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特厌烦女的?”
“说不上来,唉,递我一瓶酒。”
“现在……你们还是这种关系?”
“不,结束了,她去年过世的。咱大学毕业那年,她确诊了淋巴癌……拖了很久,挺遭罪的。她走的时候,咱俩在旅行,后来我舅妈打了我一个嘴巴,问我那时候为什么不开机,她说,我妈死活都不肯闭眼,她就想看看我……那个时候,我听见这句的时候,一点儿没有报复胜利的喜悦,我就是觉得难受,难受的……”
“……你哭了么?”
“没有。”
“你总喜欢偷着哭。”
“呵呵……因为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我的无力。”
“陈昊见过吧?”
“嗯,所以我说他一定出局。”
“为什么这些不一早告诉我?”
“我说过,没必要。告诉你什么呢?我的丑恶动机?”
“……”
“世纪那个游戏你放弃了吧?”童新转了话题,把空酒瓶撂在了地上。
“能接到才是奇迹,你丫整我忒狠了,当时就差宣告破产。”
“没接就对了,那是一套儿,你要是钻了,就不仅仅是濒临破产了。”
“什么?”
“对不起,初匀,我没想到我会把你害了。”
“你什么意思?”初匀心里一紧。
“我不知道咱俩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崩离析的,可能交往的最后一年我就已经绝望了……然后我搭上了裴思远。我没想跟他认真,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伴儿,他本就不是圈儿里人,却没想到他先认真上了。”
“……”
“他要求我必须跟你分开,你知道他那人干事儿阴险是出了名儿的,世纪公司那个合作就是一陷阱,他想整夸你。”
初匀叼着烟,一语不发的听着,时至今日,他才算是明白了童新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原来,他的直觉一直都没有错,童新对他,决不会下狠手。那次的整蛊,反而,是为了帮他。既然这刀横竖都要砍上,童新选了一把水果刀。为此,他还把自己给扔进去了……这就是他,太像他的性格了,他从不让你觉得你欠他什么。
“你……”
“再递我一瓶酒。”
“童童,我……我没想到你……”
“初匀,管住你的嘴,我想这些话题开始之前,我很明白的跟你表达了,当你什么都清楚明白的时候,你不可能再是我的情人。这也是我对你讲这些的原因,因为你说了,至少……我们还是多年的朋友。”
聪明,初匀觉得童新果然聪明,他的所有心理活动,都逃不出他的猜测。
是的,动摇。
“你知道么,我看过一本书,那上面说,人的一生会有无数次机会,同样也就会衍生出无数种选择、无数种可能。我给过你机会,同样,你也给过我。那么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你这回的事儿我一定要帮你,如果你拒绝,那你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初匀说着,碾灭了烟。
“你果然一点儿都看不透我,”童新坐了起来,“初匀,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单纯或是可怜人。有些事儿,既然我敢招上,就说明我能控制。”
“……”
“我经历过的东西,永远会告诉我,下一步向哪个方向走。好吧好吧,这个话题OVER,要不要陪我喝点儿?”
那天晚上初匀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他只记得跟童新喝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他们互相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真就像最铁的哥们儿那样。但后来送童新回去的路上,他靠着车窗哭了。他乌里乌涂的说,初匀,我真的觉得可惜,跟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以为那会是我情感的终点……
那个瞬间,初匀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也许他们不是开车在路上,他们是坐船,在某个他们都很喜欢的地方度假。那不是冬天的夜晚,而是艳阳高照的盛夏。
他说,不吃了不吃了,再吃回去就得成一胖子。
他说,怕啥,胖了我又不嫌你。
他说,下次还来。
他说,好啊。
可终究,他们再没机会。
也许那句话说的是对的,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成全。
这句是谁说的?
哦,三百。
对对,祁明说三百特绝望的说了这句。
每个人都会有故事,有挫折,也许事情是不尽相同的,可大体上,精神层面上,你遭受的,你经历的,都是一阵阵痛。只是有些会持续一时,有些会持续一世。而这些,就构成了你所谓的人生。
这么想的时候,初匀发现,祁明给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要深的多。哲辨性的思考==真他的难以想象……
(二十七)对方
祁明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冷。翻了个身,瞟到对面的窗子大敞着,窗帘被风吹得哗啦啦的乱响。窗户下面是张椅子,倒了。地下全是大小的酒瓶,横竖不分……他是腾的一下坐起来的,掀开被子就趴到了窗边。
真的,这不赖祁明。换成是谁醒来看见这么一幕都难免想歪了——他们喝了一整夜的酒,苏宇混混沌沌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这要是想不开……
“苏宇!”祁明在瞬间所有恐怖的念头都冒了出来,这些念头多数出自爱情电影==
苏宇跟厨房里听见了祁明那动静,正刷杯子的手一抖,喀喇一声杯子就CEI了,看着那支离破碎的玻璃杯,他一点儿脾气都没了。一边擦手一边进卧室,画面更是……冲击。
祁明趴在窗口,大冬天的连裤子都没穿,就一条大大的短裤==冲着窗户外面鬼哭狼嚎。
“你丫喊什么呢?”苏宇无奈。
祁明听见身后的回答,猛的转过了头。苏宇披着一件外套,拎着毛巾诧异的看着他。
“崩溃……我还以为你……”
苏宇也打量了一下房间,“我操,你丫以为我跳下去了?”
“我裤子呢?冻死我了……”心惊过去之后,祁明才注意到自己特别冷。
“躺回去先。”
“哈?”
“你等我给你找身儿替换的,昨儿我吐了你一身,洗了。”
“哦……”祁明爬回了被子里,一边抓头一边琢磨,“大冬天的你没事儿开什么窗户?”
苏宇翻着衣柜,哼了一声,“你起来你也得开窗户,满屋子酒味儿……闻了我又吐了一回!”
“那你还把椅子放那儿干嘛?真……吓死我了。”
“我放的?昨儿明明你丫抽疯非说热要开空调,劝了半天你还死拧,最后搬椅子坐窗口了!”
“呃……”祁明一愣,“咱俩……到底谁喝大了?”
“一个没跑了。全他妈大了,你丫最后死活躺地下,我拉你,你耍赖,好不容易给你弄床上去了,我就吐了……”
“得……别说了……丢人……”祁明无比尴尬。昨儿他跟魏源分别把苏宇跟高湆拽走了,他们那边儿怎么样他不知道,他就知道跟苏宇回来之后俩人买了不少酒,然后就喝,说了什么却全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没什么好话==
祁明从没想过会在那么一种情形之下遇见初匀那前任。当时他就顾着想苏宇和高湆了,丝毫没考虑过那童新会跟自己产生什么联系。真是尴尬。
“给,你全换了吧,先去洗澡,还一身酒臭呢!”苏宇说着把一摞干净衣服扔到了床上。
“几点了?”
“三点过一点儿。”
“你没去上课?”
“今儿没课。”
“哦。”祁明拎了衣服往浴室走,“唉,刚才真吓着我了,我真以为你跳下去了……”
“我至于么?”
“昨儿我好像听见你哭了……”
“幻听吧?”
“唉,我说……你……高湆”
“我不想听见这个名字,谢谢。”
苏宇不再说话,默默无声的收拾着屋子,祁明第一次感觉到,也许苏宇跟高湆终究要穷途末路的。并且,他能确定,昨天自己肯定没有幻听。苏宇是确确实实的哭了。
祁明从苏宇家徒步走回的自己家,这个过程用了两个小时零四十七分钟。在这将近三个钟头里,他想了很多,却很杂乱,从该买画纸了到苏宇放在高湆课桌里的情书,从晚上做什么饭到初匀的游戏策划,从攻关秘笈到童新,从魏源到以前的篮球队。什么都是片断的、混乱的。
祁明头一次有些惧怕失去除魏源之外的某段情感。他怎么也没法忘记初匀见到童新那一刻的面部表情。甚至,祁明似乎只在自己脸上读到过那样的表情——僵硬的、惊奇的、不安的、惶恐的、难以割舍的。
祁明知道,初匀还在意着童新,上次他跟他讲到他们的时候就已表露无疑,但,让他这么直观的窥见,冲击还是不同一般的。他第一次意识到,初匀的存在,于他已经相当不一般了。
祁明不是没有过恋情,相反的,他从不缺乏。但没有一份这样的情感会带给他这样的恐惧,他头一次怕了某些东西从指缝间溜走,虽然他已习惯那样的情景。
如果,如果初匀要离开,还可以那么坦然那么不在乎么?
祁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们离开时,初匀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直注视着童新的样子。
昨天夜里喝酒的时候,苏宇似乎只字未提童新,反而是自己一直在说那个名字……
钥匙插进锁孔没有平时的那种旋转,锁是开着的。
推开门……好么,让人恶心的酒气==
祁明忽然就想吐,压制了一下,他强打精神开了所有的窗子,再低头看看白色的地板——有清晰的脚印。
果不其然,卧室里那人横躺着,衣服鞋子都没有脱,酒臭的味道无比之浓重。
祁明真的要吐了,可吐之前还是垂死开了窗子,之后就冲进了卫生间。
啧啧……真是惨不忍睹,那人不知道吐了多少次,卫生间的地板上都有明显的污渍。
祁明吐了好一会儿,水流冲走污秽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淘空了。
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漱了口,喝了一些温开水,祁明开始收拾屋子。
真的,真的,他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无名夜火……卫生间刚刚打扫干净,他就接了一盆冷水,直接进了卧室,倒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初匀几乎是跳起来的,冷死他了,冷水、冷风、祁明的一张冷脸……
“你……”他愣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祁明也不说话,只是拎着空了的水盆,瞪着初匀。
“操你大爷的,你丫疯了?”盛怒以及宿醉之下,初匀的脾气头一次糟糕到这个份儿上,勘比老好人祁明的莫名愤怒。
“我看你才是疯了,喝成这样儿你干嘛不回你自己家!!”
初匀一下被噎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喝成这样儿我怎么可能回家?”一边说着,他一边下意识的打量屋子……好么,乱成一锅粥了……
“不好意思回家你可以跟他回家,你凭什么把我屋子搞的一团乱!!!”祁明发誓,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对着他爸,他没跟谁这么急过,彻底的急了。跟魏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儿==
初匀瞬时间木了,跟他回家?这个他???
脑子嗡嗡的疼,可再疼也得思考,这一思考不要紧,初匀几乎是瞬间拽过闹钟的,操他的,七点半整。窗子外面的天早已黑透了,但初匀可以肯定,这是晚上七点半而不是早上七点半,再慌里慌张的抓过手机……关机。
该死,他今天本有个重要会议。
废了!
初匀没再说话,也顾不得一身的水,连了充电器就拨了杨帆的手机。
祁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特没劲,好似跳梁小丑,被人臊性着。
初匀听了杨帆一通暴骂,索性,事情并没有耽误,就一些细节问题又说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再出来的时候,祁明正在跟地板较劲。
初匀想说话,却看到了自己脚上的鞋子,遂先乖乖脱了鞋子放到了鞋架上,然后整理着思路,到底怎么回事儿初匀有谱,祁明多半是为童新的事儿上火了……他真是没想到祁明会吃醋==据他妈说,祁明从不会发脾气,这不胡扯淡么,这叫不会发脾气?是脾气不小吧??
唉,傻小子,你怎么就不想想老好人为什么翻脸呢?表面上看是因为弄乱了一个有些洁癖的人的房间,再深一步是吃你前任的醋,那再深呢?还不是因为他在乎么?
初匀站在祁明身后,也有点儿上火。他觉得没什么对不起祁明的,他又没干什么,是,是稍微动摇了一下,可不是也没越界么?不是也知道什么叫过去什么叫现在么?最终不也没退回一步么?
“唉……我说你歇会儿……别弄了……”犹豫半天,初匀还是伸手拽住了祁明,决定缓和一下,这时候争执是最SB的事儿。
“起开,别跟我说话。”祁明捂住了口鼻。
初匀这叫一个尴尬,“你……”
“起开!”祁明坚决的推开了初匀。
“我怎么你了?”
“算我求你,去收拾一下自己,洗澡,刷牙,刮胡子。”祁明叹了一口气,看着初匀,这段收拾屋子的时间他让自己努力平静了下来。
初匀语塞,能想象出自己的邋遢,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浴室。可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洗澡的时候,初匀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邋遢狼狈的姿态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旁人窥见,这旁人包括家人、朋友、情人。那为什么,他喝成那样儿了还死气白咧的要回祁明这里?
打破头他也想不明白,是刻意想要祁明不要误会?自己绝没跟童新有牵扯?那也不对啊,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一整夜都耗在一起,该说不清还是说不清。
那……
难道……不自知中,祁明已经超越了很多种的所谓情感,站到了他的身边,成为了一个他可以把自己的全部,无论好的坏的都为之展现的人?
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像可以直视的真实的自己么?
第一次有这样的存在出现在真实的生活中。比家人更随意,比情人更贴近,比朋友更温暖,那这到底是什么呢?
茫茫然。
关了水,刮胡子的时候,初匀才反应过来自己进来的匆忙,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难道要裹着毛巾出去?不要吧……窗户全开着还不冷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