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夸奖。」青鳞目露寒光。
「你们两个聪明人,就是这种聪明法?」寒华突然开口:「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你争我夺了?恐怕,是要
后悔的。」
另两人都是一怔。
然后,太渊突然发现,青鳞身后那石柱,发出了一种令人心惊的变化。
斑斓石柱不知何时化成了一道光芒,从那里面,渐渐地探出一只手来。
五指修长,手背上是一条蜿蜒银龙,与银色护腕缠绕相连,轻薄的战甲好似鳞片织就……太渊心中一沉,露出异
样神色。
他当然认得这样的龙形护腕,更认得这样的银鳞战甲,认得这是属于当年水族之中,最高战将的东西。
带着惊疑,他看着那只手环上了青鳞的颈项,滑进了青鳞的衣襟,看着那张记忆中高傲狂妄的脸,从光柱之中慢
慢浮现出来……
当年千水城破之时,自己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被他在绝境之中遁逃而去,从此成了心底里一处隐忧。
后来设计了那出李代桃僵,最后却反被他利用,空欢喜了一场。可到了今时今日,他竟然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自
己面前,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照着他一贯的性子,只怕这一回定是不死不休,不能善了。
世事就是如此千折百转,变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那些凡人们不是喜欢说「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吗?
这样的转变,实在是让人不胜惶恐,如在梦中……
「皇兄……」
在短短片刻之中,太渊心里已经转过了干百个念头,想到了久远之后,差点抑制不住要把喜悦表露而出。
是的!他狂喜之极,若是身旁没有这些人在,绝对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用来宣泄心中得意。
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地,寻到这么重要的机会,前途终于不再渺茫,终于有了实质的
希望。
太渊强压下万般情绪,振作精神仔细看去。
青鳞已经逃脱了钳制,只是胸前鲜血淋漓,似乎伤得不轻,听到他这一声「皇兄」,一下子就呆住了。
一旁的寒华此刻终于开口,却是对着从光柱中现身的银甲神将说道:「你现在就醒了?我以为还有七百年才到时
间。」
「还不是要多谢我可爱机敏的七弟。」那人凝视太渊,嘴边浮现出一抹嗜血微笑:「你说是不是啊!太渊?」
太渊露出慌张模样,心里却跟着笑了起来。是啊!还真是错有错着,人算不如天算!
「北镇师青鳞……」那人把目光放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青鳞身上,声音很是温柔。
面色惨白的青鳞僵硬地转过身去。
那人离开了彻底化为光芒的阵心石柱,银鳞战甲熠熠生光,一寸寸把方才青鳞刺进去的玉剑,从臂上拔了出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撩开垂落在额前的乌黑头发,露出了嘲讽不屑的笑容,轻蔑地问着青鳞:「也对!当
年你是瞎的,当然不能说认识我的。」
青鳞像是要冲到他的面前,却又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太渊在心里「哼」了一声,对于青鳞这般明显的胆怯大感好笑,但同时也生出了警惕。青鳞这样动摇,显然是用
情极深,只是不知道会深到何等地步,会不会成为阻碍……青鳞失魂落魄地走了过去,太渊心中一动,立即抢上
前去横剑阻拦。
「别过去!」他警告青鳞:「你最好信我!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他。」
「他还活着。」青鳞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不,我不知道。」太渊沉下脸来:「要是我早知道他肉身末灭,哪里还能让他躲到今天?」
这话丝毫不假,若是知道这大有用处的肉身就在眼皮底下,他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让开!」青鳞勃然大怒:「我现在不想和你动手。」
「青鳞,别做蠢事。」太渊冷冷说道。
他正要把准备好的说辞讲出,却被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
「他不是奇练。」寒华如是说道。
太渊心中大恨。
「你说什么?」青鳞皱眉,慌乱之情显而易见。
寒华没有理会他,转向似是看得津津有味的那人:「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奇练的?」
「我当然不是奇练,我怎么会是那个没用的家伙?」那人语气傲慢地回答:「北镇师青鳞,你可看清楚了,我是
共工六子,苍王孤虹。」
这话一说出来,太渊扼腕叹息,知道自己愚弄了青鳞多年,几乎天衣无缝的谎话,终究是继续不下去了。
「你好啊!太渊!」孤虹瞧着他,话语中充满了危险:「懂得赶尽杀绝,你比我们都要聪明许多。」
「其实说到这个,我最早可是向六皇兄你学来的!」太渊没有半点被拆穿的不安,老神在在地回道:「六皇兄你
当年不是时常亲身教导我,目光必须长远,可能成为威胁的一定要尽早除去的吗?」
我太渊残忍无情不错,可你孤虹难道是什么好人不成?
「不错!你做得很好!」孤虹点了点头,居然称赞起他来:「说到深谋远虑,我自认远及不上你。你只是半龙,
所以我一直看不起你,可是我现在不得不佩服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纵观世上,心计能与你匹敌者,再无一人。」
「没想到第一次得到六皇兄的肯定,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太渊用眼角余光扫过呆住的青鳞,和不知是何
打算的寒华:「都怪我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那样重伤之下,还能杀了大皇兄然后离开。」
「其实我也知道,以大皇兄和六皇兄你积怨之深,要有机会,是第一个容不下对方的。」
「实情如何,你我心里自然有数,你会真不知道我有余力反击?你至多只是没有料想到,我最后杀的会是奇练,
而不是北镇师罢了。」
孤虹笑着说道:「太渊,你也用不着套我的话来挑拨。我虽然不需向你解释,不过……既然寒华在场,那么我说
说也是无妨。不错,我杀了奇练,只是我们虽然讨厌对方,但我知道他救不活了,他更不会高兴自己临死也被你
利用。若是互换,他伤势较轻,第一个也会动手杀我。」
这话自然是说给寒华和青鳞听的,虽然青鳞此刻状似呆滞,明显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但寒华可不一样。
孤虹当年为了夺权和奇练斗得厉害,两人为了拉拢寒华,明里暗里动了不少手脚,让寒华甚是不满,最后闹得拂
袖而去。后来炽翼兵临城下,他杀了奇练独自逃跑,免不了落下手足相残的罪名。
此刻说这番话正是表明立场,显示无辜无奈,好把罪责全部归咎到太渊身上。
太渊暗里骂他恶毒,但面上却只能一副委屈模样。
「苍王果然还是苍王。」他面露苦涩,借着这个话题发挥起来:「我只想着当日你一定是用了什么禁咒装装样子
,绝对会留下后手想法子救治他,毕竟他对你……没想到你真的是把他一剑刺死了……」
「你就是太聪明了,有时候想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孤虹挑眉一笑,轻松化解了他的挑衅。
「皇兄所言……不无道理……」太渊看了看青鳞,叹道:「青鳞,你可不要怪我当天做了一点手脚,要知道,你
若是真的化龙,对我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只是不想有朝一日死在你的手上。」
青鳞浑身一震,终于听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暗示。
「太渊,我听得不是十分明白。」青鳞转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麻烦你解释一下可好?」
「你需要怎样的解释?」太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你听到的那样,他的确不是白王奇练,而是我的第六皇兄
,苍王孤虹。」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青鳞一个箭步,揪着他厉声质问:「那个人呢?那个人又是谁?」
太渊知道他在问什么,他是在问,那时被孤虹转世的傅云苍,在天城山上一把火烧掉的,那具一直被以为是「苍
王孤虹」的肉身……想想这些年,还真是出了不少的事呢!
「你是问被无妄火焚毁的那具身体?」太渊微微一笑:「那当然是我的大皇兄,白王奇练。」
「什么……什么……太渊,你居然……你居然……」看着青鳞宛如天塌下来一般的表情,想想他此时心中的恼怒
震惊,太渊都开始为他感到难过了。
「其实也不能怪我,明明是你一直把我两位皇兄混淆不清。」太渊再一次地叹气:「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虽
然那时你一直看不见东西,可我两位皇兄截然不同,不管容貌,个性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六皇兄明明为人骄傲,性子不是很好,你却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为人和善。而我大皇兄一直以来待人有礼,从
不说刻薄伤人的话,你又对我说他为人恶毒可恨,我有一阵都差点被你搞糊涂了。」
「你一直在误导我……」青鳞指着他的手指不停颤抖。
虽然形势不明,但看到青鳞这样狼狈,太渊倒很享受。青鳞啊青鳞,你刚才不是要我的命吗?我现在就让你尝尝
恨不得死了的滋味!
「我一开始大惑不解,但后来慢慢就想通了。
「你之前一定受过我六皇兄的恩惠……虽然这可能性不大……但是偏巧你看不见,或者其他又有什么缘故,你把
『孤虹』当作了『和善的孤虹』。然后,你遇到了这个真正的,不怎么和善的孤虹,又偏偏那么碰巧,阴错阳差
之下,你把他当成了『可恨的奇练』。」他清清楚楚地告诉青鳞。
「这也只能怪你城府太深,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又自视太高,不屑和其他水族来往。既然都没人知道你对我两位
皇兄的看法,又怎么会提醒你,这一切完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呢?」
青鳞的脸色青白,眼珠都不转了,几乎就跟死了一样。
「不论怎样,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的是谁!而你却……却把另一个给了我!」他说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太渊
,我果然比不上你,就算再怎么小心,却还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误会了,青鳞!我一开始也想按照约定把我六皇兄交给你的,可是你也看到他有多么难缠了。后来我想,你
既然是要那个『温和体贴的孤虹』,那指的就是我的大皇兄吧!如此一来,大家得偿所望,不是很好?」
「好什么?好什么!」青鳞抓着他衣襟,用力的连指节都已发白:「你当年居然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来!」
「什么事啊?」太渊故意问他:「你指的可是那件事吗?」
「我问你!我当时吃下的……那是……那是……」青鳞说了一半,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那是我的。」
青鳞手一松,慌慌张张地转过身,茫然无措地看向孤虹。
「北镇师青鳞。」孤虹按着心口:「你一万年前吃下的半颗龙心,那是我的。」
那神情,那语气,让心中正在得意的太渊一个恍惚。
你去把这心给红绡吃了吧!祝你们俩天长地久,水不分离……
那时……他也是按着胸口,非常平静地说出来……可这话好似诅咒一般,日夜回绕,无休无止……太渊把手抬了
起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一旁的争执之声,仿佛已经离得很远很远……
「我不管什么两百年前不两百年前,总之,北镇师青鳞,你如果够聪明,就自己把心奉上,要是让我动手的话,
恐怕你留不下全尸。」
太渊回过神来,听到孤虹这么说,情知他准备动手,急忙抢在青鳞前面说道。
「请等一下,六皇兄。」他故作疑惑地询问孤虹:「六皇兄你……不认得他了?」
「北镇师?我怎么会不记得,化成灰我也认得他。」孤虹挑眉:「太渊,你急什么?我是不会忘了你的,下一个
就轮到你了。」
「我是说,皇兄你……最后只是在千水之城被破那日见过他?」太渊此刻已经定下心来,自然不会惧怕他的狠话
。
「我一直觉得他很讨厌,可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胆和你勾结,解开了北方界阵,让火族大军直杀到千水之城,让我
们措手不及,全族覆灭。」
虽然对着太渊说话,但是孤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青鳞:「也许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太渊又太擅长利用他人的弱点
,这都是他的阴谋。可是,你吃了我的半心,不论其他,只这一点,你就罪无可恕!」
「果然忘了啊!」太渊摇头:「青鳞,他都忘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青鳞浑浑噩噩,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孤虹看了一眼太渊,突然跃到青鳞面前,放软了语气问他:「青鳞,看你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隐情。我不想
听这个老是胡说八道的太渊告诉我,不如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好?」
太渊目光一凝,垂下的手不经意放到了腰畔剑上。他十分清楚,孤虹这人面上越是和颜悦色,就越需要提防。
下一刻,孤虹果真发难,五指成爪迫他后退,又转往青鳞刺去。
青鳞像是彻底傻了,竟然不知抵挡。
眼见着青鳞在劫难逃,太渊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瞧着。
可孤虹的手指却停在青鳞胸口,非但没有再往下刺,两人还目光交缠,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的。
太渊异常失望地叹气,拔剑斩了过去。
「且慢!」太渊逼得孤虹退开,朝他问道:「六皇兄,你可知道这最近的三百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是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的吗?或者这是在提醒我,还是要和你先来清算清算?」孤虹重新踏上一步:「太渊
,我真是好奇,你在这一万年里难道都不会做恶梦吗?你可曾梦见奇练?我记得你自幼和他亲近,你都忍心害死
了他,他可曾到你的梦里来,问你讨个说法?」
「六皇兄,大皇兄是你杀的。」太渊提醒他。
孤虹忽然笑了,笑得阴冷狡猾,让太渊极不舒服。
「我知道你怨恨父皇,也怨恨我,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我不说别人,只说两个人。一是奇练那家伙,不说他
和你亲近,单说后来要不是他冒死帮着为你求情,父皇又怎么会饶过你的死罪?至于第二个嘛……你还记得火族
中的赤皇炽翼吗?」
太渊心中一动,脸上自然变了颜色。
「记得的,对不对?」孤虹声音转冷:「我觉得这人着实讨厌之极,他向来自以为了不起,喜欢为人制造麻烦,
做事从没有章法可循。可是他对你倒是好得出奇。要不是他救了你,你早就化成了灰了。」
「在战场上……要不是皇兄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又怎么会有机会让他救我?」太渊再也挂不住笑脸。
「不,我说的可不是那次!」孤虹知道踩到太渊痛处,很是高兴:「你并不知道吧!那一次你被绑在不周山上受
万雷之刑,救你的那个并不是可爱的红绡公主啊!」
太渊嘴唇动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就是在说你听到的事情。当年,那个冒着危险,从不周山顶把你救回来的,是赤皇炽翼。
「我还清楚的记得,他为了护住你,被天雷击伤,折损了万年的修行。他明知道父皇最恨人和他顶嘴,却还硬是
要求父皇放过『没有做错的太渊』。后来就被父皇打了一掌,吐的满地是血,差点命都搭上了,这才保住了你的
小命。
「可你怎么回报他的?就算猜也猜得到,火族后来也真的灭在你的手里了吧!」孤虹痛快地说了出来,末了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