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角度上来讲,他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这对杰克来说应该家常便饭的事,可是因为暂时失去的是沃尔夫的
支援,所以杰克还是觉得很困扰。
幽暗的丛森充满了凶险,据说,在这黑暗的森林里,在可怕的孤寂中,人甚至会精神失常。
所以,当杰克看见拉兹科从树林的荫翳中东倒西歪的向他走来的时候,他真的宁愿相信自己是疯了。
一点也没错,是他——就是那张丑陋的脸,在速食店里对杰克目露凶光,在基多跟踪沃尔夫,在整个探险旅程中
一直阻挠、恐吓他们。拉兹科的衫衣和裤子撕得破破烂烂,沾满了血污。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因为恐惧和缺少睡
眠而显得憔悴不堪的脸,被矮灌木丛划满道道伤痕。
他停下脚步,盯着杰克,接着,向杰克扑过去。
杰克举起手枪,但是当他看见拉兹科身上没有带武器的时候,就把枪放下了。
拉兹科扑倒在杰克的脚下。
「兄弟,见到你可真高兴啊!」拉兹科向杰克哀告,「别让他们……兄弟……别让他们把我抓走。」他张开臂膀
抱住杰克的腿抽泣着,「他们会杀了我,好兄弟,他们一定会那么干的,他们要杀了。」
「他们干得好。」杰克说着,一脚把拉兹科踢开,「你来求我帮忙,不觉得有点儿可笑么?」
「听着,好兄弟,听我说。」拉兹科号啕大哭,「我们都是白人,对吧?白人应该向着白人。你不会让那些印第
安人把我抓走的,对么?」
「是你们放火烧毁了他们的村庄,不是么?」
「噢,那……那只是一场误会。」
「你也杀过印第安人吧。」杰克的脑海中闪过前几天他们遇到的那个帮助白人的印第安人的脸,然后是沃尔夫的
脸,沃尔夫部落的那些友善的印第安人的脸庞……还有,那个曾经出现在杰克梦里帮助过他的那个印第安人的身
影。
「杀得不多,杀几个印第安人算得了什么。」拉兹科慢慢站起身来朝身后望,浑身仍然筛糠似的发抖,「他们在
追我。兄弟,你们的营地在哪里?」
杰克从头到脚把拉兹科打量了半天。这个臭名昭著的坏蛋,他枉披了一张人皮,让子弹穿透这张皮囊,杰克心里
才觉得痛快。他真想朝着拉兹科狠狠踢上一脚,把他踢回丛林之中,让他死在那里,或者,落入印第安人手中。
杰克转身把拉兹科带回营地。拉兹科像个食蚁兽一样拖着脚跟在他的身旁,「为了这,上帝会保佑你的,兄弟。
」他用沙哑的嗓子阴郁的说,「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把一个白人丢弃在野兽出没的丛林里。你和我会成为朋友的,
不是么,兄弟?最好的朋友。一切都忘掉,一切都饶恕,我说得对么?这是我们时候的精神,是我们白人之间不
能割舍的种族之情。」
一走进营地,拉兹科停下了脚步。「沃尔夫·克鲁什呢?」
然后,没等杰克说什么,拉兹科就自己发现了躺在吊床上发烧的沃尔夫。「真糟糕,不是么?你不折不扣的只剩
下一个人了,对么?」
杰克严厉的瞥了他一眼,「对,只剩一个人了。」他又补充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趁机使诡计,你也只
剩下一个人了。昨天晚上……我已经看见你的朋友们漂过去了。你是怎么脱身的?他们和印第安人搏斗的时候,
你在树丛里躲起来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然,我雇他们干什么用?好啦,别争了,咱们讲和吧。我所经历的坎坷足以使人幡然
悔悟。在密林里,我已经痛下决心,只要仁慈的主让我活着走出密林,我绝不再动任何人的一根毫毛了。我要变
得像羊羔一样温顺。我就是那样叮嘱自己的……温顺得像小羊羔一样。我绝对不再伤害任何人了。不管付出什么
代价,我都会说到做到。听我说,当你到了随时都会完蛋的地步,你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会改变。当我一眼看见
了你……啊,即使见到了亲兄弟,我也不会那么高兴。」拉兹科又吃了一大块杰克一直留着以便防备不时不需的
干肉,「是的,先生,这正是我想说的,我们要像亲兄弟一样。」
「像亚伯和该隐一样么?」杰克问他。在圣经里,作为亚当和夏娃的长子,该隐后来杀死了他的亲弟弟亚伯。
但是拉兹科听不懂杰克说的话。「对,就像亲兄弟一样。」他又说。
拉兹科往外张望亚马逊河的对岸,杰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河水比前一天涨高了,流过岬角的水流更加湍急。
一棵连根拔起的树漂在水上。亚马逊河上总能看见的浮岛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它们是一年一度的洪水的先兆。
「上游肯定下过大雨。」拉兹科说,「从现在起,一个星期之内,我们此刻坐着的这块土地将会被水淹没。上游
漂来的土块,宽敞得足够盖起一幢房子。那些漂流的大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船支撞散……不过,别担心,我
们一定能抢在洪水来到之前,使你的船平安抵达马瑙斯……幸亏我来了,包在我身上啦,兄弟。」他站起来,勇
敢的拍着胸膛,咧着嘴,笑得依然很难看。
如果他不是拉兹科,也许杰克会相信他说的话,虽然他说的关于洪水的事情杰克在上游临出发之前也听当地人说
过,但是对于对探险一窍不通的拉兹科,杰克还是摇了摇头。不,他和沃尔夫不需要拉兹科的帮助。
一支箭嗖的飞过拉兹科的身边,射在一棵树上。一眨眼的功夫,拉兹科就躲进了树丛,杰克听见他在矮灌木丛里
奔跑的沉重的脚步声。
沃尔夫被箭支的声音惊醒了,他在吊床上虚弱的喊着杰克,「出了什么事?」
「躺下。」杰克警告说,「是印第安人。」
他朝着箭飞过来的方向走过去,「我们没有恶意,是朋友。」他用印第安人的普通话大喊。
回答他的是又一支飞箭,这支箭差点儿射中了他的肩膀。
杰克想起那九具无头尸,想到躲在吊床上的沃尔夫。要保护沃尔夫,最好的办法是把印第安人引开,引进树林里
去。杰克握着手枪往前跑,手枪的保险已经拉开了,既然那些印第安人不肯接受他的友谊,那就只好让他们吃子
弹了,虽然,这是他最不想要的结局。杰克冲进丛林,又一支箭呼啸着从他身边擦过。他觉得奇怪,这些箭怎么
老是一支一支的射过来,而且,一向以打猎为生的印第安人怎么可能总是瞄不准他?
他停下来,回过头,立刻就找到了原因。
只有一个印第安人。而且这个印第安人杰克认识,他就是那个杰克杀死美洲虎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印第安人。
见到杰克停了下来,那个印第安人也停了下来。「你们快走吧,我不想伤害你们,但是我会告诉村里的其他人,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
杰克不懂,「我们没有伤害你们。」
「我知道。」那个印第安人说,「你很勇敢,而且曾经帮助过我,要是我的族人,他们不知道。」
「你可以不告诉他们你发现了我。」
「不,我不能对我的族人撒谎。」印第安人看了看杰克,「你们快跑吧。」他转身朝着被烧毁的村庄的方向跑走
了,跑得飞快。
杰克来不及多想,他奔回营地。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那个印第安人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很有限,他和沃尔夫必须立刻回到他们的船上启航。
杰克解下吊床,抱着吊床和沉重的半昏迷的沃尔夫,穿过矮灌木丛来到河湾边。一路上,他没工夫想到拉兹科。
到了河边,杰克想起了他。一想到走出沙滩后,眼前将会出现的情景,杰克不由得一阵心寒。
茂密的绿叶在河边织成一道屏障。杰克从屏障后一个箭步冲到沙滩的阳光下,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那么,这是真的了。
他们的船不再停靠在沙滩一带。
拉兹科那个堂堂的男子汉竟能自己一个人把船开走,抛下他的恩人和一个生病的人任由丛林和充满敌意的印第安
人摆布。
远远的河面上,张满风帆的船正借助着强大的水势飞快的驶离。除了掌舵,拉兹科什么也不用干。船上还放着杰
克所有的工具,包括他完成的那些草稿和一台卫星定位系统的信号发射器。
拉兹科关在船尾的舵台上,一只手握着舵柄,另一只手挥动着。他那粗哑的声音越过河面远远的传来,「再见啦
,兄弟,你和那个半个印第安人的杂种都见鬼去吧!」
杰克举起枪,但是很快又放下——距离太远了。
他让沃尔夫躺在沙滩上,现在,他必须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他没有船,也没有造船的工具。他有一把左轮手
枪,但是没有足够的子弹,他的猎刀还在,要是能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也能做一个木筏。但是他不可能有一个
星期,他只有几分钟,或者,顶多半个或一个小时。
本来,他也可以和沃尔夫躲藏在丛林里,但是现在,他们什么生活必需品都没有了,因为准备开船,他已经把东
西都装回了船上,连煮早饭时用的锅也放上去了。
杰克清点了一下他们随身的物品。他和沃尔夫共有两件衬衫,两条裤子,两双鞋,两张吊床,一把猎刀,还有一
支左轮手枪。
丛林也不是久藏之地。在那里面躲避白人的追踪或许还行,但是想要躲避印第安人却连门也没有。为了抓拉兹科
,那些义愤填膺的印第安人正在丛林里四处搜索,杰克他们迟早会被搜出来。
而且,如果老是躲藏在丛林里,他们就永远也别想追上拉兹科,这对他们十分不利。杰克看着他们的船在远处渐
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终于消失在天边。看来,想要跟拉兹科算帐,夺回他的东西,是没有多大希望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他们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危险束手无策,而且,杰克的这次任务失败了,他的那些草图
一去不回,他还丢了一个信号发射器……但是,杰克还不打算放弃。
他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个浮岛漂过河湾口。这使杰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不能停下来仔细的考虑这一
方案的可行性——他没有时间去权衡利弊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可以。
沃尔夫睁了睁眼睛,但是高烧让他觉得很痛苦。「你可以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他隐约的知道他们的处境很糟糕
,「我是印第安人,他们不会伤害我。」
不,这与沃尔夫是不是印第安人并没有关系。杰克不会把沃尔夫一个人留下来,他也不会一个人上路。
「相信我。」相信他的能力,以及他也想要保护沃尔夫的决心。
沃尔夫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投票结束。杰克抱起沃尔夫,朝着岬角尖走去。
亚马逊的河水更黄、更浊,比往常更加湍急。波涛翻滚着,汹涌着,擦着岬角奔腾而去。安地斯山巅的源头那里
肯定暴发了大山洪。涨水的河面上漂浮着移动的小岛。尽管都是洪水泛滥的产物,小岛却种类繁多。
一个浮岛漂过,离岬角很近。但是杰克觉得这个岛不可靠,那是一丛从一片沼泽地里冲下来的凤眼兰,只有叶子
和花露出水面。岛的下面,凤眼兰肯定很结实,但是整个垫子不到三十公分厚,恐怕承受不了两个强壮的男人的
质量。即使它载得起他们两个人,河面上漂着的那些大树,树枝转得像螺旋浆,把河水搅得白沫直翻,树根像章
鱼的腕足一样撑开着,一根树枝或者树根就足以把这个小浮岛撞翻,毁掉整个岛以及岛上的人。
接着又漂过来几个灌木杂树缠绕而成的小岛。在激流里,一丛矮灌木卡在礁石上,跟在后头的灌木丛、树枝和原
木一堆接一堆的卡在上面。这些东西结结实实的纠缠在一起,最后,一股强大的水流把它们从礁石上冲开,变成
一个新的浮岛……一个没有土壤的岛。
那些有土壤的,有植物甚至有树木。一个岛上该有的东西,上面全有,但是它漂泊不定。
杰克不能坐等理想的浮岛漂来,他必须把握时机。又一个浮岛漂过,这一个看起来像个大牧场。当它挨着岬角擦
过的时候,杰克抱着沃尔夫一步跨了上去,非常幸运,他没有一脚把那个浮岛踩穿,立即沉入水里。
转眼间,岬角已经在他们的身后消失。
这个计划也许是荒唐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坐在岸上,等着印第安人来砍头强。现在,那没完没了的永不
疲倦的印第安人的鼓声终于消逝了。
而且,他们正在追赶拉兹科。
不错,拉兹科乘坐的是帆船,而他们乘坐的只是浮岛,拉兹科肯定走得比他们快。但是,如果风势减北或者转成
逆风呢?也许,拉兹科会让船在沙洲上搁浅或者被水下的浮木卡住,一路上会发生许多意外的事,而他只是拉兹
科,一个对探险没有概念也没有经历的门外汉。
他们仍然存在着希望。
杰克让沃尔夫躺在草丛里,然后,他去勘察了一圈他们所处的浮岛。
每走一段,杰克就使劲跺跺脚下的土,看它是否能承担他的体重。他们的浮岛方圆足有六亩地,大部分都是草地
,也有很多的小树,特别是竹子,长得很快,而且高大。
浮岛前面有一棵大树,树龄至少有一百岁那么久。那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粗大的树干卧在水里,宽阔的树冠对
杰克很有用,他在木棉树的枝芽间挂起吊床,然后把沃尔夫抱上去。睡在那里,沃尔夫不会遭到蛇、蚂蚁群,或
者这个浮岛上任何动物的伤害。
安顿好沃尔夫之后,杰克想起来他应该给他的病人和自己弄一点吃的,这可得认真想想。
那天,杰克制定了一个又一个实现不了的『宏伟计划』。
他在竹林里找竹笋,但是竹笋全都老得不能吃。他尝过一种灌木上的小浆果,难吃得令人作呕。他发现一棵小树
,并且相信那是一种有名的乳树,用刀在树皮上划一道口子,就会流出一种可以代替牛奶的汗液。杰克在这棵小
树上划了一道口子,可是树太软了,它只渗出了几滴乳液。
杰克没料到弄点吃的也这么艰难。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尴尬的局面,都顺利度过了难关。杰克熟记着『活命』以
及『生存手册』上的所有内容,无论在丛林,在北极、或者在沙漠,他都有活命的方法。但是这些,在现在的境
况下,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河里面应该有许多鱼,但是杰克没有鱼网,他也可以学印弟安人那样用标枪扎鱼。杰克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用
刀子削了一个木质的标枪,并且在尖上作了一个倒勾,这样才能把鱼拉上来。然后,杰克来到河边,察看那漩涡
翻滚的河水。
他立即明白自己是白费功夫了。河水里尽是淤泥浊水,什么也看不清。
劈头盖脸的一阵暴雨,把杰克淋成了落汤鸡。淋点雨他倒不在乎,但是暴雨过后接着是大风。这里的河面宽达四
、五英里,狂风掠过无遮无盖的大河迎面扑来。杰克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冷得他直发抖。他真希望自己能躲进
树林里,他所在的地方距离赤道还不到四个纬度,这真令他难以置信。
一直到天黑,杰克还在找吃的,可是什么也没有找着。夜幕降临了,他尽可能把沃尔夫安置得舒服点,幸好吊床
上挂着帆布,沃尔夫没有挨着风吹雨打。
杰克很想点起明亮温暖的篝火,但他不能,因为,第一,印第安人会发现,第二,火柴在他们的船上。
找不到食物,杰克非常惭愧,只好又伤心又担心的爬上他的吊床。他渐渐发现,对于一个毫无准备的人来说,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