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依依,偏僻的院子静的可怕,本想和往常一样为了能让君瑞安心吃东西而习惯放下糕点便走的,却发现有一个黑色影子坐在房门口,静静的坐著,微微地斜著耳朵听院子里的声音。
那个时候,君悯的心就像是被雷打了一样,兴奋,或者是激动……
轻轻地靠近,怕吓了那个胆小的人儿,慢慢地靠近,只是依旧在孩子身外的两步的距离停下,然后蹲下,似是祈求一般的将怀里的糕点拿出,缓缓地地送到君瑞的面前,“这,这是桂花糕……!”
桂花的香味慢慢飘动,皇宫里的糕点都是用帝国最好的材料做成的,就连这桂花也是最香最新鲜的……
君悯怕君瑞看不见而拿不到糕点,便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君瑞习惯放在膝盖上的手,只见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被碰得抖了一抖……
“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匆忙的解释,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坏人。
君瑞努力的克制著自己对外人的恐惧,三个月,君瑞不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好,只是,那生不如死的痛苦让君瑞怕了,怕了那些会说话会走路会说自己是好人的东西了……
缓缓的反手,小手努力的拿住君悯手上的糕点,这是君瑞第一次从君悯手上接过糕点,第一次没有慌忙的躲起来……
十岁,两个十岁的孩子静静的在偏僻的院子里对望,即使君瑞根本看不见君悯,可是,君悯却激动得哭了,葳循曾经警告过他,不许哭,不许流泪,只是,在这个院子,没人会知道他哭,更没人知道他流泪……
“呜呜呜,对不起……!”似乎君瑞的接受让君悯三年来的愧疚彻底崩溃,那一股脑的后悔,一股脑的挣扎,一股脑的想赎罪却无从赎起的内疚还有无力的感觉,充斥著此时君悯的世界。
君瑞脏脏的小脸之上,是莫名的感觉,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哭得如此悲伤,为什么拥有了幸福还要哭泣,他不明白,也不懂。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粗鲁的用自己精致的衣服擦脸上的泪水,只是,擦去了一些又来了更多,压抑了三年的泪水,不论是对君瑞的愧疚还是皇宫无时无刻的争斗,“呜呜呜,对不起,我,我那个时候不该,不该任性的,呜呜呜……!”人前高高在上的三王子,如今却在这荒凉的院子里哭得就像没有学问的孩童一般,不再是聪明睿智,不再是父王的骄傲,更不是王朝未来的希望,只是一个做错事情忏悔的孩子。
晴空万里,月明星稀,轻风吹过破败的院落,萧条凄凉,还伴著孩子无助的哭声……
颤抖的小手在漆黑的夜里缓缓伸出,君瑞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干什么,只是,他知道,他不想听见孩子的哭声,特别是这个常常告诉自己他是自己哥哥的人。
轻轻的搜索,小手突然碰见一个温暖的头颅,感觉到那顺滑的头发,君瑞淡淡的笑了,笑得似是欣慰一般,还不由得学著曾经嬷嬷哄他一般的轻柔的拍拍,“啊,啊……!”
哭到昏天黑地的孩子在好一阵子以后才发现有人像是安慰一般的拍著自己的头,惊讶的抬头,看见的是君瑞没有退却的笑容,淡淡的,轻轻地,虽被脏兮兮的灰尘遮了脸颊,但那霎那间的温柔直直的照进君悯的心里,浓浓的,暖暖的……
君瑞似乎没有发现君悯小小的动作,只是一直轻轻的拍,还仔细地听著孩子的哭泣声,嘴里,是断断续续的叫声,“啊,啊……!”
“呜,你,你的手好脏啊……!”哽咽的孩子睁著大大的眼睛,眼眶里是还没有来得及擦得泪水,扁扁嘴地说道。
微微的颤抖,君瑞才发现自己正用自己的手在拍人家,碰人家,那曾经咆哮在耳边的叫声瞬间充斥著君瑞的世界,“表子,臭婊子,洗什么,脏死了,洗了也不会干净的……!”
惊恐的缩回自己的手,慌张的想要爬进自己的屋子……
“呜,不,不要走……!”君悯可怜兮兮的看著君瑞,瞬间将他的手抓在自己的手掌间,感觉到君瑞想要挣脱的力气,“呜,瑞儿,你的手虽然脏,可,可,可你是第一个这样安慰我的人……!”
一滴泪水滑落,滴进了君瑞的手掌,他能感觉到那泪水温度,更能感觉到那泪水的苦涩,君瑞放松了自己的手,任由君悯握著,似乎是想安慰这个依旧哽咽的人,脸上,是温柔的笑。
“瑞儿,呜呜,你知道吗,父王从来都不让我们哭,可是,可是每次练武都很苦啊,身上都是伤,可……!”似乎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君悯得寸进尺的搂著君瑞,即使君瑞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瑞儿,呜呜,对不起,那时候是我任性,我,相信我,我会救你出去的……!”
“啊,啊……!”被君悯搂得让君瑞不习惯的挣扎了一下,只是依旧不忍心拒绝君悯的要求,轻柔的用自己的手臂轻轻的拍著君悯,许那句手脏让君瑞有了点点自觉。
“瑞儿,别怕我好不好?”君悯闷闷的靠在君瑞的身上,此时君悯才发现,君瑞不仅要比自己小上两圈,而且还受得连骨头都根根凸在外面。
“啊……!”似是回答君悯的话,君瑞无意识的叫了一声,引来君悯快乐的笑。
“瑞儿……!”笑著相拥,君悯感到无比的快乐,似是要比父王的夸奖还要快乐……
“啊,啊,啊……!”
没有星星的月空之下,有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发著无意识的叫声,似是在歌唱,为抱著他的孩子歌唱,今夜,终于有人听他歌唱,即使没有欢呼……
“草民斗胆,敢问王上,如何做才能不伤民不劳力的整治数百年的水患?”似乎刺破所有的刚硬问话,唤回了君悯神游的思绪,一抬眼,却对上一双锐利的鹰眸,那目光缕缕的带著箭,让君悯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心想此人是何等人物?
“噢?宇文遥之,此话怎讲,难不成即无不劳民伤财的方法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葳循冷笑的座回王座,慵懒的看著殿下冷硬的少年,心想,此人虽年仅十六,却能有此等气魄,即使不能胜任这般事务,定也非池中之物,淡淡的一笑,静静地等著遥之的回答。
只是,殿下群臣之间似乎对于遥之的话感到不满,就连群臣之首的宇文老丞相也微微的皱眉,要知道,这样大胆的话语,很可能被处死,毕竟,质疑雀王话的人,至今还没几个活著。
冷冷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雀王,那堪称绝世的美丽却在遥之的眼里显得刺眼,更何况他身边俊美非凡的三王子,眼角环顾四周俯首称臣的庸人,嘴角淡淡的嘲弄之意渐起,“回王上,草民从小便听爷爷说您通古今明事理,可如今一见,草民不得不怀疑爷爷的说法……!”
“放肆!”君悯虽被那刚才骇人的眼神吓了,可对于诬蔑自己父王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四目相对,高高的王座之前,远远的大殿之下,周围是纷纷扰扰炸开锅的臣子,僵持的局面俨然呈现,可葳循却一脸慵懒。
“咯咯咯……”迟来的笑声打断了两个孩子的对望,还有瞬间磨灭了群臣们的议论,“果然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父亲宇文大将军也曾顶撞于我,你爷爷宇文老丞相也为民请命,咯咯咯,如今这小孙子也到时候出来了呀……!”微微的起身,虽笑著,但那冰冷的目光直直的看著站在群称之首的语文老丞相,“你说是不是阿,丞相?”
“吾王英明,老夫愧不敢当!”不卑不亢的回答,老丞相微微的欠身做鞠。
“咯咯咯,宇文老丞相过谦了……!”赫然起立,葳循顺势档了遥之射向君悯的目光,不著痕迹的将君悯护在身后,“宇文遥之,若今天不给本王一个满意的回答,你爷爷这后半生便要后悔为何让你如此早的出世了!”
“自家性命,与人无关!”冷冷的对望,遥之俨然没有把雀王放在眼里,冷冷的做鞠,开口,“草民愚见,王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草民并非说这河道不能治,不想治,只是这数百年来治理水患,不可能不劳命伤财……!”
“好个愚见,那本王倒要讨教讨教,当今应该如何整治河道呢?”葳循淡然的问著,只是眼角瞟著身边的君悯的反应,就看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反对下面少年的说话方式,轻轻的一笑,回头对上遥之的脸。
“哼,只有严,法,刑!”
“如何严,法,刑?”
“严,便是严于整治贪官污吏,克扣救灾赈灾的官员,法,便是从我帝国最高刑罚开始,让那些官员见法便畏,刑,便是无视枉法的便以刑罚伺候,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直看著大殿之上的男人,“对于百姓也是如此,不得私自离乡,不得私自逃离自己的所住的地方,不得见利忘义……!”
“那不是要他们死吗?”君悯突然开口,打断了遥之的发言,原本便不算强壮的手捏成紧紧地拳头,要知道,为了治水,他也曾去过那受灾地区,那种民不聊生的哀怨,那种追著他的马奔跑的绝望,让他深深地觉得死亡的痛苦还有悲伤。
“可他们不死,会死更多的人!”决绝的回答,让所有人惊.讶,包括站在遥之身边的其他考生,“他们带著瘟疫流走,蔓延,要害死多少人,就算没有瘟疫,没有了生活来源的他们,为了食物,为了活命,打家劫舍,无所不为,这,该如何清算……!”
“……”
“这些人难民为了自己而逃离家乡,那治水用谁?就算我帝国人口富裕,可是不见得要我们派大量的军队去治水,这样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不是吗?”微微的做鞠,“草民曾听祖父说过,三王子主张疏通治水,呵呵,那你可知道这疏通要多少人力财力,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开凿出一条疏通的渠道,而这二十年要的是人还有财力,那您又有没有想过呢?”
一片哗然,所有的臣子面面相俱,就连高高在上的雀王业意犹未长的静静地看著底下的遥之,君悯则已经脸色刷白的站在葳循的身边,双手微微的因为激动而颤抖,而葳循也只是看著,并没有说话。
死寂一般过了很久,谁都不敢打破这样诡异的平衡,而葳循似乎也没准备打破,只是静静的从看遥之转向了自己的儿子……
“你,你怎就这般残忍?”君悯忍无可忍的发话,打破了脆弱的平衡,“你可看见过那些因为饥饿而死去的农民,没了农田,没了家人,他们已经痛苦,为何你还要这般对他们?”
“……”
“是,他们是可能传染疾病,可是你这般逼他们,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官逼民反,你难道就不怕吗?”
“哼,妇人之仁!”
“放肆!”
冷冷的对立,两个半大的孩子,虽然彼此看似相差六岁之远,可因为神兽在孵化期已经有思想,所以他们彼此事实相差并不远。
淡淡的打量遥之,葳循笑了,他似乎在这孩子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严酷,而又无所畏惧,回头打量自己温柔善良的孩子,或许,遥之会是这孩子的引子,引出君悯的王者气势,就如现在一般,只是还少了什么……
悠然一笑,缓缓地站起,对著文武百官,“宇文遥之,你当真如传言一般是个不世之才,只是,太过于暴虐,本王爱才若渴,特此让你伴三王子君悯身边,入主文学阁研讨各类文史政治……!封王子伴读……”突如其来的宣判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此放纵一个狂妄的小子,是葳循从没有做过的,或许有人会说葳循会后悔的,可现在,他不会后悔!
邪邪的一笑,故作礼貌的做鞠,却没看见同样邪邪笑著的葳循,不知道为什么,葳循知道这个遥之的敷衍还有不屑。
“白鸢涵,本王见你有仁者之心,也有恻隐之心,本王准你随意进出天书阁钻研治水之道……!封天文阁大学士……”
“万菁,本王见你武者之心,将来必可带兵平定祸乱,封你为赐御武士称号,随时听命……!”
“至于其他各为爱臣,本王见你们才学兼备,封学士于文渊阁,随时听候调遣……!”
齐刷刷的做鞠谢恩,只是,葳循笑著看著他们,殿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谁是赤胆忠心,谁是谁的心腹,能够站在这殿上的,没有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人。
“谢王上恩典……!”洪亮的声音充斥著帝国的天空,也许谁都不会知道,将来的帝国将会在这十个人中的变得更加强盛,或者,更加衰败……
缓缓的转身离开,虽有千般不愿玩不不肯,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君悯随著父亲的退潮而也走进内殿,最后不知什么原因的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之上的考生,却又一次被那双锐利的眼神抓住,似要凌迟与他,吓得君悯急急得离开。
急忙转身的君悯没有看见,看见那一抹残忍的笑容……
“遥之阿,你可要吓掉老夫得这条老命了……!”下朝路上,丞相专用马车之中,年老的丞相心有余悸的对这依然一片安然的少年诉说,只是少年似乎根本不屑如此的话语。
冷冷的瞥了一眼老人,“宇文忠沛,似乎,你真的老了……!”
“你……!”老丞相被如此话语堵得信口发闷,只是多年的广场经验告诉他,忍一时之气,是为官的首则!
“哼,看清你的位置,不要做爷爷做得真把自己当成本宫的爷爷了……!”冷冷的越过老丞相的身边,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得离开只留下一个哑口无言的老丞相和一个聋哑的车夫。
炎热的空气中飘过一缕冷风……
第四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同是怜人入破室
“哼,你知道吗,瑞儿……!”寂静得夜,偏僻没有人会经过的院落,似乎与皇宫隔离的地方,传出孩子似乎生气似乎埋怨的声音,“哼,说什么这样会死更多的人,我看是他冷血……!”
孩子气嘟嘟的扁著嘴扔下手里使劲拉著的木桶努气匆匆的坐到一直默默无语的孩子身边,嘴里面还嘀嘀咕咕的呢喃,“哼,气死了,父王还封了坐伴读,啊啊,怎么可以这样啊……!”
君悯任性的挥舞著手表示愤怒的发泄,只是没有注意到君瑞听见那句“父王”时候的僵硬,也许可以刻意忘记,可是,不能彻底磨灭,那痛彻心肺的痛,那一句一句的否认,让原本就生活在自己的希望中的孩子彻底绝望。
缓缓地将手上的馒头放回自己脏兮兮的衣服里面,想要爬回自己的屋子,其实君瑞并不想和君悯走得太近,不是因为他的不好,而是因为怕,怕从口中知道其实那个父亲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关爱自己的孩子,而他,却永远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