来!」
此时,煜烨早已看见鬼御堂,这是他们自那晚不欢而散後首次的见面,他迫不及待的来到鬼御堂的面前。
「你瘦了。」
看着鬼御堂更为纤细的身躯线条,他的脸蛋依旧白皙,却更美得教人心碎,神情冷淡,但那双盛满哀愁的瞳眸还是
不小心泄漏了再见煜烨时的激动。
「其实我不希望你看到最後。」因为,他知道他们的剧团必败,只是败得难不难看而已。
煜烨牵起他微凉的小手,旁若无人的举到唇边亲吻。「不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论胜或败,我都和你一起
扛。」
鬼御堂淡淡的笑了。「谢谢你。」
「好好演出,我要你知道,在我的眼中,你的舞蹈就是最好的,毋需和任何人比较。」他想伸手摸摸他,却又不敢
。
煜烨暗骂着自己,现在的他就像个对自己没有信心,初次坠入情海的少年一般,在情人的面前竟然表现得手足无措
。
微微一笑,鬼御堂抬起头,凝视着煜烨俊美的脸庞,就像要将他深深地镂刻在心版上一样。
「你说的是能剧吧?我今天会把最好的一面完全表现出来。」鬼御堂轻声叹息。「一方因希望你瞧瞧我最美的样子
,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你看到最後,我真的好矛盾。」
「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最好的。」煜烨焦急的说。
他的鼓励让鬼御堂本能的路高脚尖,双唇轻触他的唇。就让他放纵最後一次吧!他能拥有煜烨的时间很短,但却是
最美的,能让他在回忆起来时,心头感到暖暖的一片。
鬼御堂伸展双臂想回抱他,却扑了个空,因为他很快就缩回去了。
「快要开演了,我们要开始做准备,团员们也在等着我。」
「好吧!你去,我等你。」
鬼御堂微微一怔,而後对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靥,那魅力十足的笑容,让煜烨心里感到一阵不安。
当真没有问题吗?为什麽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呢?甚至心里隐隐有股浓厚的不安……
立合能开演了。
过年时的新春时节,天气仍显得相当寒冷,京城里的商家全都休息停业,民众携着全家大小集聚在戏台四周等着看
戏,将军重臣们也应足利义政的邀请,前来观看这场从去年冬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一场立合能。
「首日公演,大家都要提起精神来。」
後台里,鬼御堂身着戏服,无比虔敬的拿起一只面具,对大夥做信心喊话。
「是,大家不成功,便成仁!」银夜叉也跟着喊道。
团员们各个兴致高昂,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京城公演,却是第一次站上这麽好的舞台,又是和观世座竞争,全
日本第一的梦想就近在眼前了,教人好生兴奋。
鬼御堂幽幽的一笑,神情有些痴迷,又有些感慨的瞧着手中的面具……他蓦地想起好多事,好多有关於这个面具的
事。
「哥,你在想什麽?」银夜叉不安的瞧着鬼御堂。
「没什麽,快要上台了,不要随便分心。」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鬼御堂那彷佛带着秘密似的笑容,令银夜叉感到很不安。哥哥近来的情绪一直很低沉,甚至是强颜欢笑地跟着大家
练习,但他本身是没有心的,他只是尽职的扮演好团主和银夜叉的哥哥这两个角色。
「你太多心了,我或许有些失神,但那是因为我想起了许多事。」鬼御堂扳过他的肩膀,「我来替你梳头上妆。」
「哥,你让我演出『野宫』,自己却演『葵之上』,这样行吗?」
野宫和葵之上这两出戏码都是出自「源氏物语」,说的都是女人遭到冷落後,重游旧地,引发无限哀思的故事,唯
一不同的是,野宫是感性的怀旧,而葵之上则是戴着鬼怪的面具,以哀怨愤怒之姿,向世人吐露心中的修罗。
「为什麽不行?我可爱的小弟弟长大了,演出美丽哀怨的女子,肯定会迷倒不少观众。」鬼御堂笑看着镜中银夜叉
的影像。
「但生性淡泊随和的你,如何饰演由爱生恨的修罗女鬼呢?」
鬼御堂笑出声来,「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功力?」
「不。」银夜叉猛摇头,今天的哥哥,看起来好艳丽。
「这不就结了?」
「可是,哥,我觉得今天你真的很奇怪。」银夜叉捉住他的手,有种捉摸不定的不安浓浓的袭上心头。
鬼御堂仍是保持那抹淡笑,「我有什麽奇怪的?」
「好像……异常的兴奋。」
这太不符合哥哥的个性了,尤其是他近来神思恍惚,又怎会出现这麽得意的情绪?
鬼御堂一怔,「兴奋?」他笑着摇摇头,「也许我也被大夥高昂的兴致感染了吧!瞧,我们终於站上京城的舞台了
,听说,今天连天皇也会来看戏呢!我们就要一举成名了,多年的梦想终於快实现了,我怎麽能不兴奋呢?」
「这些都是假象。」银夜叉急着跺脚,戳破他佯装平静的面具。「这些都是假象,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今天的立
合能,我们必……」
鬼御堂连忙捂住他的唇,笑意不减,眼神却已出现悲怜情绪。「不要说破,也不要损了大夥的兴致,身为团主,你
有责任把大夥的喜怒、生计摆在任河情绪的前面。」
「我才不要做团主呢!团主是你。」银夜叉闹脾气的甩手道。
「别这麽孩子气,你不小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麽早就把担子交到你手上,只是,我身不由己。」
鬼御堂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他很快就摆脱心中的悲伤,恢复那绝美的笑容。
「你怨我、怪我,我都认了,不过,今天我实在很高兴,你就由我任性这一次吧!」
「哥……」
「对不起。」鬼御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转身招呼其他的团员,无视这段小插曲,就像以往在乡下公演一般,
他事事参与,团员也很乐意与他分享。
就要上台了,银夜叉的视线却一直紧盯着鬼御堂越显瘦弱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他不好的预感一直压在心上,倏地,他不顾一切的扑向鬼御堂,从後面紧紧地拥抱着他。
「哥哥,不要走,我求你哪里都不要去,留下来!」
鬼御堂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漾出美丽眩目的微笑。「怎麽还像个孩子似的这麽爱撒娇呢?我人不就在这里吗?哪儿
也没去啊!」
「可是……」他不想放手,彷佛这一放,哥哥就会消失般。
「要上台了,银夜叉好了没?」团员已在催促。
「还不快去?把你最好的舞蹈全表演出来。」
鬼御堂推了银夜叉一把,他不得不戴上面具登台,如今已容不得他再追究下去,可心头的不安却益发浓稠。
第九章 梦魂
商量不定。
暗风吹罗带轻萦。
柔怖似水,佳期如梦。
碧天莹净。阿汉已叁更。
良宵耿。
算此时谁在回廊影。
能剧的正式公演必须花上一天的时间,表演五出戏码,依序是神、男、女、狂、鬼。第一部演出的是以神明为主的
能剧,一来是祭天酬神,二来是延续能剧的传统,从庙会延伸过来的习惯。
第二部是男,是武将战记,多半是历史中的武将报仇雪耻,或平定战乱的忠臣孝子的戏码,目的是提醒人们不要忘
记忠义之事。
第叁部的女,则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演出可歌可泣,汤气回肠的故事,通常也是最搞民众欢迎的戏码,因为举凡能
剧艺人出饰女角,多半生得俊美飘逸,让人印象深刻。
接下来的狂,也就是流传後世甚广的杂能,演员疯狂的饰演虫鱼鸟兽,博君一笑,相当具有原始民俗的风采,也是
老少咸宜的闹剧。
而压轴的鬼,主角就是修罗厉鬼,看得台下观众毛骨悚然,却又移不开视线。
「哗……哗……开始了、开始了。」
「瞧!竹下大夫长得多俊啊!」
「那个年轻男子也长得很不错,是谁啊?为什麽以前都没没无闻?」有人开始打探银夜叉的身分。
「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足利家长公子宠爱的那一个?」若是能见着,也不虚此行了。
「简直是太华丽了,这两个剧团的排场和服装今我看得目不转睛呢!」
「唉!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先不论谁的功力好,光看那气势,乡下剧团就是不成气候啦!」这人看出局下了。
「真的耶!那个饰演男的演员跳错拍子了,这故事我看了不下十次,动作都记熟了,不会看错的。」
一路演下来,也让剧团的成员演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轮到银夜叉出饰「野宫」的六条御鬼所,鬼御堂悄立在舞台
一旁观看。
他若有所思的瞧着银夜叉的步伐,甚至没有分心去看观世座的表演。
「为难他了,年纪轻轻的却要揣摩这麽凄惨的心境。」他悄悄地在心里叹自」。
可是,银夜叉表演得很出色,中规中矩的,兼之扮相不错,赢得不少掌声。
「这位年轻人还不错哩!」
「小小年纪就生得这麽美,将来肯定会有前途。」这位妇人挺期待的。
「他是长公子的男宠的弟弟,弟弟都长成这样,哥哥肯定会更颠倒众生。」
「瞧!将军那边也是掌声热切。」
「我听说,若是观世座赢了,长公子就得把那男宠献给他爹。」这消息实在是大震撼人心了。
「好浪漫喔!我就喜欢这种爱情故事。」
站在她身边,看似她丈夫的人可一点也不觉得浪漫。「看戏啦!女人家就是这样。」
後台的观世座这边,显得气势旺盛。
「我们赢定了,观众只在『野宫』这出稍稍犹豫了一下,其他的时候都是一己倒。」
「鬼御堂让弟弟出饰主角,实在是太大胆了一点。」
竹下物取喘口气道:「我倒觉得他是孤注一掷,把所有的精力全摆在鬼。」
「哦?」
「看看生性逆来顺受的鬼御堂如何演出这爱恨交织的葵之上吧!」
终於也到了最後的一刻,鬼御堂戴上狰狞的鬼面具,心里空白一片,什麽都没办法想。
胜负早已分明,他只求别输得太难看而已。
站在舞台上,灯光逐渐暗下,狰狞的鬼面具,随着青色被风缓缓舞动着。
葵之上是光源氏的正妻,却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日日夜夜独守空闺,偶然在一场葵祭典上,和丈夫的情妇狭路相逢
,最後遭情妇的妒怒而死,死後化为满怀怨恨的葵夫人,徘徊故地,不肯离去。
舞台上凄凄惨惨的效果,可怖狰狞的面具,让观众看得心头毛毛的。
「哟~~这麽美丽的人儿却戴上可怕的鬼面具,真是糟蹋了天生的好容貌。」
一名妇人心怀遗憾的说,很多人都期待能亲眼看到鬼御堂美丽的容貌呢!
「满怀怨气的葵夫人既可怜又可怕,让人看了觉得顶心酸的呢!」
「女人别老嘀嘀咕咕的,专心看戏吧!」
「人事无常,如芭蕉上的泡沫……昨日之花今何在?见此仍不醒悟者,乃思痴之辈也……」
鬼御堂全心投入这个角色,如今他也只剩下舞蹈了,化身为葵夫人,他只是把自己的遭遇全投射在这个角色上。
为什麽要这样待他?身为艺人有什麽错?卖身是必然的命运吗?如果能够抛开一切世俗的困扰,他是不是就真的能
生出双翼,自由的飞到天边去呢?
「担一身之忧,更添世人之怨恨……往事不能稍有忘怀……即使瞬间之解脱……怨灵仍一再出现……」
透过面具窄小的洞口,鬼御堂不自觉的找寻着煜烨的身影。他正在看着舞台吧?他是以什麽样的心情看着舞台上的
他呢?是以情人的身分,还是以贵族的身分?看着他粉墨登场,他现在是什麽感觉?
鬼御堂不禁幻想着自己是受到宠爱的,正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出最好、最完美的一面。他只有在舞台上才有生为人的
尊严,只为能吸引到观众的目光,但此刻,他却只想演给一个人看,一个他今生最爱、最眷恋不舍的人。
「幽怨已深,憎恶却无时无刻侵蚀奴家的美貌,岁岁年年……靠着仇恨,百般屈辱的活着……君何在……」
啊!他看到煜烨了!他就坐在足利将军的右手边,意气风发、潇洒自若,他这般出色,就连身处在贵族重臣堆里,
也仍显得如此耀眼,璀灿如夜星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舞台。
短暂的视线交会,鬼御堂的心开始抽痛起来。他是那麽地高贵,位居人上,他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偶然相
遇,能被他所爱,对於卑贱的他而言,已经足够。
他终究不是葵夫人,他也不要成为葵夫人,即使情爱已逝,他永远做不到憎恨他,所以,他只好选择放弃自己……
舞步已显凌乱,发丝已然纠结,紊乱的心逐渐沉淀,剧中人的舞步在见到行脚僧之後,变得愤怒异常,葵夫人好不
甘心,不甘心夫婿另有所爱,她狂舞出漫天花海,满腔悲怨如排山倒海的涌来。
煜烨支着下颔,深深的凝视台上的鬼御堂。
他觉得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鬼御堂的每个动作都像是在和他告别,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做无言的倾诉,甚
至连他的舞蹈,虽华丽异常,却隐含凄美哀怨的意味。
鬼御堂将葵夫人的愤怒演得无比悲哀,她的咒杀在鬼御堂的诠释下,成了诉求来生……
不对!煜烨陡地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鬼御堂像是在……在向他诀别啊……
一定是的!鬼御堂不想活了,他早已决定放弃一切,他甚至决定不等到最後的结果,执意寻死!
葵之上的剧情在煜烨惊疑不定的心绪中接近尾声。
「哗……哗……好美、好苦的悲恋,我看得都不禁流下泪来。」
「我也是,更让人感动不已。」
舞蹈结束了,空前的掌声给了鬼御堂,但鬼御堂却没有在台上驻足!他直接退下舞台。
煜烨的心蓦然一惊,匆匆忙忙的离座而去。
「哥!你成功了,台下的观众对你的舞蹈看得目不转睛,你成功了!」银夜叉开心的迎上前,却惊见鬼御堂的脸色
苍白如纸。「哥,你怎麽了?」
鬼御堂摇摇头,身子一个不稳,竟往前倒向银夜叉张开的臂膀里。
「哥,你不要吓我,到底怎麽了?是太累了吗?」他摸摸鬼御堂的额头,发现他的身子不断因寒冷而颤抖,但额上
却是热烫的。
「不……不要声张,我……服毒了……」一开口,他就吐出一口鲜血。
在葵夫人狂舞时,他便咬下早已藏在齿间的剧毒,这样一来,不管结果如河,他都紧守住自己的诺言,他只会是煜
烨的人!
「为什麽?哥……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银夜叉这一喊,团员们全都围了上来,大家的脸上都是震愕与不信,一时之间,後台乱成一团。
鬼御堂闭上双眼喘息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这……这样很好……再也不会给你们……添麻……麻烦了……咳咳
咳!以後剧团就交给……你……」
「我不要!」银夜叉流下泪来,紧紧地搂抱住他。「我只要你好起来,你说我们兄弟俩要一起为剧团努力,你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