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发现跟这儿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毫不犹豫的转身往手术室走,只可惜那门又闭合的严丝合缝了。
“怎么样?”苏宇和高湆也都清醒了,直勾勾地看着祁明。
“不知道啊……”
又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医生出来了,还有一些护士。三人围了上去,不等大夫脱口罩,就都急了忙慌的跟抢答似的噼里啪啦的问。
“你们等等,等等,慢点儿说,有什么问题去我的诊室。”大夫无奈了。
“他……他人呢?”祁明不甘心的往手术室里看,空荡荡的,除了仪器啥都没了。
“乘手术室的电梯送下去了。”大夫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祁明。
“您的意思是……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祁明根本坐不住,手撑着桌子看着大夫。
“对,还要有至少两次手术,这得看他的恢复情况。”大夫点了点头。
“还有手术?哪儿?”
“颅部有淤血,背部脊椎也有损伤,这都得再观察。”
“你是说他脑袋里……”高湆插入了对话,“那会不会影响……那个……他是画家……”
“我现在真的无法回答你们的问题,关于脑神经损伤以及淤血清除……这个会转到脑外科,到时候你们可以问一下沈主任,当然,这都是后话,至少在这一个礼拜的观察期内,我们还没法确定会发生什么。”
“这……我想看看他……”祁明几乎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抱歉,现在不可能安排。”
祁明在这间白花花的屋子里,看着眼前的大夫,听着高湆和苏宇的声音,只觉得晕眩。
(三十)冰冷
短兵相接。
苏宇看着对视着的这对父子,只有这种感觉。
大闹天宫。
高湆感受着目前紧绷的气氛,预感这一幕的爆发是迟早的。
“你来干嘛?”出乎意料的,祁明的语气非常平淡,平淡的近乎于漠然,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
祁明与他父亲是在医院的急诊部门口撞见的。他急匆匆的正往服务台走,而他们正精神委靡的往外溜达。说服祁明先回去休息一下废了苏宇和高湆九牛二虎之力,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容易么?这到好了,狭路相逢。
李闻天看着儿子,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他一宿没干别的,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打电话查询……这儿子实在混蛋的厉害,就那么挂了电话,什么都不跟他说。
“你省省吧,你现在不可能见到他。”
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儿子满含嘲讽的给了老子这么一句。
李闻天没搭理祁明,只是继续往服务台走。十步之遥的距离让祁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句——“您好,这是我的证件以及相关证明,我必须要知道我儿子的情况。”
护士小姐接过了李闻天递过去的东西,抬头微笑着问,“什么情况哪间病房您知道么?”
“昨天晚上发生的车祸,我给你们这里打过电话,说在重病监护室。”
“啊……是,我接的你的电话,你怎么才来?”护士小姐对旁边的另一位值班护士说了些什么,推开活动的隔板走了出来,“他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你说你……昨天手续什么的都是他朋友代办的,因为情况十分紧急,我们却看到他监护人那栏是空的。”
“他是我养子,手续才刚刚办好……这事儿出的”
“你说什么?”祁明是这时候抓住父亲的手臂的。他此刻的情绪里有着惊诧、愤怒、不解、困惑、焦急……等等等等。
“小子你放手,我现在没空跟你纠缠。”李闻天钳住了儿子的手腕。
护士按了电梯的按钮,狐疑的看着这俩人,门开了,祁明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位先生,请不要妨碍医务人员的工作。”护士小姐说的一板一眼。
“我……麻烦……我也要见他。”祁明的眼里全是慌张,刚才他们都被医生劝离了,说他们没可能见到魏源,那为什么,他就可以?
“这不可能,病人正在观察中,只有直系亲属可以探视,而且还要隔着视窗,请您让一让。”
“明儿,你过来。”高湆想要拉开祁明。
“你这是什么道理?我……我就是想看看……”
“请您回避,如果还要纠缠,我想只能通知保卫。”护士一张冷脸。
祁明眼睁睁的看着电梯关闭,只觉得神经接近崩溃。
“小明,走,咱们先回去。”苏宇友善的拉他,想要把他劝离。
“对对,咱先走,站在这里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高湆也耐心的劝着祁明。
“我不走,我……我就想知道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见他我不可以?凭什么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再去堂而皇之的接近他的目标!”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苏宇推了祁明一把,生拉硬拽的往外拖他。祁明已经熬了多少个钟头了?这么下去身体还要不要了?
“苏宇你放手,我不走……我……”
“明儿……”高湆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你听我说,你现在急死也没用,这是人家医院的规定,你先回家,冷静一下。现在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你们都放开我,我没什么不冷静的,我就是要见他,我就是要知道魏源到底怎么样了,他……”
苏宇瞪着祁明,感觉跟他讲道理已经没用了,索性不再开口,与高湆合力把祁明拽出了医院,粗鲁的将他塞到了车里。
“你们……你们简直!”
苏宇把车门锁上的时候,看都不看祁明一眼。
“你这是干嘛?”高湆觉得苏宇有点儿过了,祁明的情绪他能理解,你就让他折腾一下又怎么了?何苦一张冷脸对他?
“有烟么?”苏宇往前走,不顾车里那个不停敲打玻璃的家伙,任他怎么拍怎么打怎么喊,他就是不理。
“苏宇!”高湆跑了两步追了上来,“你丫这什么意思啊,你把祁明就那么……”
“你妈B我问你有烟么,有就给我,没有我自己去买!”苏宇还是继续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
“有,祖宗,你……你这是……”高湆已然不知道该跟苏宇说什么了,点了烟,递给了他。
苏宇接过烟,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抬头望着一片蔚蓝的天空。冬日里,这样的天气很是难得。不远处是一排小店,有卖服装的,有卖音像制品的。有些噼了的喇叭里放着新年好……弄得他心里只有一句:操!玩儿他的回光返照?
“抽颗烟回去吧,我知道你也累了。”高湆也点了一颗烟,无奈的吐出一口淡薄的烟雾。
“唉,你觉着……”
“嗯?”高湆看向苏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没事儿。”
“……你丫……”
“魏源要是能跟祁明在一起……我想他会幸福的多。”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个干嘛?要他妈能成早成了!那人简直……我就不知道他一天到晚脑子里装得是什么!祁明喜欢他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还一天到晚的不着调,也不混个什么大劲。妈的,SB丫的指定喝大了,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德行,操的!”高湆骂得声音不大,这场突然而至的灾难也夺取了他的力气。十年的铁哥们儿,转眼就这么废了……
“……你脑子简直不可理喻。”苏宇轻笑了一下。
“啊?什么?”
“没什么,”苏宇捏了捏额头,“你精神怎么样?”
“还行。”
“那你车先放这儿,一会儿开我车把祁明送回去。”
“行,要不我把你们俩一起送回去?你先陪陪他吧,我觉得那孩子钻了。”
“不,我留医院。”
“哈?你留医院干嘛?”高湆一愣。
“我想跟李闻天谈谈。”
高湆彻底愣住了,“你跟他有什么可谈的?”
“总比跟你扯淡有的可说。”
“你丫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滚蛋,送小明回去,我没功夫跟你胡扯。”苏宇碾了烟,用双手挤压着不怎么活动的脑袋。
“你别来这手儿,你明显话里有话。”
“嗯,琢磨去吧,跟祁明一起。”苏宇推了高湆一下,示意他让开。
“苏宇!”高湆一把拽住了他。
“显而易见的事实你们都装看不见,呵呵,想否定什么吗?”
“你……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帮我跟祁明转达一句话,我想他会明白。”
“什么话?”
“养子的意义。”
“……你的意思是?”
苏宇走过高湆身边的时候,高湆手里的烟燃到了尾部,他却浑然不自知。
高湆轻易没敢开车门。不是祁明闹腾,他要真闹他倒是能制住他。关键是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儿……蔫头耷脑,毫无声息。
“我说……”高湆发动了车子,“要不你跟我回家得了,我歇了,台里反正做了春节特别节目。”
祁明靠在后座上,什么也没有回答。高湆没再开口,把车子驶上了大路。车况不太好,有点儿堵。到家的时候,十点都过了,高湆拿了睡衣给祁明,意思让他洗个澡休息一下。可祁明不动弹,就那么坐着。
高湆犹豫着,想了想苏宇的话,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踌躇之下,他说了,因为他懂苏宇,他说要转达,那就该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祁明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瞬间的,而后点了点头,进了浴室。
浴缸里是满满一池温水,祁明陷入其中的时候,疲惫全然席卷了整具身体。
养子。
祁明琢磨着这个词儿,再想想父亲焦急的神态,心中竟然有了几分动摇。是不是真的……错怪他了?
养子。
这事儿……为什么不是最初而是现在?魏源没有父母么?他说过他母亲的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成了他的养子。
养子。
养子还意味着什么?苏宇为什么给他留这句话?
祁明是晓得的,只是心底里不愿承认罢了。养子,这个时候,意味着,入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到了这一步。
可魏源……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儿呢?怎么就变成了推进手术室的那个……他还能不能……
祁明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了。
如此糟糕恶劣的情况,魏源会不会离开……如果,如果活下来……那么……他还能不能醒来,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再坐在画架前面?
想什么,都是茫茫然一片空白,一片问号。
那是一种深深的恐惧,面对现实、面对未知、面对所有所有的可能发生的叵测……祁明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魏源他……会不在了。
当脑子全部被这些困住的时候,祁明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初匀,去想那一团混乱的初家,他顾不上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福不双降,祸不单行?
“大胡子电你来着。”
祁明出来之后高湆把手机扔给了他,自己拎着睡衣进了浴室。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祁明只是拿着电话发呆,直到多啦A梦之歌再次唱起,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洗完了?”初匀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这疲惫的声音再次把他拽进了另一个现实。
“啊,是,你……那边怎么样?”祁明靠在床头上看着当空的太阳只觉得晕眩。
“没什么事儿了,我五点多到的家,二姨输了液,医生说问题不大。”
“血压高?”
“嗯,还有点儿积劳成疾,她也该退休了,结果最近还在忙他们教育部的那些破事儿。”
“初晓怎么样?”祁明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语态温和。
“……都挺好你别替这边儿着急上火了,我打电话是问你怎么样。”初匀推开了面前的本子,捏了捏额头,他回家躺了一会儿就又赶到了单位,累得厉害。
“我?我挺好的。”
“魏源情况怎么样?”
“转了重病监护室,还在观察期,我们不能探视。”
“具体……”
“说不好,但是情况……不乐观,医生只说他还得观察,而且颅内有淤血,背部情况也……可能有错位……”
初匀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别太着急,这事儿你急也没用,三百跟我说你一直没睡,你先睡一会儿,晚上我下班过去接你,然后咱们去医院。”
“去了也没用,她们根本不让”
“你放心成么?我说行就行!”初匀粗鲁的打断了祁明的话。
“……”
“抱歉,没怎么睡觉,态度有点儿差。”
“没……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家里的事儿我没能帮上忙……还有,你别多想……我……”祁明脑子里乱的跟一锅粥似的,魏源的事儿搅在里面,初家的事儿搅在里面,他跟初匀的感情也不能幸免,还是搅在里面。
“祖宗……你都开始说胡话了,赶紧,睡觉,遇上什么事儿也别慌,当然我意思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意思是说脑子要保持时刻清醒,不能不理智,懂没?”
“可是我踏实不下来……我……我不敢想往后魏源会成什么样儿,他……你不知道他那人有多……”
“人人都不希望遇上这样的变故,可它来了,还得自己面对你说是不是?”
祁明听着初匀的声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感谢他,这样一个时候,能听到几句贴心的劝慰,能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帮助,能体谅自己……很欣慰了。
初匀果然说到做到,黄昏时分,通过母亲的关系,祁明终于隔着视窗看见了魏源。他就那么躺在一片白色之中,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连线、管子、针头。
祁明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很久,他就是不让它们落下来,就好像一旦滴落了,那人的生命也会骤然消失。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为什么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