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距——云水苍茫

顾向寻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微微躬了一下身：“那么，老师再见。”

依旧是那么冷淡的样子，严谨、淡漠而有礼貌，那么独一无二的少年，当年曾经给自己很多喜欢的少年，当年一

脸冷淡却独独给自己许多微笑的少年，一下子就跨越到了青年，比以前更加让人为之吸引，眼神深而锐利却不伤

人。端木闻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心里一下子涌来太多酸楚，让他措手不及。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拉住对方的手臂：“向寻！”

顾向寻按住黎嘉阳的肩，止住他急欲发问的冲动，尔后才转向端木闻：“什么事，老师？”

“……对不起。”端木闻几乎是硬挤出这句话，喉咙像被什么哽咽住一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老师说的。”顾向寻说道，他轻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愿意再交谈下去。

听到这句话，端木闻颓然松开了手，苦笑。

“好球！嘉阳，快攻！别给他们得分的机会！”东野望停在三分线外朝黎嘉阳边喊边打手势，方才刚拿下两分，

对手就窜至篮板下直接与他们进行攻防战。现在就看控球后卫黎嘉阳的拿手绝活了。

果然，整个篮球社还是没有人能在黎嘉阳手中抢下球。

篮球在黎嘉阳手中变得无比听话，抬高手臂，修长的手指灵巧的一旋，球就到了三分线上已两眼发光的东野望手

中。

接球、下蹲、跳跃，漂亮的三分球直中篮心。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惹得社员们兴奋得怪叫。

“太棒了！下个月的校际篮球赛我们稳赢！”在一旁休息时，东野望脱下球衣往脸上胡乱擦了两把，笑弯了眼对

直接坐在地板上的黎嘉阳说道。

黎嘉阳双手往后撑着，微仰起头，额际的汗水延着颈部的线条流了下来。胸部的起伏还很明显，看样子尚未喘过

气。忽然他松开手往地板上躺去，顿时球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变得更加刺耳。

东野望抬脚踢了踢他的腰侧：“干嘛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黎嘉阳抬起手覆在额前，声音闷闷的：“……不知道。”

“老师，你是端木老师的学生？”

“嗯。”

“高中时候的？”

“你想问什么？”

“我……”

“别我了。普通的师生关系哪来那么多问题让你问。”

好吧，那就不问了。可是老师你又不知道我要问什么，为什么叫我别问了？

覆在额前的手下移至胸口，心里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

社团活动结束时，黎嘉阳难得的在更衣室逗留了一会，和社员们打闹了一阵才拿起书包离开。

“学弟！”

一出体育部的大楼，就看见方佑恩远远地招手向他走来。

“嗯？学长，有事吗？”黎嘉阳顿了顿，有些困惑的样子。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方佑恩噙着笑意说道。

“不是。只是……”黎嘉阳不好意思的把视线投到别处。

方佑恩伸出插在裤兜的右手拍了拍黎嘉阳的头：“不过，这次倒真是有事找你哟，学弟。”说着做出了“请”的

动作，“在端木老师的办公室，有人找哦。”

黎嘉阳一听，眼睛微微睁大，继而回头看了一下：“可是我在等人。”话音刚落，一颗紫色的脑袋就凑了过来，

靠在他肩上。

“是在说我吗？”

东野望的猫眼眨了两眨，看起来很狡黠：“去吧去吧，不过我不等你了哦，我爷爷回来了，今天要早点回去吃饭

。”

黎嘉阳点了点头，便和方佑恩一道走开。

途中黎嘉阳忍不住问道：“学长，你知道是谁找我吗？”

方佑恩朝他神秘一笑，不予作答。

敲开端木闻的办公室，清新的木香味扑鼻而来。黎嘉阳的视线首先触及的是那码好书籍的木书橱，似乎全是些与

音乐有关的。

坐在端木闻斜对面的访客正是夏鸣夕。见黎嘉阳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长眼微眯的打量着他，的确是个很清秀亮丽

的少年。肩部线条清冽，腿长而直，就这样站着都让人看了很喜欢，眼睛黑亮，看上去好象很乖的样子。

还以为与端木闻是同一型款的，如今细看来，完全没有可以牵扯在一起的地方。

端木闻微笑着示意两个少年到一旁的长椅坐下，尔后转头对夏鸣夕说：“由你来对他们说吧。”

夏鸣夕的目光定在黎嘉阳身上，对方却好象全然没感觉到一般，视线还停留在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意的与

夏鸣夕对上了视线。

然后听到他小声的问旁边的少年：“是他吗？”

夏鸣夕挑了挑眉，在少年开口回答之前就先说道：“不然你以为？”

黎嘉阳这才专注看向他，顿了一会才温吞的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是顾向寻教出来的？”夏鸣夕不禁怀疑，他可不记得顾向寻的反应会这么迟钝。

黎嘉阳的眼神登时一亮：“你认识老师？！”

“岂止认识。”夏鸣夕的表情说不准包含着什么意思，他看了眼低垂眼睑的端木闻，“我跟他都是端木老师的学

生。”

黎嘉阳看了看端木闻，“哦”了一声后就不再发问了。

坐在他身旁的方佑恩只感全身无力，敢情这小子根本就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夏鸣夕到底是何方神圣。

夏鸣夕倒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他继续问：“顾向寻都教了你什么？”

“……古典，现在开始教爵士。”黎嘉阳不明白他问这些干什么。

“爵士？他教你爵士？”夏鸣夕眉头微皱，瞥了眼端木闻。顾向寻的爵士钢琴就是端木闻教的，所以夏鸣夕对此

深恶痛绝，甚至联想到搞不好顾向寻就是因为不再喜欢古典钢琴而不跟他一起比赛。

只见端木闻看向黎嘉阳，一脸不知是喜悦还是惊讶的样子。

黎嘉阳老实的回答：“不是，是我要他教的。”

“哦。”夏鸣夕若有所思的应道。

“……我好象在哪里看过你。”黎嘉阳终于问出了接近核心的问题。

一旁的方佑恩都快为他的迟钝而抓狂了，虽然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看戏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

“哪里看过？”夏鸣夕问。

黎嘉阳想了想，神情忽然明朗起来：“对，是Air！Air那里有你的照片。”

夏鸣夕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Air？顾向寻居然带你去Air！”转而又笑起来，“看来你确实有几分能耐。毕

竟某个人还不知道有Air的存在呢。”

黎嘉阳侧歪了一下头，满头雾水的样子很可爱。

端木闻看向夏鸣夕，脸上表情明显很不自然：“夏先生，你可以转入正题了吗？”

夏鸣夕嗤笑了一声，视线没有对过去，而是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我希望你们能够参加明年三月德国的莱比锡

国际钢琴大赛。”

少年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为什么？”

“我认为你们有这个能力。”夏鸣夕的语气平淡得不像在谈一件重大的事情。

方佑恩首先反应过来：“抱歉，我没兴趣。”

“原因？”夏鸣夕眼神凌厉，并不是有什么压迫的意思，而是惯性使然。

“原因就是没兴趣。”方佑恩回答得落落大方。

夏鸣夕看了他一会，转向黎嘉阳：“那么，你呢？”

“我……”黎嘉阳张了张口，年少而秀致的脸上有一丝迷茫。

七

黎嘉阳走出家门刚想去取单车时，视线就被停在门口的黑色汽车胶着住，笑容毫不吝啬的漾了开来，整个人几乎

是扑过去的：“老师！”

顾向寻探手打开车门，清淡的表情惟有眼神隐隐含着暖意：“近来吧，等你骑车过来再一起去都不知是什么时候

了。”

黎嘉阳上了车，笑得阳光灿烂：“老师，你真好！”

“……”顾向寻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细软的头发触感极好，口吻忍不住温柔起来，“有这么值得高兴么？

”

黎嘉阳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睛笑得弯弯的。

顾向寻没说什么，只是收回手发动车子。

也许他在这几年完全脱离他预料的成长中，渐渐丢失了许多东西。生命的空洞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力量。以至总忍

不住时刻估量自己身边到底还剩余哪些有价值的东西，哪些始终徘徊于他身侧不曾离去的有价值的东西。结果却

总是让人感到伤心。

所以连看到少年熠熠发光的笑颜都莫名的一阵难过。

汽车在天文馆的停车场停好后，两个人到了售票窗口。

顾向寻在买票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黎嘉阳很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最后发出感慨：“好大，但是，人好少哦！”

为什么东野会介绍他来这种地方呢？还打着十大约会场所的旗号……

顾向寻转身递给他一张票：“人少不是更好。”

其实他不止一次陪同黎嘉阳小鬼到类似这种地方了，小鬼的父母长期不在国内，家中只有一个佣人照顾他的起居

饮食。结果，小鬼不仅晚餐顺便由他解决，连消遣活动也又他“顺便”了。早几年甚至还去过儿童公园……那种

人山人海的压迫感让顾向寻至今不愿回想。

在天体观测台上，顾向寻立在一侧看黎嘉阳兴致盎然的跟工作人员学怎么摆弄那些昂贵的天文器材。

那些器材历来是不轻易让人碰的，尤其像黎嘉阳这种未成年的好奇宝宝。但显然工作人员对黎嘉阳甜美乖巧的笑

容毫无抵制力，不止全面满足他的好奇心，还手把手教他怎么使用。

“老师，你都不一起玩的。”往楼下天象馆走去的时候，黎嘉阳不满的嘀咕道。

顾向寻轻笑：“你以为我是你吗，小鬼？”

黎嘉阳有点委屈的低垂下眼帘：“我不是小鬼……”

顾向寻抚着他的后背：“到了，进去吧。”

一进天象馆黎嘉阳顿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幽蓝的暗光缓缓围绕着他们，好象很黑暗的样子，但其实一点也不黑

暗。一抬头就是满天星斗，温柔的散发着光芒，很永恒的感觉。

周围很安静，没有明晰的光线让人觉得空间无限辽阔，仿佛置身于芳草萋萋的旷野中一般。

老师也一定觉得惊讶吧！黎嘉阳仰头想看清顾向寻，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惟有背后温热的掌心清晰可感

。

“老师，你认得出星座吗？”黎嘉阳望着满天的星斗问道。

“我只认得北斗七星。”顾向寻答道。

“喔……”顿时很失望的语气。

“骗你的。”顾向寻的声音明显带有一丝笑意。

黎嘉阳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左手忽然被抓住往上举，耳侧是顾向寻温热的气息，淡淡的男人味道。

“喏，那个就是小熊星座，有没有看出来？”被抓住的手随着话语移动。

“……嗯，看不出来。”

“那，这个是猎户星座。不对，这个你更看不出来。算了，有没有看到最亮的那颗？”

“啊，有！”

“它就是天狼星，离地球有8.7光年的距离。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只能看到它过去的样子。”

“……就是说即使有一天它不见了，我们也只有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

“嗯。”

“……”

沉默了一会，黎嘉阳突然挣脱顾向寻的手，环抱住他的肩背。

“怎么了？”顾向寻回抱住他。

“老师，我好喜欢你。”少年抱得越来越紧，脸颊紧贴着对方跳动的心脏。

顾向寻愣了一愣才应：“嗯，我知道。”

“真的很喜欢，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向寻捧起他的脸，黑暗中各自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有那么一瞬，黎嘉阳以为对方是要亲吻过来，谁知对方只是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小鬼就是小鬼，哪里会有喜

欢得不知道怎么办的。”

也许他真的有点老了，变得不太愿意去相信什么。即使明知眼前的少年是如何的干净美好，他也只能对他所说的

一笑了之。也不再想去拥有什么，反正，到头来还不是埋葬在宇宙浩瀚的寂寞里……

回去的时候黎嘉阳静静的望着窗外，湿润的瞳孔像极了想哭的样子。

大人都很狡猾。他几乎可以肯定老师根本不把他的话当是一回事，所以他更加懊恼自己没有能力，只能借着撒娇

的手段拼命拉着老师不放。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也许……

“老师。”黎嘉阳忽然转头看向顾向寻，“端木老师是不是很厉害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顾向寻心里顿了一下。

“因为我总觉得老师应该是很欣赏端木老师的，能被老师欣赏的人一定很厉害吧，我是这样想的。”

“……嗯。”良久，顾向寻才应道。

如果当时没有听到那人的琴声，也就不会去注意他了吧。

“老师……我想参加德国莱比锡国际钢琴大赛。”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般，黎嘉阳甚至不敢抬眼。

刚好遇上红灯，车停在斑马线外，顾向寻侧着头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是单纯想参加，还是有其他原因。”

黎嘉阳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小小的：“都有。”

绿灯亮了，车子平稳地驶了过去。

顾向寻丢下一句话：“那我已经不会教了。”

少年愕然，而后迅速红了眼眶。

放在阳光下就会被蒸发掉的不那么美好的欲望终究被老师锐利的眼神看穿，所以老师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隔天到顾向寻家中时，黎嘉阳果然被冷落在了一边，清秀美好的脸庞上眼眶红红的，嘴抿得很紧，就这样安静的

垂手站在一侧。

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怜惜，然后马上就会原谅他。但对方是顾向寻，甚至连放着专供他练习用的钢琴的房间也

被锁上了。

顾向寻埋首于他的设计稿中，忽然门铃声大作。

起身开门时看到黎嘉阳仍很倔的站在那里，心底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来客居然是夏鸣夕以及一名高大的陌生男子。

顾向寻挑高一边的眉毛：“什么事？”

“来接我的徒弟。”夏鸣夕不客气的踏进玄关，看向黎嘉阳。

顾向寻停顿了一会：“请自便。”

黎嘉阳听后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而后才冲过去从背后抱紧顾向寻的腰：“不要！我不要！”

不等顾向寻反应，夏鸣夕就抢先开口道：“我问过Air的店长，他也认为这个小鬼是难得的璞玉。你倒是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