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正在超出自己的掌握,朝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呢?
「你终于还是找来了。」寒华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
昆仑之巅,惜夜对着满目疮痍的石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前一片碎石断岩,哪里还有半株绛草?纵然这世上有其他能够代替绛草的宝物,但一时间要到何处去寻?
惜夜一阵懊恼。
这些年来,他当然知道无名心中有着眷恋极深的人,只是怕触及心伤,不敢多问,却没想到那人居然会是寒华。
而且归结缘由,却还是出在太渊身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撞到了一处,也未免太过巧合。又或者是……天
意弄人……
他慢慢地走出了山洞,山风吹得他身上衣物猎猎飞舞。他抬起手,拉下了遮挡面目的黑纱。手指拂过脸庞,在脑
海中浮现出无名温柔轻语的模样,他目光一阵黯然。
无名生气断绝,全仗着炙炎神珠保全性命,炙炎神珠本是祝融精魄,祝融又是天地炎阳之气所生,所以只有无名
列阵,才能够抵挡得住玄阴寒气。逆天返生之阵讲究阴阳恒一,会不停汲取阴阳之气,虽然这样对无名的身体伤
害极大,但也未必是全无好处。
炙炎神珠阳气太盛,凡俗肉身终有一日负担不起,只有列阵之时慢慢压制,再待阵势完成之时,寻到凭日月精华
而生的神物,就能让他真正把神珠融入魂魄,永绝后患了。
可是算来算去,终究算漏了一着。
谁能料想得到,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苍泪那孩子突然出现不说,居然还带来寒华,而且看上去,太渊也很快就
会跟着来了。
这些年太渊和青鳞颇有默契,太渊暗地里来看过几次,自己都小心地避开了,但这回避无可避,怕是要正面撞上
……惜夜叹了口气,正寻思间,却见天边泛起一道白光直冲云霄,光照处云层消弭,天空宛如破了一个大洞。
「这是……」他慌了神,顿时手足无措。
逆天返生之阵?为何已经完成?为何会被启动?为何……他不及多想,立刻飞身而起,朝着山谷赶去。
玄阴之穴中央,绘于地面的阵势繁复纠结,有如重重罗网,把无名困囚其中。不!设下这夺命罗网的……是他自
己才对!
惜夜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住。
「没有绛草了,这世上的最后一株也已用尽了,无名……」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拉住他的苍泪说道。
「你知道什么!你为什么要施法制住我?世上已经没有绛草……」惜夜用力甩脱了他,眼睛瞧着阵势中央的无名
,喃喃地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无名,为什么这么傻……
「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何况,我并不认为无名希望那样。」苍泪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于是答道:「不论
无名在做什么,这都是无名自己做的决定,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惜夜,不要太任性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
能改变的。」
炽翼,不要太任性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惜夜望着他,仿佛能够透过他,瞧见千万年前,东溟看着自己时,那充满怜悯的目光。
「我错了。」惜夜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是她的儿子……你和他们不同……其实,你们都一样……一样
的血脉,注定了一样的性情……」
灵翘……你可曾看到,这便是你和共工的儿子……
苍泪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地问:「你说什么?你是在说谁?」
惜夜摇了摇头,不愿再和他多说。
「为什么别人都该为你们的愿望做出牺牲?你们可曾想过别人的心情?无名,我们都是傻瓜……」他看着那光芒
环绕之中的无名,不无嘲讽地说道:「一个劲地追在遥不可及的奢望之后,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看吧!别人只
当我们是个笑话,他们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永远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炽翼如此倒也罢了,当是自作自受、狂妄自大的报应!可无名你又是何苦?
苍泪自身后抓上他的肩膀,问道:「惜夜,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即便曾是睥睨天地,也早就走到了尽头……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人」罢了!
「对于你们来讲,我们只是污浊的、无用的凡人。你们是神,你们可以任意决定所有的事。你们从来不懂得珍惜
我们的心意,对于你们来讲,我们的情不是无用的试炼,就是消遣的玩物。你们不屑!你们讥讽!」
在太渊的心里,或许炽翼曾经是巨大的障碍,但如今至多只是一段记忆了吧!
「你不要胡说,我从没有那么想过。」
「真的吗?」他甩开苍泪的手:「你们冷血的水族,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情,寒华根本就配不上无名。」
「你要去哪里?」苍泪在他身后大喊。
「我去杀了他!我偏不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宿命。」
什么注定,什么命数,好吧!既然无名会因寒华而死,那只要杀了寒华,无名便不用死!只要杀了寒华……
远远瞧见寒华被一剑刺中,两人错身而过,刺人的和被刺的,面上都闪过了惊讶之色。再看寒华,却是毫发未伤
,可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衣却裂了一道口子,正沁出鲜艳血色。惜夜知道自己慢了一步,急怒攻心,扬起鞭子抽了
过去。
「我杀了你!」他胡乱地抽打着:「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寒华毫无表情地避开,胸前衣衫上的那道血痕晃动,刺痛了惜夜的眼睛。若是还有眼泪……他恐怕早已落下泪来
……
「惜夜!」苍泪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想要夺走他手里的鞭子。「你不要乱来!」
他毫不理会,鞭子狠狠地甩向寒华,恨不得把这无情的家伙打个粉碎!
「你把他还给我!」没有无名,又何来惜夜……
他疯狂的模样让寒华皱起了眉头。
「惜夜,快住手!」苍泪在一旁大呼小叫,生怕他惹怒了自己的师父。
寒华哼了一声,只是屈指一弹,鞭子顿时一分为二。惜夜手上一轻,停了下来。
苍泪赶忙抓住了他,嘴里还在劝说。惜夜怔怔地看着手里断了的长鞭,又看了看寒华,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凉
。
可是惜夜……又怎么是寒华的对手……
「不对不对,那人现在八成已经没了性命。」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唉——实在可惜,这世上
会移魂替身的人可不多了。」
移魂替身……无名早就算出了有这一日,才会坚持让自己教他……惜夜浑身一颤,猛地惊醒过来。
「放开我吧!我没本事杀他,这法术也没有办法破解。」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惜夜。」
「惜夜?」他觉得好笑:「这是我的名字吗?」
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真是「惜夜」,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言之中,做了一场毋须背负过去,不必担忧未来的
美梦。但是可惜,梦都会有醒来的时候……
「你怎么了?」苍泪缩了一缩肩膀,不知不觉松开了钳制。
「别这么没礼貌。」他抚摸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论辈分,你还不够资格叫我的名字。」
苍泪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太渊,怎么你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放弃啊!」他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一袭青衣,笑意盈然的太渊。
「这位公子的话,请恕在下不太明白。」太渊眼珠一转,上下打量着他。
「你对她的情就真有那么深?这么做值不值得啊?」
要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能在这么漫长的岁月消磨之后,依然初衷不改?何况如此苦心费尽,不过是为了一个摇摆
不定的红绡……太渊,你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笨的可怜?
太渊面色变了。若此刻有人站在太渊近前,定能看到他眼瞳霎时收缩,可就算看不到,惜夜也能够猜得出来,他
此刻心里一定已是起了惊涛骇浪。
「不过是一千多年不见,你真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惜夜对他笑着,手指拂过早就空无一物的鬓边。
太渊手一松,折扇「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这轻轻的一声,落在他自己耳里,却如惊雷一般,震得胸中颤抖不休。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里映入了
在阴影中若有似无的身影,越看越觉得晕眩,心口一阵阵的麻痹疼痛,差一点立刻转身逃跑……虽然模样变了,
但是眼前分明是……他想要确认一声,嘴唇开合了半晌,还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炽翼!」这个时候,寒华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渊闭上了嘴,眼中泛起重重光华。炽翼也不理会他,只是和寒华、苍泪说话。
太渊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口。
说什么呢?
炽翼,好久不见!
炽翼,你原来没死!
炽翼,你明明活着,却躲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舍得出现了吗?
炽翼,既然你不想见到我,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炽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地……多么地……
「炽……」
「既然都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今夜的事,能否暂时罢手?」惜夜转过身来,显然是在对他说:「过了今夜以后,
不论你们要怎样拼个你死我活,就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我们」?什么「我们」?怎么我成了「你们」?你又是和谁成了「我们」?太渊动了动嘴唇,最后却还是忍住
没有质问,僵硬地点了点头。
但是下一刻,惜夜突然朝着寒华跪了下去。
「炽翼!」太渊惊骇不已,差点就冲了过去。
怎么可能?炽翼怎么可能对人屈膝下跪?
「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现在是在求你,求你去见一见无名,如果是现在……还来得及见
他最后一面的。」炽翼的声音干涩,竟还朝着寒华叩拜下去:「求求你了,无名他……一定希望,最后能陪在他
身边的,会是你。」
「炽翼,你在做什么?」太渊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寒华脱下了那件染血的外袍,随手丢弃在地上。炽翼慌忙地抢到手中,如同珍宝一般护在身前。
太渊瞧他抱着一件衣服,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忍不住生出了迷茫。
炽翼?不!炽翼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当年,到了那样的地步,炽翼也不曾流露过半分痛苦,更没有表
现出一丝留恋。这个人……不是炽翼!炽翼不是这样的,炽翼他怎么可能……
「为什么要爱上你,若他爱的是我,那该多好……」
回过神来,却听到眼前的「炽翼」对着寒华说了这么一句。太渊脑际轰然作响,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炽翼!」眼见着寒华走远,炽翼起身,像是想要离开,太渊跃到了他的身后,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你这
是要去哪里?」
炽翼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疏离陌生,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问他:「太渊,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刚才对寒华说的,是不是表示,那个人是你心中仰慕?」他没心思去想炽翼话中的意思,满脑子只有这么一
个疑问。
「你我心里都很明白,火族的赤皇,其实在一万年以前就已经死在了诛神阵里,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作祟,这个
叫炽翼的失败者才残存了下来。」炽翼嘴角勾起了冷笑:「一千五百年前,我用炽翼的心和你交换了自由,从那
一刻开始,我不过就是个神智失常的躯壳。」
太渊紧紧地盯着他,听到这里忍不住暗自握紧了拳头。
「直到三百年前,在烦恼海里,我遇见了无名,他为我取了名字,许我一个崭新的开始。」炽翼脸上的笑容柔和
起来:「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仇仇早就过去了,对现在的我来说,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太渊眯起了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打击。」炽翼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
就觉得,你根本不配和无名放在一起比较。」
「为什么?」
「只要看这一点就知道了,要是我爱上了无名,他绝不会要求我为了爱而剜出自己的心。」
太渊的脸上霎时一阵青白。
炽翼冷笑着说:「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说自己深爱着她,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他当着自己的面转身离去,太渊冷着脸,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克制着,告诫着自己不可以冲动行事,不可以……
但那个「无名」,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若他爱的是我」究竟什么意思?炽翼到底为什么要那么说?
思量间,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很快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
「该死的!」太渊低低地诅咒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第七章
夜幕降临,东海之上水波粼粼,泛着清辉脉脉。
太渊半倚躺在长榻上,沉睡的炽翼靠在他胸前,偌大宫殿中唯有一盏孤灯。这么安详平和,好像白日里所发生的
那些事,好比孤虹化龙破阵,青鳞惨烈横死,只是一场梦境。
「那些无关紧要……」他喃喃地说着,收紧了怀抱。
虽然青鳞到头来仍旧死性不改,死前还从自己手里骗走冽水炙炎,孤虹必定因青鳞之死对自己恨之入骨,如今东
西落到他的手里,能拿回来的希望实在渺茫……不过那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何设计,怎么应付,都留到日后再说吧!
「这脸真是难看。」话是这么说,但他一直紧紧把人搂在怀里,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像是生怕一不留神,这
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有多久了?好像才几百年……可这几百年,怎么过得比几千年、几万年还要长久?
「炽翼!」他把脸埋进了那乌黑的长发之中:「我一直都在害怕……」
夜色慢慢深沉,灯火虽然泛着温暖颜色,却在越来越重的黑暗之中,渐渐褪去伪饰的平静安然,显露出深藏的寂
寞惶恐……
太渊猛地张开了眼睛。
白色的轻纱垂落下来,如同飘渺薄雾一般笼罩四周。
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丝缎如流水一般滑落。长榻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微凉的丝缎贴在身上,慢慢吸尽了每一
分热量。他呆坐了许久,才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赤着脚跑出了宫殿。
直到出了于飞宫外,太渊才想起用法术飞到半空,可千水之城林木丰茂,宫苑曲折,片刻之间要如何寻起,何况
……都不知炽翼是否还在城中。
想到炽翼也许早已远离千水,太渊停了下来,只觉得整个胸中空荡一片。就在这一刻,一抹鲜明艳色却不期然地
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追着那抹红色的身影,驾着云,乘着风,飞过茫茫东海,飞过重重高山,最后在一座孤山之前停了下来。
这座山……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入眼瞳,太渊抬起了手遮挡,却只看到那红色的身影朝着山上走去。
他拼命地想要追赶上去,却始终无法拉近和那人之间的距离。他恨不能大声疾呼,却因为奔跑喘息不停,他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