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优雅。
“……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么凤速度逐渐加快,端木笙也随着挑起琵琶弦,只见他左剔右挑,剑气围着纤细的身体成了一个光圈。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一个追星赶月,么凤右腿直立,左腿平出,身体后仰,极险之处几乎像要跌落,端木笙正心中一紧就要出手拉起
他,只见他一个转身,轻轻巧巧的又把剑拉回。
么凤似乎心里有数,脸上居然带着一点顽皮的神气,端木笙看着不禁也笑了,故意把琴弦急轮,用起险轮音来。
“……八风不动劈铁石,柔似弱无骨强若钢……急转直下赛霹雳,气贯千虹如反掌……”
么凤一脸不以为然,随着曲风转变,身体撑着长剑上下盘旋,腰腿腕肩处处生风,看的端木笙激动不已,手中轮
音不觉加速,几段下来,丝毫不见么凤有吃力之处,犹自吟唱挥舞。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只见青光一闪,瞬间么凤已收了剑,气息稍乱,发丝因着汗水而贴在白玉雪肤脸庞上,身型倒是稳如立定千古的
佛像,不是金刚怒目,却是菩萨低眉。
端木笙正待收拨,“叮!”一声,竟勾断了琵琶弦。
么凤眉一皱,“连琴弦都给你轮断了,还好我已收了剑,不然人剑一体,听这断音,要乱了我剑法。”
“别恼,都怪这百年老琵琶,坏了你兴致。”端木笙说着往身后一点头,示意一旁服侍的仆人上前,“何大,给
我烧了这把闯祸的琵琶。”
何大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爷,这、这、这是镇、镇园的霭云琵琶,端木家奉了百年的,您、您要烧了它
?”
“叫你烧就烧。”
端木笙淡淡的说着,声音却透露出威严和极大的压迫感,么凤这才发现,原来端木笙在他面前嘻笑怒骂状似无癞
,一转身,如君临天下般透着霸王气势。
“演这戏给谁看?烧琵琶?亏你想的出来,你家倒阔的很。何大,这园子里还有什么堪称端木家传家宝的东西?
”
“传家宝?唐太宗赐的翡翠如意……”
“要能烧的。”
“烧?!”何大惊的不知所措,“没、没一样是能烧的,不能烧,绝不能烧!”
么凤把剑在身旁挥舞几下,“是吗?我想沐浴,不知你家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烧来给我热水?”
“姜太公传下来的伏羲颂萧,韩愈的子乐图,诸葛亮的八卦迷魂阵,书房里藏着的全本后主亲临帖,贺知章的四
明狂客卷轴,全部搬上来。”
么凤轻扬眉道:“这么点东西,烧的水不够热,你要我洗了冷水再犯一次病吗?”
端木笙认真的想了想,“何大,请张总管带上你,快马加鞭上思退园,把藏书阁中顶架的太宗手抄华严经全套都
拿过来。”
“爷!小的给您跪了,您要烧书,小的不敢说不,只求爷让别人去吧,小的怕造孽,赶明儿要拐了手的。”何大
带着哭音哀求着。
“还不去?么凤带汗吹了风,要犯病的话,你连脑袋都难保。”端木笙说着拿起手绢走近么凤身旁,“先擦擦汗
吧?到思退园,来回可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何大涕泗纵横的正要转身出园,么凤冷冷的笑了几声,“谁耐的下性子等?我现在就要洗澡,让人备水,带我回
房去。”
端木笙做了一个手势让,松了口湖的何大去传人备水,转身轻扶着么凤,“小心走……你忘了一件事呢!”
么凤倾着头若有所思片刻,“喔,倒忘了你的奖励。”说着伸手掏出小玉瓶,倒出一颗百花冷香丸,“揣着点,
这药丸珍奇难得。”
“这是……”端木笙心凉了半截。
“给你“香”一个,这药丸还不算香的话,世上的东西都算臭了。”么凤一本正经的说着。
“这……”端木笙愣了片刻,“哈,哈哈哈~么凤,真有你的,好,这次算你赢了,下次可要想些新花招,小么
凤,我不会轻言放弃。”
笑声稍停,端木笙又低头在么凤耳边低语,“知道吗?我要定你了。”
“是吗?”么凤哼了一声,“异想天开。”
端木笙不言声,只是笑,待送么凤进房后,叫来管家,“飞鸽传书让严二爷来一趟,让他准备好远行,就说是我
要他下云南寻药。”
“是的,爷。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端木笙沉着脸,“给我烧了那把霭云琵琶。”
第四章
么凤住的洗月楼,既是临江面水,自然是把窗门开着让旖旎的山光水色尽收入眼,也因如此,当初盖楼时,二楼
延伸出去的凉台游廊,特意做的宽敞。
栏杆下做的坐椅也高矮恰到好处,若是凭栏而坐,刚好可以将手跨放在栏杆上,不单风景养眼,身体也坐的十分
舒适。
么凤就这么坐着,下午沐浴后,墨黑长发未干,以他孤拐高洁性子,又不愿任生人随意碰触。而全神贯注使了一
会剑之后,全身酸软,又怠懒动弹,更别说是慢条斯理的去做那擦干头发的小动作了。干脆迎着夕阳余晖,想等
那扰人的三千发丝在暖风中自干。
侍候的丫环当着他冷漠面前不敢劝阻,转身搬走浴桶后,却急急忙忙的往端木笙那里告状去,端木笙听了自是担
忧,待要吩咐人找来梳头师,转念一想,那别扭人,那容的了生人碰触?
堂堂端木家家主,洪门恒堂盟香大弟子,捧着一叠洗净又薰香的白棉布,往么凤房中走去。
“听见远方鱼夫船歌了吗?”丝毫不提来意,端木笙故意悠闲地谈笑,“现在日落入水半分,整片天空染的橘红
,头顶那片天已有几分深蓝,数点星光依稀,再过一会,日落江中,便可见满天星斗和夕阳同处,好似迎着红光
一掬便掬起满手星辰。”
么凤听的心神向往,只恨不得能亲见美景,却碍着脸,不愿露出乞怜神态来,冷冷的说了句:“你当天下只有洗
月楼能看到夕照和星光共处一苍穹?尽管说嘴去,一点也不稀罕。”
言语冰冷,可惜难掩落漠。
端木笙心疼又爱怜的看着他清澈眼眸,不辩驳的默默站在他身后,拿起白棉布,轻柔捧住一缕发丝,小心翼翼的
擦拭着。
“今日十五,晚上给你炖好解毒药,趁着清清如水月光喝下,你的眼,或许会好的快点。”
么凤正皱眉要推开他任意侵犯的手,听这一句,却轻笑了起来,“我的眼跟月光有什么关系了?”
端木笙看他分了神,心中得意窃笑,更放柔了动作,再捧起一束发,用棉布轻轻拍揉着。
“我自幼丧母,小时后是由一位远房亲戚,凤表姐带大的,记得一回犯了眼疾,凤表姐端着药,让我看着药汤中
映着的月娘,哄我说把月儿喝进肚子里,我的眼,就会如月儿般又圆又亮了。”
么凤慢慢收了笑,暗想着别人无娘却比他这有娘的孩子还受喝护,说到底,他若有这么一位表姐,不知有多好?
“小时候你表姐哄你,现在你又来哄我,莫非也把我当小孩子?你那表姐专门骗小孩,不是什么好东西!”么凤
心中酸苦,却只在嘴上任意发泄着。
看他脸上带着几许忧郁,端木笙却以为他想起了慈爱的娘亲,不但不发怒,更怜惜的低语着:“好端端的又恼了
?凤三表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英豪呢!可恨那白震天,不知为何对她下毒手,要是她还在世,见着你这么样
人材,肯定疼惜不已。”
么凤心中戈登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一会,才勉强笑道:“你这人,偷偷摸摸的,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擦
起我头发来了?还不住手。”
端木笙耐着性子哄道:“湿漉漉的多难受?看你背后的衣服也湿了,要长起疹子来,一粒粒红通通的疹子长在身
上,你雪白冰肌,可要像老麻脸婆子,多吓人?”
知道么凤忌讳别人提他体弱,兼之好洁如命,端木笙故意撇开怕他犯病一事不提,却拿长疹子吓他,么凤果然一
愣一愣,思量片刻便轻声道:“慢吞吞的,烦死人了。”
端木笙把一束已干的发丝拨到他胸前,再捧起另一束拍揉着。“你趴在栏杆上闭目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么凤确实有些倦意,心中又挂念着他说凤三表姐遭爹杀害的事,烦扰的不想说话,于是真的将一双细致手臂靠上
栏杆,趴着闭上眼帘。
难得么凤如此乖巧听话,端木笙站他身后看他将头窝在手臂中,呼吸声平顺均匀传来,长卷黑浓的睫毛不时颤动
一下,似乎有点不安,看的他心中激动难耐,更怜爱不已。
“怎么不快点?”么凤发现他的迟延,不耐的催促着,“老婆子似的,再这么慢吞吞,我可要睡着了。”
端木笙开始擦拭了几下,又紧紧的把手上发丝抓在胸口,俯身在么凤耳旁低语:“一生一世,么凤,来生不敢妄
言,但求一生一世。”
么凤打了个颤,皱眉像是要发怒,红润唇瓣开启,欲言又止几次,含糊的吐出一句:“瞎说。”
叹人间咫尺天山路,千言万语一字难吐。躲躲藏藏,如高山悬崖险道行马,惊险万分。
话说回端木笙。
虽说得到的回应算不上浓情蜜意,端木笙已欣喜若狂,只差没有手舞足蹈起来,须知么凤这人难以讨好,没有回
手给他一镖一掌已属意外,居然亦不出口相讽,莫非已被他这般作小伏低给打动?
欣喜归欣喜,端木笙可一点不敢露出狂态,深怕惊吓到么凤难得的善意回应(至少,飞镖未出。),假意专心拭
干他的发,双手因喜悦竟微微颤抖。
端木笙迳自欣喜他的,趴在栏杆上那个脸庞亦泛起桃红,因知两颊似出炉烧饼,烫的吓人,么凤只好埋首装睡。
夏风虽暖,但端木笙仍担忧他的身体不堪风吹,又不能直言,因怕他真的睡着,故意拿琐事烦扰。
“来苏州,听过弹唱吗?”
“没机会听。才来没几日,就让人在路上暗算了。”抱怨归抱怨,么凤语气中却无不悦。
“又提这事。呐!我欠你的,这样吧……”端木笙一笑,“我唱给你听。”
么凤头埋在手臂中,却笑的乐不可支,“那是女人家的事呢!你要唱,我自不会拦你,只待会别怪我笑。”
端木笙真捏着他男性沉重磁性的嗓子唱了起来:“一别之后,二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
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么凤终是忍不住,笑的灿烂,转身摸索着端木笙的脸,“声音倒像姑娘家,让我摸摸,倒底是男是女?”
端木笙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脸庞,“没胡须不见得就是女人,你摸摸,我的眉这么粗,我的鼻这么挺,我的唇…
…”
么凤猛然抽手,自觉尴尬不已,慌的只管傻笑。
端木笙醉倒在他盈着蜜的酒窝中,差点不能自持,好在忽见他肩头一片湿,惊的收回九霄天外的三魂七魄,忙道
:“头发干了,衣服还湿,快,我帮你脱下来。”
看么凤略有迟疑提防之意,端木笙赶紧说:“这词还有下一段呢!你想听吗?”
么凤点头。
“万言千语说不尽,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
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
零零二月风筝线几断,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唱到“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时,刚好替么凤拉下上衣,为分散他心思,端木笙故意夸张矫做,
么凤不但乖乖任他解衣,更笑的几度捧腹,好在四下无人,不然他端木家日后威信可要扫地。
将自己身上玫瑰紫金长衫批上么凤肩头,端木笙又蹲下去替他拉拢前矜。
看他黑发披肩,衣色衬着清玉般脸庞更为艳丽,端木笙终于明白,为何他只着白衣,若非洁白的衣让他艳色稍减
,换做大红大紫,这人儿真要风靡群生。
么凤浑然不知自己娇态动人,笑问:“怎么这词里像是演算学?尽是些数字。”
“这词是讲当年雪夜私奔的卓文君,在倾其才力助司马相如当上大官之后,反遭嫌弃,司马相如受番王赠女,于
是修家书一封,只书一到万,万到一几字,刁难卓文君,想不到文君才智过人,回信中表明心意,让司马相如再
度回心转意。”
“你说的是那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绝决”的卓文君?”
“是的。”
么凤点头说道:“三心二意的人,要换做是我,也会毅然决裂。”
“是吗?”端木笙有点不已为然,“如果是我,就算毁坏了对方,也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你这人……我看你有点儿病呢!”看不到端木笙脸上的认真,么凤脸上仍带着笑。
端木笙却笑的有点凄凉,“我想也是,么凤,我是绝不忍让你受半点委屈的,但要是将来你让我狠下心做出伤害
你的事,恐怕,我真会毁了你。”
么凤愣住半饷,方冷冷道:“我们俩,什么都不是。你不让我受委屈,我亦不会感谢,要毁掉我,也只是江湖多
一段恩怨,除此之外,你的要胁只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端木笙眼光暗淡下来,却没有再说什么,么凤虽觉自己言重了,但他自是绝不可能开口道歉。
过了许久,端木笙才开口:“你尽管这么冷言冷语,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就是笑话又如何呢?如果在意这么点小
事,怎么敢跟你说什么一生一世?”
么凤越觉不知该把脸放哪里,低头小声的说:“谁要你逼我的?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逼急了就会乱说话。”
看么凤状似自责,端木笙又心疼不舍,忙用手捧起他的脸,“你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一厢情愿,自己闹笑话出丑
,跟你又有什么相关?”
么凤不擅分辩,更不知如何安慰,让他捧着脸,情知他必定凝视着自己,却不忍推开,思索片刻,调皮的轻笑,
“干什么说的这么可怜?小爷同情你,就任你香一个可好?”
端木笙不待他再拿出别的幌子,就着他站他坐的姿势,一手压着他后脑,一手勾起他精巧的下巴,俯身把唇凑上
……
么凤顿时脑中空白一片,端木笙明明就不是很聪明,呆头呆脑的只管喝护着他的,怎么会……他怎么会不上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