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再把我弄的那么疼,第一次也不知道要下手轻一点,笨的要死。”
“对不起。”端木笙笑了起来“以后不会这样粗鲁的。”
“谁跟你有以后啊?”
“当然有以后,不是要跟着我寻药去吗?”
“那是……为了我自己。”么凤羞红了脸,诺诺半天,终于低声轻斥:“睡觉啦!还不休息,声音那么难听还爱
说话,真是吵死人了,简直像鬼哭神嚎!”
“骂的好。”端木笙甜的只觉身浸蜜桶中似,紧紧抱着么凤,“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会醒过来
的,么凤,让我再喊上你的名字千千万万次,我的小么凤。”
问世间,情,是何物?情,是何物?
………只叫人生死相许。
第八章
端木笙一熬三天三夜,心弦一旦松懈,倒下去竟睡的死沉,反倒是么凤,清醒后没多久退了烧,轻轻的撩着衣角
让珠儿扶他下床。
“扶我到回廊上。”么凤轻声说道,彷佛端木笙是个顽童,好不容易哄睡了,当然怕吵醒了他。
“是的。”珠儿语气里也是满满的压抑和满满的喜悦,自从这白公子来之后,从未对她开口说话,刚才央她扶他
下床时,竟在冷漠的表情上带了几分腼腆,原来,他确实是个人,不是佛经中的不动明王。
看么凤小心翼翼深怕吵醒端木笙的模样,珠儿心中更窃笑不已,她主子总算苦尽甘来,往后应该不会再有那种霸
王硬上弓、狂风扫落花的可怕情形了吧?
扶着么凤在回廊坐下来,珠儿正要转回房内拿件披袄让他披上,么凤却突然开口:“你叫珠儿?”
“是的公子。”服侍了他多久了,总算他也知道要开口问人家名字。但是美丽的人似乎就是占尽便宜,尽管他问
的晚,珠儿仍因他主动开口而感到万分荣兴。
“识字吗?”
“不但识字,大爷还曾说我写的一手好诗呢!”
“嗯……”么凤沉吟半天,脸颊上带着一丝桃红,有点不安似的举起纤指在唇上轻抚着,白衣飘飘,翩若惊鸿。
“我想,出来这么久,也没给家里人写个信……”
珠儿懂了,这小东西想央她写信,却又开不了口,果然端木爷说的对,这别扭小性子,其实处久反而让人觉得可
爱极了。
她捂嘴一笑,却不敢笑出声,端木大爷的榜样她可学会了,让这人儿扭起来,他肯定倔到底,最好不动声色的帮
帮他。
“白公子,我呀~最爱写字了,端木家的下人、家丁、奴仆等,都知道要写什么字条啦,家书啦,尽管来找我珠儿
,我越写越高兴,常常到处问人有没有纸上的东西是能让我忙乎的呢!”
“那好极了。”么凤一笑,又露出两个酒窝,一张冰冷的脸顿时化了冰,他高兴中不知觉的轻拍一下手,更显天
真娇憨,姿态万千。
“我看不见,也写不了字,干脆托你给我写封信回家好吗?”
珠儿早看傻了,从没看过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面貌,喜的时候如春风化雪,冷的时候似轻云蔽月,骂人起来的时
候也是若气若幽兰,就是没看过他悲,那张美的脸庞上,若掉下泪来,不知有多动人,只怕铁石也要软化了……
“怎么?不肯就算了,也不是非写不可。”
“肯、肯、肯,奴婢是太高兴了,您不知道,这好一阵子都没人找我写信了呢!”
么凤又是一笑,倾头想了想,便说:“不要让端木笙知道了,他这人霸道的很,连把我关在身边都不放心,要让
他知道我跟谁连络上,那就更麻烦了。”
那是当然不用他交代,珠儿早知他主子把这小东西看的比命还重要,那天差点没划破他的脸,也不过是因为要留
他在身边……
“白公子放心,我知道轻重的,您要写给谁呢?”
“收信的人,你就写白大老爷吧…….”
那封信,这么说吧,如果端木笙的爱像河堤高堰阻碍了他和外界的交流,那这封悄悄送出洗月楼的信,就像把坚
固的堤岸上挖了一个小洞,非常微小的洞口,肉眼其实看不到,然而,决堤总是这么开始的。
端木笙一觉猛然惊醒,是想起身边应该躺着个小么凤的,怎么空落落的呢?
坐起身来,看向回廊,么凤斜倚在贵妃椅上,一手垂出椅外,很无聊似的轻轻用他美丽的指尖敲着椅背,还真是
很轻,几乎听不出声音,只背着月光看他指头一上一下的点着。
端木笙偷偷起身,一点声音不发的朝他走过去。
都说瞎子听觉最灵敏,偏是这么凤,一旦发呆想事儿,就算身旁失了火也不知道,连端木笙欺近身旁都无知无觉
,温润双唇轻启,无声的唱着曲子。
看看这人儿,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性子平时拗的很,今晚竟怕吵醒他,自己可怜兮兮的窝着,身边连个下人也没
有,像个孩子似的委屈,顶懂事的无声委屈,憋着声气一点不哭不闹,也不让人知道他正全力忍耐着,但你就是
知道他在忍耐的那种。
那无辜又无奈的样子,真是叫人打从心里、打从肠子里、打从五脏六腑里疼他。
“欣逢着才貌双双,恰好的年华两两。情相近,一瓣心香;叹终身,哀怨凄伤。却教我终身孤苦怎依傍?岂甘心
把那凤花雪月俱撇荡?如今俺情难忘,偏要结地久天长!”
读着他唇语,伴着他指尖敲下的节奏,想不到这人儿竟幽怨的默默颂唱起拜月亭?端木笙一个皱眉后,又默然一
笑,这别扭么凤,总不会要他唱苦守寒窑十八载吧!再说,更不可能要他唱那丑角戏了。
他眉目间透的无奈,彷佛在告诉人:“我闷的慌呀!”
这是世间最纯洁的淫荡。
“你呀~就是这样,老做些引逗人的事,叫人舍不得要了你,又舍不得不要你。”
么凤忽闻他仍沙哑的声音,惊的一愣,方想起那是端木笙,不知为什么突然红了脸,微微一笑,挪了挪身子,“
坐下吧,怎么不再歇一会儿?熬了三天不是?”
“担心我呀?”稍稍揶揄,看他要低头羞赧,又赶紧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乖乖我的美娘子,相公身体勇猛的
很,要不,再试试?”
么凤又是一愣,居然回不出话来,连骂人都不知从何骂起,撇了撇嘴,小声的说了句:“有什么毛病啊你?都几
岁了还这么不正经。”
端木笙笑嘻嘻的活像个无癞,伸手探着么凤额角,却唱起“不服老”来。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
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吟诗,会篆籀,会弹丝,会品
竹;我也会唱鹧鸪,舞垂手,会打围,会蹴掬,会围棋,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
我手,天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么凤嘟着嘴睁大眼听,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个玩家风月手,我却是明月照孤楼
,碰了一鼻灰跌个大跟斗,看你老头羞也不羞?”
“羞,羞死我了。被人嫌我老!”端木笙解下长袍披上么凤略显削瘦的肩,顺势坐下搂他入怀,“额角还是有点
烫,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着用脸磨蹭着么凤细致的额。
么凤僵了僵,心跳如鼓,看端木笙抱他抱的理所当然,慢慢的也安心下来窝在他肩上,“没别的,就是身子热。
倒是你,惨兮兮的,听珠儿说你吐血了,何必呢?我死就死啦!救不回来就算了,干嘛这样折腾自己呢?”
“罚你呢!胡说八道什么?”端木笙狠狠的捏了他小巧耳垂一下,“今后你这条小命是我的,不准这么开玩笑。
”
“哎呀!”么凤吃疼缩肩躲开,“叫你捏!”说着摸索着也要动手。
端木笙嘻皮笑脸躲了一阵,看么凤那看不见的懊恼模样,又乖乖的自己迎上让么凤拧着耳垂,么凤倒狠,拧上了
就不放手,笑着说:“不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吗?怕疼?”
那蛮横的娇样跟平时冰冷的傲气比起来,更添许多艳色,让端木笙爱怜的不能自己,干脆顺势把他压在身下,“
疼倒不怕,就怕你,怕你性子一拗起来不理人,要这么娇蛮倒好,活绷乱跳的小可爱一个。”
“小……”么凤收了一点笑,却又笑的如牡丹盛开,“小你姥姥!尽管乱叫去,我才不担这种名!”
端木笙看痴了,沉默半响,方缓缓的,认真的说,“么凤,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许我这件事,别的我
都不求了。”
“是吗?今天才有人说过等我病势稍减,就让我走,要离开也可以,要上哪儿,还送我去呢!”
“后悔了行不行?不让你走了。”
“不行啊,我有一双腿,除非你挑了我脚筋,这样我就走不了了。”
么凤尽管拿话去激他,端木笙脸色自是青白不定,俯看么凤,仍旧笑脸盈盈,让他咬牙切齿恨的牙痒痒的,又茫
无头绪爱的心也痒痒的。
“嘴硬?看我不拿老套对付你。”
“什么老套?我才不怕……”话声未停,唇瓣已被封锁,贪婪的色狼似乎有所忌惮,在他死里逃生一回后,只轻
轻舔嗜着唇,不敢放肆的攻占害怕颤抖的小舌。
不过他一双铁臂毫不留情的抱紧了他柔软的腰只,一只手往上把他身子从背部压往自己,另一只手,干脆伸向他
削瘦却依然弹性的臀间,大肆做怪着。
“放手啦色魔!”么凤想起那阵可怕的剧烈疼痛,吓的拼命挣扎。
“现在求饶还不晚,说!说你也爱我,说你不想离开我!再不说我真要动手了!”钳制的手当然不会轻易松开,
虽是玩笑,看么凤吓的慌,倒是一种享受。
端木笙心想这小东西必要再嘴硬一阵,或许还要拿出他花拳绣腿来示威一番,所以已做好万全准备,防他小家子
气的偷袭。
想不到么凤咬咬唇,未语先羞,红着他那清玉般脸蛋,小声的说:“笙哥,要这么着你还不懂,那我可就没办法
了。”
这是什么意思!!
么凤他……?!
么凤他?!
一把干柴烧着烈火,要在泼上三升油的话,情形就会像此刻端木笙心中这般,猛烈、狂暴。
他的鼻息变得沉重混乱,炙热如火星般喷洒在么凤脸颊上,么凤虽看不见,却感觉到那目光直直射来,像万箭穿
心让他无路可逃……
“该死!”端木笙猛然起身,“进房歇着,过几天带你南下与严师弟会和。”走到廊外握紧游廊栏杆,看着明月
清清如水,他企盼自己滚烫了的心也如明月般静下来。
“笙?”么凤也站起来,拉着端木笙袖角,“你生气?”
端木笙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划着月光下,么凤皎洁的脸,“傻东西,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不想再伤了你,
你还发烧呢。”
“……”么凤静了半晑,把头靠在他臂膀上,“等我治好了眼,再看到你,会不会跟几个月前看到的你不一样?
”
“不一样,小东西,我想,我们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从今以后,茫茫人海、亿万苍生中,我总有个你,你总有个我。”
银白色月色下,端木笙沙哑的喃语,伴着么凤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嗯。”,柔情似水,星斗与月娘都笑了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凤直到十天之后才慢慢恢复过来,奇怪的是他脸色不但不像之前那般苍白如玉,反
而透着桃花般虹彩,笑起来不但是酒窝盛着蜜,连眼儿都笑眯了,黑羽毛般长睫,也一扇一扇的。
端木笙整天看着,心中有种平实的感觉,好像为了这个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沉着脸的任性小东西,什么都可以不
管。
连帮里的事,都不想管。
是的,楚玲珑又上门几次,最后一次,只撂下一句话:“师父让我告诉你,再不回恒堂,就永远别回去了。”
恒堂与漕帮的江淮泗分堂,归矩都是一样的,各个弟子从不同门派中投入门下,学的功夫也都不同,聚合是因为
一股英雄惜英雄的心态,拜在帮主门下,不像一般学功夫拜师,一日为师终生如父。就是想退出,经过一定的仪
式,也是可以的。
自从么凤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之后,端木笙数次萌生过退出的念头,不过端木家与洪门的关系已是盘根错节,在盐
运这个庞大的厉害关系上,已是无法分割。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通的敌人:白震天。
么凤一听说端木笙在南下之前非得回恒堂一趟不可,心里又慌张起来,他到现在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化解两
帮之间的冲突。而事实上,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的纷争,根本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化解的,毕竟,这牵涉到天下最丰
硕的两种营运----粮和盐。
才听到端木笙跟珠儿吩咐着要好好照顾他,什么几时喂药,找弹唱的来给他解闷的,么凤便猜到端木笙真要回恒
堂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自穿戴好一身当初穿进洗月楼的暗刻龙凤呈祥银白袍,缠上他雨过天青抹额,么凤笑盈
盈的拉着端木笙的手说着。
“现在出发?”
端木笙看着他穿戴一身整齐,那兴冲冲的样子实在叫人不舍让他失望,犹豫片刻,忙哄着说:“给我半天时间吧
,要出远门也应该准备一下,让我回恒堂交待一些事。”
半天时间?谁知道半天内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端木笙跟爹杠上了,无论谁输谁赢,都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么凤甩头:“算了,你去干你的正经事,我自己出门。”说着便摸索着要出门。
“别恼啊!”端木笙忙一把拉扯住他,“你又看不见,这么闯出去,多危险?”
“还挂记着我这瞎子呢!明知道我急着要治眼,你还管什么帮内不帮内的事?要把盐运看的比我重,那就尽管去
吧!”
“怎么闹起来了?”
搂住他纤弱的肩头,耐着性子哄:“就半天功夫,我让人给你找弹唱的来,你还没听过正宗的苏州弹唱不是?”
“我只要听你唱。笙哥,你不要去什么恒堂了,好不好?”
“这事不寻常啊,白老虎亲自寻上门来要求谈判,我非去一趟不可。”
“不要去。”
“么么,你乖点嘛。”
“你拿出那条铁炼锁我吧。”
“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