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青天 上————寒月

      小师爷皱了皱脸，「蓝姐，你没闻到有尸臭味吗？」

      「啊？！」此言一出，吓坏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朋朋你去挖坟啊？何时有如此好兴趣？！」另一婢女小红捏著俏鼻走开，厌恶道。

      小师爷睨了她们一眼，自己动手解衣。

      「才不是我想去！是山月说要去查案啦！」

      「哎哎！怎麽不早说？你先去洗洗，等会儿我摘片松叶给你擦身去秽！」

      「一身秽气还抱著这新衣，得重新再拿一套，我帮你去换换，这套等会儿一起洗了！」

      两个大姐姐罗唆完後，立马跑得不见人影。

      小师爷笑了笑，噗通一声跳下水。

      蒸气薰面，脸蛋微红的小师爷趴在池边踢著水，嘴里哼著不名的小曲，神情甚是愉快。池面上撒了些许花瓣，白的红的黄的，在蒸气中掺进了花儿的馨香，令人不禁放松了身体，疲惫也一点一滴地渐渐消失。

      手暖暖的，脚也暖暖的，身子更是暖暖的，小师爷不禁呵呵笑，支起身子开始在偌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好似一条惬意的鱼儿。

      太守大人步进澡堂时所看见的便是这一副景象。

      唇角勾起弧度，骤现骤逝，朗朗清冷的声音脱口：「我不记得家里养了条鱼。」还是只美人鱼，光裸裸的！

      「啊！山月你回来啦！」小师爷见到太守大人，心花朵朵开，双眼放光，忙游到池边攀了上去，仰首望著那张美丽无双的容颜，「有查到什麽吗？」

      「一样东西。」太守大人双眼直勾勾地盯著那被水气蒸腾得嫩红的身躯，修长的，匀称的，温滑湿润的，连那胸前双蕊都尽收眼底。

      好一副美人出浴图！

      「什麽东西？拿出来看看。」小师爷浑然不觉春光外泄，天真地望著他家大人，也许是早两人共浴习惯了，也不觉这样有何不对，甚至还拉了拉他家大人的衣摆，问：「山月一起来洗吧！姐姐他们说一身秽气要洗掉的！」

      太守大人眉宇动了动，神情淡然，确定小师爷那单纯的眼中没有一丝异样，才窸窣地解衣宽袍。

      「啊！这是什麽？」小师爷伸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黑色羽毛，好奇地端详著。随著太守大人也光裸著下水，他巴巴地靠了过去，扬扬手中的黑羽。「这就是山月找到的东西吗？」

      「嗯。」太守大人轻淡应一声，捧起水浇在自己的身上。

      太守大人是宜县的美人，称为第一不为过，绝世无双的他拥有一副结实匀称的身子，在水花溅起间还能看见那微微贲起的肌理，蕴含著力量──那是属於习武之人的身躯，与小师爷截然不同的强壮。修长的手脚举止总是高雅，美好的样貌、完美的颈项曲线、平袒白皙的胸膛、两颗红樱、紧实的腹部……都是诱人采撷的极品，然小师爷视如不见，只专心注意他手中的黑羽。

      「鸟羽？鸡毛？是乌鸦还是乌骨鸡？」小师爷喃喃自语，任他搓揉触摸拉扯，他还是猜不出哪种动物会有这麽美丽的黑色羽毛。

      太守大人长手长脚轻易地将小师爷拉进怀里，一手抓过乾净的布替他擦背，一手搂在他的腰间，避免他家小师爷有大人看顾还会溺水，到时可不只是小师爷被笑话，连太守大人也难逃笑柄呐！

      ──即便他知道他家小师爷会泅水，他也仍放不下这个心。☆油炸☆冰激凌☆整理☆

      谁叫小师爷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山月知道这是什麽吗？」猜不出来，脑汁搅尽的小师爷放弃，转而向太守大人问。

      太守大人愣了愣，想起他在王大为屋里与那黑衣人交手。对方的功力不是寻常江湖中人，若非是从小拜师学艺的他，只怕平常捕快与官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以後会知道。」如果他猜得不错，黑衣人是针对他而来，一次没得手，自然会有第二次。

      看来，王大为这个案子果真不简单！近来他得提高警觉才行。

      如此打定，俯首低眉正好望进小师爷那双明亮的大眼，隐隐有水光闪动，他心一动，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目光流连在那红嫩的双唇上。瞬间，却又藏了下去，自顾自地擦背。

      「这麽说是没错啦……可是案子早点破不是比较好吗？」言下之意便是应该赶紧查出黑羽来源才是。「我帮你查查吧！」

      「──黑羽的事我会注意，你不要多事。」太守大人的手一顿，清冷的口吻带著几分愠色。

      小师爷呆了呆，虽然不明白突如其来的愠意是为何，不过他明白是针对他，不禁神情黯然失色，唇瓣动了动，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似有千万言语，但最终只化为轻轻一声：「喔。」

      顿时，无语，只有太守大人的泼水声。

      小师爷木木地洗完身子，正要爬上池边，正巧两位婢女回了来，见太守大人已在池中，两人之间又气氛怪异，也不再像之前调笑，忙用松叶擦了擦小师爷的身子、帮小师爷穿上衣物後，又退了出去。

      小师爷整顿好後，垂著头，低低向太守大人说一声：「我去书房等你。」太守大人未及回答，小师爷已经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那身影落寞，无精打采的模样让太守大人看了心一紧，可……他必须得这麽做……

      不知何时抡紧的拳头松了松，也没再有心思慢慢洗刷身体，两三下胡弄，正欲跨上池边，他才恍然想到──

      他可没有拿替换的衣物啊！但小师爷跑了，婢女走远了，他找谁拿去？！

      恰巧瞥见一旁乾净的白布，那是用来擦身的，他细细地叹了口气……就是它了！

      心，有点闷闷的，不痛，却无法不去注意，这句话的伤害──『你不要多事。』意思是他很烦人、很罗嗦、会坏事吗？

      自己又被排挤在山月的心门外了吗？

      他好不容易终於靠近了山月一点的……本以为就算不能靠得再近，也会永远这样下去──山月办案，他就帮忙查案，只要山月生活中有他，那便已足够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就足够了吗？不，心中一日比一日剧烈的跳动都告诉著他，他的贪婪、他的妄想，他一日又一日的冀望那永不可能的事……是不是太傻了？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牵著他的手……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吻著他的唇……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与他深深的结合……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对他说爱……

      如果也只是如果，他真的是太傻了呢！

      自嘲一笑，双手却忍不住紧紧交叠，幻想著左手是山月的手，山月的热度，用几乎将他揉进身体里的力道握著他的右手，坚定不移……

      唇瓣动了动，明知山月不在，他却也无法对空气说……我爱你……

      我爱你，始终是说不出口的一句禁语。

      不是没说过而说不出口，而是……说过很多次，却始终没有得到答覆……

      十三岁那年，他对山月说『我喜欢你』，山月只回他一个冷眼。

      十四岁那年，他对山月说『我好喜欢你』，山月只给他一个冷哼。

      十五岁那年，他对山月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山月只睨著他，不屑地笑了一声。

      十六岁那年，他对山月说『我爱你』，山月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回一句『我没兴趣』。

      十七岁那年，他对山月说『我很爱你』，山月沉默，冷冷的走开。

      十八岁那年，他没有再对山月说了……

      十九岁……

      二十岁……

      今年他已经二十岁了，从那年之後，他没有再提过一个『爱』或『喜欢』的字眼。他没有说，山月与他的关系却越来越好，只是朋友……他想，山月只是想跟他做朋友，山月不喜欢他对他有异样的情感……

      因此，不再说了，也不敢再说了。

      交叠的双手分开，正在想山月小指上的红线是谁拥有时，一个蛋烘糕落在掌心。他愣了一愣，抬头，山月已经打理好仪容来了──月牙长衫，上好锦缎，刺凤绣彩，翩然儒雅，气质出众，山月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总是吸引众人目光的男人。

      「不是你买的吗，为何不吃？」柔柔低喃，似乎掺进了怜惜。

      小师爷瞅了山月一眼，又低头玩著掌心的蛋烘糕，没有答话。

      「我吃，你也吃吧。」清冷的声音有著无奈，还是看不过他的落寞，只得将人揽入怀，顺手挑了一个糕点分成两半送入自己的口中与怀中人的嘴里。

      只是，本该甜死人的糕点却莫名的没有味道。

      是忘了加糖了吧？太守大人和小师爷不约而同地心想。

      二

      王大为的案件出现四个关键点：莫名水滩、毒药、黑色羽毛与黑衣人。

      太守大人打定主意，由他来调查黑羽与黑衣人，而小师爷则调查毒药的种类与来源，於是两人一大早在拜访徐老板仍是不果後便分开行动。

      眼下，小师爷便是在衙门里听著仵作验尸的回报。

      停了笔，小师爷抬眼，错愕：「只是一般的砒霜？」

      「是，由中毒症状看来是如此。」

      「怎麽会……如果只是一般的砒霜你们怎麽可能在王大为死亡第一天验不出来？」皱眉，不解。

      「这……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都非常确定是砒霜无误。」

      原本以为这毒药必是破案的关键，必定独特得很，想不到却只是一般药材店都买得到的砒霜……不过这更加深了王大为尸身异状的诡谲性──死後一天发毒！

      难道真与那滩莫名的水有关？可，那又是如何的关系？

      「还验出了什麽？」

      「关於毒药的部分就是如此，不过王大为尸身上有几个怪异的小洞。」

      「怪异的小洞？」

      「是。这些小洞平均分布在王大为的双手、双脚，前胸与後背，不是蚊虫所咬，每一个小洞均是绣花针孔般的大小。」

      小师爷想了想，放下笔，「我知道了，你下去把这些小洞的位置仔细绘制起来，待太守大人回来，我会呈给他看。」

      「是。」仵作领命去了。

      「小友。」小师爷扬声一唤，一个瘦小的男人跑了进来。

      「师爷，有何吩咐？」

      「带些人手去查查近来城里的药材店谁卖出了砒霜或进了砒霜。」

      「是。」小友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小师爷收拾了下案上的公文，接著踏出衙门。

      街上正值人潮汹涌，形形色色的摊贩沿著路边排开，偶尔几辆马车经过，时将至正午，有不少客栈菜馆已挤满了人。小师爷缩了缩身子，犹豫了下，往西走去，伴随著奇异的咕噜咕噜声，他准备拜访──

      豆花店！

      一盏茶後，小师爷已经坐定豆花摊前，一碗特别加了料、热腾腾的豆花被端至小师爷面前。小师爷大眼眨了眨，感动地说了声谢谢，豆花店老板憨傻地笑了笑，黝黑的脸孔泛起外人看不出的红晕，微热。

      小师爷捧著碗，等热度熨热了自己的双手，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匙白嫩嫩的豆花，吹了吹，热气四散，糖香弥漫，心满意足地嗅了嗅，正要开开心心地将豆花送入口中一尝那又甜又嫩的滋味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将手势一转，小师爷的手被拉高，匙中的豆花送入来人的嘴里──

      「山月？」小师爷转头一看，倏地瞪大眼，欣喜的表情一闪而逝，立马又恢复到昨天两人尴尬的气氛。「你怎麽来了？」

      太守大人表情冷然，静默，然後在小师爷的旁边坐下，迳自端过小师爷的碗，在小师爷惊诧不解的目光下，一碗豆花片刻便全入了他的腹里。

      小师爷呆了呆，见太守大人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他忙又叫了两碗，一碗给太守大人，一碗给自己。

      只是，当豆花店的老板俐落地将豆花一一放在他们的面前时，太守大人却忽然丢下银子，迳自起身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小师爷一眼。

      豆花店的老板呆了呆，收回太守大人的那碗，再收好银子，忙低头掏碎银出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