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林煜城看出自己的心绪,他摆好盒子直接从林煜城身边走出去。
他强迫自己不看任何一样东西,他不段提醒自己那都是假的,只是做的很真的赝品。
走到院子的时候他呆住了。他以为林煜城一定也弄了棵一模一样的银杏树种在院子里。可是没有,院子里原来种
着银杏的地方只有一棵两米高的苗木。看样子刚移植没多久。
“我想了很多办法。百年的老树移不过来,只好找到原来那棵树的树种培育成幼苗移植到这里。”林煜城在他身
边说。
他看着瘦弱的树苗像个委屈的孩子垂头站在院子里,笑说:“也有你林煜城办不到的事。”
林煜城没有接话,领着他在院子里看了看,问:“你看还少了什么没有,不管少了什么我都会弄给你,我会把你
的家分毫不差的还给你。”
季为乐走到树苗旁,笑嘻嘻地看了会儿说:“好象是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林煜城问。
季为乐转头看他,笑的灿烂。
“两个老头子。”他说。
第二十五章:新芽
“让我走,林煜城。”
“不可能。”
“让我走!”
“今天想吃什么?”
“再不让老子走,老子绝食!”
“我帮你把那个厨师的资格证吊销了,换一个合你胃口的。”
“……让我走吧。”
“不行。”
“你要让我走,我给你口交!”
“……”
这样的对话每天上演一遍。连佣人们都习惯了他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
五万块一碗的药,每天固定熬三碗,两碗让季少爷摔着玩,一碗等季少爷心情好的时候再拿给他。
在外人看来,林煜城对季为乐真是没话说。且不看他为给他治病访遍名医,光是为了讨季为乐欢欣什么要求都答
应。当然除了让他走。不过他们只当是林煜城为了季为乐的身体着想。而季为乐也实在太任性。二十多岁的人了
连吃药都要人操心。
年近而立的林煜城一直没结婚,凭林煜城的条件,不管是外表还是家世,要找个女人结婚轻而易举。但从不就见
他对女人上过心,再看他对季为乐的态度,明眼人一猜便知其中奥妙。对季为乐也就越发恭顺,拿他当未来的林
夫人。
对于林煜城的这些好,季为乐一点都不受用。他拽,他闹,他就不信林煜城能一直忍着他。他甚至公开说林煜城
喜欢他,林煜城是同性恋,没想到那些佣人都没反应。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佣人。
眼看二十六岁一天天临近,他却还在这里喝那些没用的东西,对着一些无关的人浪费生命。每天愁的头发一大把
一大把的往下掉。
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该染个头发了,就叫林煜城放他出去染发。没想到林煜城看了他的头发倒抽一口气。他这
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头发的发根全部变白。上面一段黄色,中间一段灰色,底下是白的,还真像后现代抽象派艺
术。
“我说过,那些药没有用。”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对林煜城说。
冬去春来,季为乐又长了一岁,二十四了。
去年冬天反常地下起雨,阴了大半个月,让人的心情也莫名的糟糕起来。
林煜城反反复复找了几十个医生来看他,每个都说没办法,他身体的器官都在退化,查不出任何原因。连基因都
查过,正常的不得了,都可以放大做成模型给医学院的孩子们上课了。
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中医,季为乐被他们看的无聊,就找些刺激的话题说个不停。
“您有六十了吧。”他问。
老中医专心致志,只从鼻子里恩了一声。
“牛鞭真是牛的小弟弟做的?”
迟疑了会儿,又恩了一声。
“您在床上,身体还吃得消啊?平时也吃牛鞭?”
老中医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后来就再没见他来过。
即便是这样,林煜城还是没有放弃。他对季为乐好到甚至从来不要求跟他做爱做的事。而且他每天都睡在他隔壁
,季为乐怀疑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冷感了。
他们的关系也一直不咸不淡。季为乐反正是破罐子破摔,但每次摔完都有林煜城帮他捡起来。
要不是之前林煜城对他做过那些事,他真的要被他感动。
不过他这次记吃也记打了。
也许是冬天雨水太多的缘故,银杏树一直没发芽。不过这不影响季为乐喜欢在树下面坐坐的习惯。林煜城好象把
气都出在树上,让人无论如何都要把树救活。好象树活了,季为乐就不会死一样。
“没用的,它的根被泡烂了怎么救也没有用。”季为乐端着一杯茶悠闲地做在院子里看林煜城在树下忙碌。
林煜城手里的活没停,只吩咐小辰给季为乐拿条毯子别让他着凉。
季为乐耸耸肩,自觉地回房间当病人去了。
隔了几天,他已经把那棵悲剧命运的银杏给忘记,林煜城突然开心地把他拉到院子里,现宝似的让他看那棵发出
几朵小芽的银杏。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从林煜城脸上看到这么真诚的笑容。
枯枝上确实长出了绿芽,青翠欲滴。季为乐细细观察了一番,掐了掐树皮,树皮一掐就掉。
“这是假活。”虽然不忍心打击他,季为乐还是勇敢地说出事实。
“不可能,它已经发芽了。”林煜城一口否定。难道他连一棵树都种不好吗?他要它活它就必须得活!
“它会发芽是因为它体内还残留一些营养物质,但它本身已经不能成活。”季为乐摇摇头,他对着这些花草树木
这么多年还会不知道吗。
站的有些累,他坐到客厅门口的走廊上,看林煜城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叹口气说:“不信你叫人挖开它的根看看
,肯定已经烂了。”
林煜城叫来园丁小心翼翼地挖开土。
根果然是烂了。
季为乐看林煜城一直在树旁发呆,有些奇怪。再怎么样也只是一棵树而已,依林煜城的性子总不至于跟一棵树叫
劲吧。
可是他真的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为乐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喂,”季为乐走上前碰碰他的手臂,“别看了。明天让人重新移一株过来。”
林煜城不说话,也不看他,接过园丁手里的铁锹把土重新填上。
季为乐差点没“切”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对他无声的抗议吗?林煜城,你也太像个孩子了吧,还是个别扭小孩
。
“你慢慢弄吧。”翻个白眼,季为乐裹紧毯子准备继续回房间躺着。想想又有点不甘心,走到走廊上的时候说了
句风凉话:“林煜城,有些事,你怎么努力都没用的。树会烂根,人的头发会变白,我会死,这都是改变不了的
事实。”
咣铛,铁锹被林煜城扔到一边。季为乐不看也知道林煜城肯定被他的话激到了,就在原地站着等他过来修理他。
“季为乐!”林煜城吼道。
听到林煜城叫他,他乖乖挪到他身边,抱着胸,斜视他。
林煜城的下巴轻颤,极力控制着情绪,一边吸气一边说:“跟我说:我,不会死。”
季为乐终于“切”了一声。这个时候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我,会死。”他笑着。一阵吹过,把他额前的刘海吹起来,露出白色的发根。
“你不会!”林煜城用力把手甩到身侧,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堪东西,力道强得把季为乐裹在身上的毯子挥到了肩
膀上。
林煜城激烈的反应让季为乐有些吃惊。以往都是他主动挑衅,林煜城不做理会,每次都是一个人自导自演,连个
佣人都不配合,很没劲。今天难得林煜城愿意跟他吵,他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让他认清认清现实。
“别再做徒劳的事了林煜城,我会死是肯定的,说不定都不用等到二十六岁。你何必这么执着,要是觉得欠我的
那大可不必。我不需要你还,我就想过点正常人的日子,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去过人民公园了吗?我……”
季为乐还想说什么,可是他想林煜城的脸色应该已经不是一般的差了,他甚至能听见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林煜城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气,一字一咬的说:“季为乐,我说过,我不是在赎罪。我救你是因为我爱你。那
个对生命充满希望的季为乐哪里去了,为什么你现在总想放弃!季为乐,一定还有办法,为什么你要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林煜城,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季为乐真的怒了,他把毯子甩到林煜城身上,他现在真的想
直接冲过去揍他。
“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多活一天对我就是多一天的煎熬,我他妈到底活着是在做什么,每天对着你对着这座假
造的房子,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连忘记的权利都没有!你把事情做的那么绝,又回过头要我活下去,活下
去做什么,每天温习一遍你对我做的事吗!林煜城!”季为乐喊完“林煜城”三个字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鼻
翼不断扇动大口大口地喘气。
听到他喊他的名字,林煜城的胸口一下被击中,刚刚积蓄的怒气反噬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用手抓住胸口,背转过
去,走远几步,不想自己痛苦挣扎的狼狈样子被季为乐看到。
而季为乐根本看不到,他眼中的林煜城只是一团血红的会走动的影子。他看着那团影子窜出火焰,烧遍他的视野
。
又刮过一阵风,季为乐身上打了个寒战。他不想再看到那么惨的红色,迟疑了一下,走回屋子。就在他迈步的瞬
间,肩上一沉,带着林煜城体温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刚想转身,林煜城抓着他的肩膀阻止了他。他听到林煜城
粗重的呼吸从身后传来。
他说:“季为乐,知道真相以后,我没有一天不后悔曾对你做过的事。可是季为乐,你想过吗,在你选择对我保
持沉默的同时,也选择了侥幸。难道你从没想过总有一天我会发现真相,毕竟有谁的血一夜之间变成粉红色会一
辈子都察觉不到。你赌我在你死之前不会发现真相,现在你赌输了,就要接受惩罚,当然,如果你把我尽力想医
治你当成一种惩罚的话。”
季为乐不想听下去,可是肩膀被林煜城死死的扣住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林煜城感觉到他的抗拒,干脆一把从后面拥住他说:“季为乐,你对我太过纵容了你知道吗。你纵容我活在对你
的误解中,纵容我伤害你,直到我这个对爱又瞎又盲的人把事情搞的一团糟你都不说一句话,还想就这么一走了
之。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你肯定怪过我,只是你看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把时间都拿来恨。我太清楚你的性格,
你说不恨就真的不恨,可是我在恨,我恨我自己。我做不到你那么宽容,是你把我纵容成这样,你不能就这么把
我丢下。对我公平一点吧,季为乐。”
公平一点吧……
眼前逐渐模糊,季为乐抬起头让泪水回流。春天的天空特别低,经过的乌云厚重得像稍有不稳就会立刻砸下来。
“林煜城,有时想起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比想起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要好受些。”他吸了吸鼻子说。
“我会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做什么?”
“季为乐,我知道你还爱我。我们都需要一个机会。”
“你爱我吗?”
“是,我一直都爱你,就算在误解你的时候,我也没有让自己回避过这个事实。”
季为乐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怔了怔,轻轻播开林煜城的手,转身直视着他,说:“可是,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
了。”他说着,把手伸到红色光影的面前,放到大概是脸的地方,手中有皮肤的触感,微热的,还有些濡湿。
“从判决的那天起,我就看不清你的样子。只有一团红色。我能看清其他的一切,只除了你。”
季为乐黑色的瞳人里映出林煜城的脸,他浓密的睫毛上一滴泪珠欲落未落。
林煜城把他抚着自己脸的手包进掌心,靠在唇边吻了一下。
相互抵着彼此的额头,季为乐面无表情,林煜城眉头紧皱,嘴角却是笑着的。淡淡的烟草味喷在季为乐的鼻尖。
“呵呵,季为乐,原来你这么爱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已经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林煜城肩膀剧烈抖动。
找不到出口的激痛撕扯着他,在他左胸破开一个裂缝,他把季为乐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像托着一不小心就要从裂
缝里掉出来的心脏。
经过的佣人看到这一幕,以为他们终于和解,纷纷欣慰地笑着。
第二天,院子里新来了一棵茁壮的树苗,与它同来的还有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
第二十六章:平淡
季为乐从小就跟年纪大的人混在一起,他家老头子、来叔还有一些叔叔伯伯的。所以当他看到一头白发的亲切的
心理医生的时候,立刻像猫一样蹭上去,乖乖在老爷爷的询问下把心理那点别扭都抖了出来。
根据老爷爷的分析,他没办法看清楚林煜城是因为他本身不愿意看到他。
由于老爷爷讲了太多专业名词他不太了解,不过用他聪明脑袋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林煜城现在在他心里就
等同于疼痛、难过、低落这些名词。如果每种负面情绪都有一个名字,那他有一个特殊的负面情绪就叫“林煜城
”。
我们对付负面情绪都有各自不同的办法,有人是大吃一顿,有人是睡觉,有人是哭。而他,干脆就视而不见。
如果把人的精神世界看作一座冰山,那么我们能意识到的只是它露在水面上的四分之一,真正决定我们人生走向
的是水里的四分之三,而这四分之三我们通常意识不到,只有在梦里或是我们走神的时候它才会跳出来。不然你
是怎么做到一边思考一边走回家而没有迷路的?
所以,他会对林煜城“视而不见”就是那四分之三在告诉他:那个人出现了,危险!然后就自动关闭一个闸门,
把林煜城的画面进行“马赛克”处理。
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至于要怎么解开这个心结,由于其中有一些内幕不方便对老爷爷透露,没办法做深入分析,只说关键在林煜城。
当然就是要林煜城去解开季为乐的心结。
他给了他一些建议,比如“不要关着他,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尽量找回他以前跟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对于你对他造成的伤害,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的时候,不要轻易谈论”。
季为乐怀疑光第一条林煜城就做不到。
老爷爷走后,他的心事一下倒空,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当他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走在南京路上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一大早,林煜城出门办事,走前对他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吧。”当然还是有条件的,必须让几个人跟着他。
于是他终于有机会踩在南京路的光辉大道上。至于跟着他的人,被他三下两下就甩掉了。
自由的感觉真好!季为乐伸了个懒腰,四下里看看,决定先填饱肚子。摸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看看身上唯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