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摇曳的灯蕊中……
他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皎，我想你……
第十三章：少年心
不同人的人，即将奔向不同的终点……
能握住你的回忆，我已经很满足了。
寂静的双眸，凝视着跳动的火焰……
眉心微微一蹙，感到了来自背后的粘稠冰凉感，带着针刺般的疼痛转瞬即逝，留下畅快啃噬着伤口……
“这些药都敷完，你的伤就可痊愈了。”少年用力将缠好的绷带系紧，凑上前，用牙小心咬断。
“谢谢。”他披上衣服，低头轻咳了两声。
少年满面歉疚，从后一把拥住他道：“是我不好，我和父王说，让你以后在我身边，就没人会再欺负你。”
他眼中仍是一片沉静，低低一声：“好。”
少年惊喜万分，起身跑出帐外道：“我这就去和父王说！”
他仍坐在原处，望着火焰出神，动也未动。
许久之后……
“邪那喜欢你……你知道吗……”一个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知道。”
“你不会和他一起玩吧！？”那人握住他的双肩，用力摇了两下。
哼……凌乱发丝下，一个无谓的笑容，斜挑着眼梢看着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我……”那人似被眼神镇住，“不管你怎么做，不能伤害他。”松开手，起身准备离开。
“乌子檀，我不能向你承诺些什么，可我已经自顾不暇，不想再淌这样的浑水。”他平缓说道，握紧了毡毯。
“希望你说到做到。”乌子檀走出昏暗帐篷，抬头便看到远处跑来满面笑容的邪那，不禁眉心拧成了一团，撇头离去。
“皎，你真好看，比部落里那些女人都好看……”
“可我是男的。”
“我不管……现在你是我的，父王把你交给我了！”
皎轻叹：“罢了，等你长大些便知道了。”
“不……我知道！”邪那慌忙握住皎的手，“忘了那个人吧，我要你高高兴兴的。”
淡淡一笑……似笑非笑……
“没有那个人……要忘记什么？”
看着邪那不解的脸，他没有再说什么……
“皎！”梦中突然惊醒，难以平复的呼吸，渗透衣襟的薄汗，让他不禁颤抖起来……
“皓！”进猛然从床上坐起，看见一旁正在洗漱的秦失，慌忙起身穿靴，一边说道：“哥哥为何不叫我起来！”
“我看你累，想让你多……”秦失话未完全脱口，便见进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无奈摇摇头，将布帕浸入盆中，拧干来，自顾慢慢擦着昨夜泪湿的痕迹——无论怎样，自己还活着，就要活得像样。
进冲回皓的帐篷，只见皓也已醒来，只是正掀开被子着急着要下床的样子……
“小心！”进几步来到床边，一把接住了险些从床上跌下的皓。
“进……我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办……我要回楼兰，我要去找皎！”
“你看到什么了？”进问道。
“血……我看到皎流了好多血，他会死的……他会死的……”皓扯住进的衣领，“离开这，离开这个鬼地方！”
“皓……”进焦虑地向外张望，“小声点，不要让他们听到了……”
“我要让他们都不得好死！是他们害死皎……他们还想害你……进，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皓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一声重过一声！
进隐约想起汉宫那夜发生的事情，不想再重蹈覆辙，只能咬牙道：“对不起。”抬手一掌向皓后颈击去，然后抱着那个软绵绵的人又重新回到床上……
他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听到方才那一切，于是又不安地走到帐帘边，掀起一条缝，向外探着，却对上一袭浅蓝劲装……
“哥……哥哥。”进僵硬的笑了笑。
“大家都还没起来呢……出什么事情了？”秦失关切地问道，他只是过来看看进，却听到了一些声音，可惜，是他不能完全明白的语言……
“哦，没什么，皓说梦话罢了。”进说着将帘子掀高了些许，示意秦失进来。
秦失走了进去，却看到皓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心下不由得关心起来：“他病了吗？”
“不……没有……”进急急说道，冲到秦失前，坐在皓床边，为他拉了拉被子……“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秦失微微一笑，没有再问。
二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直至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进下手真重……”皓轻轻抚上自己的后颈。
“你做噩梦了。”进说道，握紧衣袖擦了擦皓额上的细汗。
“噩梦……”皓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那是梦吗……我明明看见……”就在转头那一刻，注视到秦失正坐在一侧，终是将没有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我去打水。”进起身，“哥，你陪皓聊聊吧。”
秦失点点头，心下知道进有意为自己和皓制造机会消除隔阂。
“总是做噩梦吗？”他于是轻声问道，总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失望，虽然关键并不在自己。
“不，不常。”皓低下头去，忽又抬起来看向秦失道：“你……会留在这里，保护进吗？”
秦失没有想到皓会这样问，随即笑道：“当然，保护进……还有你。”
只听皓冷笑一声：“我的事不需你费心。”
秦失神情瞬时黯了下去……两片薄唇紧紧闭着……是啊，他凭什么奢望那个一模一样的容颜再对自己露出半分笑容。
“秦失……”皓低声打破了沉默，“我想问你，如果皎没死……我是说如果……他和进同时跌下悬崖，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皓说罢，看向秦失，一双眸子没有半分闪动，仿佛不愿错过眼前人的任何一个反应……
秦失眉心蹙着，不可置信地看着皓……沉默片刻后，只听秦失深吸一口气道：“进。”
皓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明白了。”
“不，不是……”秦失慌忙开口，“那是因为进力气小，别看他高高大大，其实没有三分力气，撑不了多久的……皎不一样……我救了进，再救皎。”
皓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等你去救，皎早已掉下悬崖。”
“不会！皎会等我……”
秦失声色一厉，遂又怅然说道。
皓不禁惊住，怔怔注视着眼前的人——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皎心中又是如何想的，他的真意是什么……皓很想亲自找皎问个明白，可惜，问明白也徒劳……因为秦失的未来，全然寻不到皎清晰的影子……
直到传来进的脚步声，皓方才恢复淡漠的神情，低低说道：“不要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秦失心中隐隐作痛，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容颜，却完全陌生的心，不禁暗暗叹道：难以捉摸，兄弟两人都是那样的难以捉摸……
晨曦的阳光，缓缓撒开……
金子川揉了揉眼睛，睁开来，小心地挡着那清冷的阳光，看到了文休沉静的侧面。
“没睡吗？”坐起来问道。
“嗯。”文休应道，“在想事情。”
“想什么……”金子川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想……”文休犹疑了一下，继续说道，“想无天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相信。”
“为什么这么说！？”金子川瞬间清醒了许多。
“无天分明是个胡巫……且不说他是如何入宫做了医官，单凭他那不显山露水的作风，难道仅仅只是在宫中混日子？二来，他又偏偏撞上了皓的事情，还救了他……让我不怀疑他，实在太难。”文休说罢，揉了揉额角……
“就算他有什么不轨，他也从未加害过我们。”金子川道，居然莫名其妙的为那小子辨白起来。
文休看了眼显出不自然的金子川，无奈扭过头去自言自语般叹道：“罢了，罢了，现在这些不谈也罢。”
二人静默不语，听着木车路轧在泥石路上哒哒哒的声音……他们的马车正往南走——长沙国，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地方……
“你变了。”金子川后仰着说道，看着那个黑衣少年靠在窗前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的挑了挑唇梢。
“什么时候开始，你想事情总是围着皓转了。”金子川继续说着，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已经离商人这个词很远了……
“我也不知道。”文休低低出声，将头侧在自己的膝盖上，“子川，别再问我了……”
金子川自嘲地笑了笑：“我明白。”无论文休究竟做了怎样的决定，抑或是根本还在疑惑犹疑……他们这个兄弟，既然做了，就注定是要一辈子的。
而此时，长安汉宫的高阁上，柳大人松开双手，放出一只白鸽。
看着那白鸽展翅消远，坐在殿中阴影中的人，在黑漆描红的案几上一下一下敲着指节，沉沉地哼着那不分明的音调，隐隐似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扑啦啦，振翅的声音引得无天抬头……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只小家伙的腿上分明系着红色丝带。
眉眼一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紧了紧背在身上的包裹，对那白鸽离去的方向说道：“你也去那边啊，我们同路呢。”说完笑着向前迈开了步子……
几日前，他被派到长沙国去诊治瘟疫……事实长沙国并无疫情……只是，据说这个时节，正是瘟疫滋生的时刻，燕王已经去了那，自己要去协助他……
一边走，一边听那少年挠头自语道：“师父啊，你的计划为什么要定那么久呢，真是难为徒儿我了……捷径……啊，这边。”
日子就在朝晖夕阴中淌了过去，待到雨幕天连绵不止时，文休一行便从马车上下来，改为步行……他们已然走入了那葱郁的密林……离皓也越来越近。
雨稀稀疏疏地飘着……
皓披着楼兰带来的白色织锦，将自己整个人遮在其中，坐在雨里……一双脚漂在水中，凉凉的，有些刺骨的感觉……
皓的腿其实是有感觉的，就是无法动弹。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一年，两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抬起头，看着赫然耸立在白潭中央的那座楼阁……七层……他眼神迷离地笑了笑，仿佛看到了日后自己在那塔楼中的样子……那一刻，他几乎就要有种认命的感觉——他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这里也未尝不是好的容身之处。
秦失隔着雨帘看着潭边那个白色的身影，披着织锦，察觉不出半分动静……自从那日之后，他和进还有皓走得更近……免不了，见到皓从梦中惊醒后那种反常的举动——口不择言，他可以这么说吧……然而等那少年平静下来后，又是温温和和的样貌，有时甚至还会调皮地和他说笑两句。
我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失曾经这样对皓说道。
皓不再冷面对他，而是微微笑着点头：是的，我很不安。说罢握住一旁进的手臂道：好在有进陪我，让我安心很多。
进笑着摸了摸皓的头发，像个小哥哥般，可以依靠的感觉……
秦失终于明白，尽管血浓于水，时间也是个无法忽视的东西，他的痕迹虽然不易察觉，却可能更深……
秦失忍不住走到皓身旁坐下，看着他在水中泡得有些乌紫的脚，赶忙将那双赤足捧上岸，用衣裳前襟覆住，生怕皓着了凉。“在想什么呢？”他有些不稳地问道。
皓摇摇头，道：“秦失，不要对我这么好，你那是错觉。”
秦失明白皓的意思，将衣裳包裹着皓的脚擦了擦道：“不是错觉，我把你当弟弟，和进一样……”
“你对我好，有人会不开心。”皓凑在秦失耳畔说道，眼神却看向了另一处，唇梢不禁微挑……
“谁？”秦失不解。
皓挪开身子，淡淡说道：“不能说得太透，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太子殿下？”秦失试探着问道，因为他发现太子总是站在远处，或者在帐中注视着皓，就连刚刚，太子也走了过来，和皓说了几句……
皓听到秦失如是说，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长长一叹，无力笑道：“不是太子。”
“太子对你很好似乎……”秦失说着看向太子那个帐篷，却意外发现一人匆忙将帐帘放了下来，尽管那帐帘并非掀得很开，放下时动静也不大，秦失还是看在了眼中……是太子吗，但是，又感觉不是……
“是啊，很好……”皓呢喃道，然后感觉有双手，又轻又稳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进。”皓笑着抬手覆住进的手背。
进翻过掌来握紧皓的手道：“坐了这么久，可以回去了吧，你看我哥哥头发都白了。”
皓这才注意到，秦失那乌乌发丝上，落了一层白毛毛的细雨……他的眉心和进一样，笑得时候很舒朗，平时却总是淡淡蹙着，俨然一个小老头的样子。
噗哧一声，皓笑了出来，紧了紧手心道：“进，我们回去吧。”
所谓回去，不过是从白潭边到他们住的帐篷几十步的距离，但也就是这段距离，皓从来都是在进的背上度过的……
想到方才进握住自己手的时候，依稀能辨出他手上的茧子又多了些许……皓心中不禁怅然起来……进多委屈啊，他才刚满的十八岁，本来不也是小王爷一个吗，为何会陪着自己来这里吃苦受累呢……
很感激……感激到不知该如何去回报……其实，自己根本无法回报……皓撑起白色织锦，为进遮住那蒙蒙丝雨……轻轻一声：“我重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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