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
公爵先生!房门开了,露出黑头发的年轻人那张漂亮的脸,弗朗西斯科一下子扑到公爵身上,学校放假啦,我来看看您!上帝,我可真想您!
公爵把他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脸颊。
真高兴见到你!学校怎么样?
我现在很好,要不是公爵先生您肯资助我
这没什么,弗朗西斯科。
我还带了礼物来见您,公爵先生。
弗朗西斯科取出一札长礼盒,公爵满怀疑惑地解开红绸缎带,里面是一卷纸。
噢,这是什么,弗朗西斯科?
您打开看看,好不好,公爵先生?
公爵就着烛光,五线谱上字迹清晰,谨以此曲献给我深爱的A德沃特公爵,这使他忍不住叫了起来。
噢,上帝,这是写给我的曲子吗?
当然,当然,我是为您写的,您是我全部灵感。
上帝,这实在是那么,谢谢你,弗朗西斯科,我很久没有收到这么棒的礼物了。
那么,您要听听看吗,我想现在就弹给您听,可以吗?
当然,当然。
看着弗朗西斯科带着公爵去了琴房,道格拉斯先生重新拨亮了烛光,继续与方才那本美学原理做斗争。
自己玛莎马丁弗朗西斯科公爵先生,好啦,全到齐了,那么原告在哪里呢?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想。
***
每个早晨都应该是美妙的,但一进客厅就看到穿着晨衣端着早茶的弗朗西斯科,道格拉斯先生感觉自己的心情彻底败坏,他坐到了对面,端起自己的茶杯。
真是一支温柔、高贵、优雅又甜美的舞曲,弗朗西斯科。
什么?
你昨天晚上弹的曲子,你写得不坏,很不坏。有两个小节甚至让我想起了门德尔松的春之歌。
我该说谢谢吗,道格拉斯先生,可是我觉得公爵先生确实非常优雅。
优雅?我得说,你的曲子不坏,不过跟他一点也不像。
可是公爵先生很高兴。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抓住对方的手腕,将袖口往上卷起,这时,纹在弗朗西斯科手腕上的小小的花体AD字母便显现出来。
上帝,照这种速度下去,你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的手臂给刺满的,弗朗西斯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得了吧,可是我已经完全爱上公爵先生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他让我着迷。
他至多是同情你,或者还加上你动人的美貌。
我觉得您又在嫉妒我,公爵先生刚刚答应我晚上一块出去跳舞。
什么?道格拉斯先生怔了一下,放开对方的手腕,你的事情可没完哩,弗朗西斯科。
可是公爵先生说过会保护我。
很好,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举起报纸,他注意到德沃特公爵走了进来,我有荣幸邀请您下午一块去散步吗,公爵先生?
噢,今天下午有一场歌剧,我已经答应带弗朗西斯科去了,那么你去吗,雅各?
我想我会煞风景的,公爵先生!那么晚上呢?
伦波伯爵家今晚上有舞会,他们正好缺一位小提琴手,我想带弗朗西斯科去刚刚好,你说是不是,雅各?
您说是就是吧,那么您是要跳通宵吗?道格拉斯先生放下报纸,紧盯着对方看。
当然,德沃特公爵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急忙改口,噢,我想也许我可以提前一点,两点以前回来,这听上去不坏,不是吗?
您说几点,抱歉我没听清。
那么,一点?公爵小声说。
您能再说一遍吗,您的声音太小啦。
我十二点以前回来总可以了吧,雅各。
很好,晚上我会等您,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早餐结束后,公爵带着弗朗西斯科又去了琴房。道格拉斯先生一个人留在客厅里,今天的报纸被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将报纸统统撕了个粉碎,扔进了壁炉里。
噢,不,费迪南德爷爷,你用不着这么客气。
午餐刚结束,道格拉斯先生见到了另一位客人,这就是两天前德沃特公爵向他提起的老管家费迪南德爷爷的小儿子,威廉费迪南德,他从苏格兰东岸辞职回伦敦,想要谋求一份教师方面的工作。
这位苏格兰阿伯丁大学数学专业毕业的年轻人,中等身材,手指修长,他脸颊发红,有着一张容易激动的面孔。
您就是J道格拉斯先生吗?我读过您发表在《教育导论》上的《论伦康斯特尔教学法的利弊》,实话说,我挺同意您的观点。
这开场的第一句话显然让道格拉斯先生感到很受用,他从昨天开始就日益低迷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他点起了雪茄,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很健谈,很快就由伦敦的天气谈到了美国的南北战争,并且开始悲观地预言下一次经济危机。道格拉斯先生不得不几次将对方的话题从地球的另一端拖回如今脚下的土地。
可是呆在英国还是很不错的,年轻人,既然现在地球上到处都在添乱。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道格拉斯先生,您知道宪章运动吗?
当然。
譬如说咱们的女王陛下,她一年私人年金就高达六万镑,而政府拨给皇室的年金已经有三十八万五千镑了,这太可怕啦,她如今一个寡妇,打算把这些钱花到什么地方去呢?
噢,我个人认为那是她的私事。
可是她挥霍的难道不是纳税人的钱吗?
好吧,那也是经过上议院和下议院投票决定的。
时代已经变了,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
这点我同意,道格拉斯先生再度试图转移话题,譬如说以前
我认为还不如取消君主立宪,改成共和制呢。
我得说,年轻人,当法国人这么做时,拿破仑照样称帝。
但是贵族们的生活照样奢糜,难道不是吗,道格拉斯先生?
得了吧,贵族们早不值钱了,现在棉花比较值钱。
譬如说,那个黑头发的叫弗朗西斯科的是公爵先生的情人吧,道格拉斯先生?
噢,这个我倒头一次听说,道格拉斯先生不动声色地说,德沃特公爵是那个学生的担保人。
得了吧,我刚才去琴房觐见公爵先生时,他坐在公爵先生的腿上。
你难道没有先敲门吗?
我敲了,可是门并没有关上。
我头一次听说,也许他们只是举止有点不妥罢了,你知道的,有时候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的话再度被对方打断了。
我感到很恶心,他们难道不会觉得这是有罪的吗?
好吧,威廉费迪南德,我记得你的职业不是风化警察,而是数学教师!那么你是为什么要从苏格兰那边辞职呢?
这位数学教师耸了耸肩:没什么,他们的薪水太低了,您不知道,我的周薪才三镑。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不过,三镑的周薪对于你这样的单身汉来说,日子应该是过得相当充裕才对。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在牛津做实验室助理,一年津贴才六十镑。
道格拉斯先生注意到对方的脸稍微红了一下。
您说的没有错,我一个人当然是可以过得很好。可是问题是,我想结婚,道格拉斯先生。
这我就能理解了。
我本来打算去加拿大或者阿根廷看看机会,但我父亲死活不肯,他一定要我先回伦敦。
我认为你也应该体谅一个老人的心,道格拉斯先生取下雪茄,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话题转到正道上,那么你对公学,譬如说伊顿公学之类的,怎么看?
在亨利六世时,公学之所以被称之为公学,是为了供平民子弟也能入读的,但现在全被王孙贵胄给占领啦。为什么几百年来我们还在给学生讲尤克立特几何呢?那是多么枯燥乏味的课程!
那么,你觉得康弗里津公学和伊顿公学各有些什么特点呢?
噢,我听说康弗里津公学比伊顿公学更守旧,简直就是一座三百年的古墓!
很好,你的听说没有错,道格拉斯先生刷地站起身来,他感觉时下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更会教人生气,我不幸正是那所三百年古墓的守墓人。
道格拉斯先生感到自己的心情糟糕透顶,他从书房里走出去时,正碰上准备和弗朗西斯科去看歌剧的德沃特公爵。
噢,你对小费迪南德的印象怎么样,雅各?
我得说,他真是个率直的小伙子,但是要命的是,实话往往令人生厌。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时下年青人浮躁易怒的坏毛病,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别的。道格拉斯先生冷冰冰地说,实话说,我跟他说话时,我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靴底了。他是个喜欢骑自行车的人,靴底都快被自行车踏板磨出印子了。一年一百五十镑虽然很少,但一个刚毕业的年青人在苏格兰东岸也够开销了,可是他这双靴子底却有一个洞,他一定穿了很久啦。
噢,这样吗?
不过,数学是挺难教的。譬如说您吧,公爵先生,您虽然于数理上还差一点就够得上是一无所知了,但是您下赌马赔率时脑子却转得很快。
雅各,你又嘲笑我。
我对嘲笑你没兴趣,公爵先生!下次您再让弗朗西斯科坐到您腿上时,请务必把门关上。还有,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到您房间去,您也最好别企图踏进我的房间一步。
唉,雅各,你又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晚上十二点以前一定回来,不行吗?
我对生您的气这件事情也没兴趣,好啦,您该下去了,弗朗西斯科还在楼下等着您呢。
道格拉斯先生头也不回地回房去取自己的大衣和帽子,他打算独自出去走一会。
第四章西蒙格拉斯勋爵的秘密
这就是您今天的收获?一位绅士、一位尊贵的公爵先生,就在大街上公然偷别人的衣服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雅各?我走到街上突然看到他,就冲上去了。想抓他没抓住,他跑得太快啦,结果我就把外套给拽下来了。不过,我今天可把弗朗西斯科给吓坏了,他半天不敢说话。
那就是抢啰?这真够恶劣的!我亲爱的公爵先生!我看,咱们那位神秘的仁兄自从被你盯上之后,真够可怜的。
道格拉斯先生午后散步回来,不由得惊奇地发现德沃特公爵已经带着弗朗西斯科回来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包战利品,是一件短猎装。
他们俩一齐去了书房里、书桌上垫着白布,衣服平摊上去,灯光被拨亮了。道格拉斯先生戴上手套,仔细地察看起来。
夹层外套,里面还镶着狐狸毛,我估计这怎么也得值一个英镑了。侧面还缝着标签,噢,我得看看,颜色这个单词少了一个u,这是美国货,我想,英国人不会这么拼单词。而且,N-O-L-A,公爵先生,您说这是什么地方的缩写呢?
我猜是,新奥尔良?
我很想恭喜您猜对了,但我不敢随便下结论,也许是裁缝名字的缩写,对不对?那么我们看看别的地方,公爵先生,您能把那盏煤气灯提过来吗?不要蜡烛,我担心蜡油会滴下来。好极了,这个高度的光线特别好,噢,您这么举着手会酸吗?
不,还好。
道格拉斯先生用镊子拣起了一根头发,平放在白纸上。
肩上的头发,应该是他的,漂亮的金褐色!这里还有好几根同样颜色的!噢,上帝,可是这一根为什么是栗子色的,这可真奇怪!他头上难道像长蘑菇一样长着两种颜色的头发吗?他的职业会是个园丁吗?我为什么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除草剂的味道?但是如果只是个园丁的话,这件外套的质量又未免太好了点。接下来还有什么?他的口袋?好极了,我们是不是发现好东西啦,公爵先生?一盒火柴,上面还印着旅馆名字,樱桃旅店,西伯里大街三十号,这下可好了,他跑不掉啦。他抽烟吗?这盒火柴的崭新程度很显然与里面火柴棍的数量形成反比,我记得我火柴也消耗得挺厉害的。
实际上,我有时觉得,你雪茄抽得太凶啦,雅各。
我不像您,我的嗜好极其有限。噢,火柴盒上竟然还有字!他英文写得不怎么漂亮,我看看是什么?蓓尔美尔,十六号,七点,这是
这是怀斯特桌球俱乐部,我常去的那家。
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您的狂热崇拜者,或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西蒙勋爵叫过来好好审讯一番,但是如果我是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对不对?道格拉斯先生站起身来,准备脱下手套,那么您还要来看看吗,公爵先生,这可是您带回来的战利品。
噢,不用了。实际上,拿给你看之前,我已经全看过了。至于你之前找到的那根栗子色头发,我认为应该是我的。德沃特公爵微笑了一下,而且,我刚才已经去过西伯里大街的樱桃旅馆,跟一位能酿出味道纯正的樱桃酒的店主太太聊天总是很愉快的,我得说,走遍大不列颠,我也没尝过那么棒味道的樱桃酒了,她还好心地送了我一瓶。你要尝尝看吗,雅各?对了,弗朗西斯科看到我跟马车夫换衣服时,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瞪了足有这么大,他今天一定吓坏了。
那么说,您已经打听到他的名字和底细了。
差不多。
很好,我很生气。作为您擅自行动的惩罚,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望了对方一眼,把手伸出来,我真该打您的手心。好啦,您怎么还没把手伸出来。
道格拉斯先生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厚书出来,这使得公爵紧张起来了。
噢,你真的要打我吗,雅各?
当然是真的,难道您只喜欢被女士们打?
你别提那个了,算我求你啦。
德沃特公爵企图想缩回去,道格拉斯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当那本书重重打下来的时候,他吓得差一点叫起来。
但是那本书只轻轻落到了他的掌心上。
您上次说想买一本英国康沃尔郡鸟类图鉴,我今天在书店里看到了,是三零年的版本吗?
噢,太谢谢了,雅各。
算了吧,您口口声声对我说,要我粗暴对待您,可是您明明还是害怕。
那你打一下试试嘛,不要太重。
我不知道,这样?
这未免太轻了吧,你拿的是羽毛吗?
那么这样吗?
只听到公爵发出一声尖叫,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藏到身后。
道格拉斯先生一把抓回了他的手腕,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
我可真受不了您,很疼吗?等一下,我去给您敷一块毛巾。
噢,不,不用了,一会就会好,只是有点疼而已。
上帝,这真是
雅各,你不会因此讨厌我、不要我了吧,我得说,我是有点奇怪。
别提这个了,您疼得厉害吗?道格拉斯先生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等一下,刚才说到审讯西蒙,噢,我注意到您笑了,您一定有坏想法了对不对?让我听听看你打算干什么,再决定还要不要您。
德沃特公爵下楼时,正好碰到他的贴身男佣马丁上楼,他那件制服上沾满了泥土。
好极啦,马丁。
这句话立刻让马丁紧张起来了。
噢,爵爷您有什么吩咐吗?我刚才只是去帮忙刷马去了,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懒。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爵爷我知道您对我不满意,可是您最近每天半夜三更都叫我,天气又这么冷。
不,不,我是觉得你这身衣服好极了,公爵微笑了一下,那么快帮我换衣服,马丁。
好好吧,噢,爵爷,您的手怎么了?
别管那个了,马丁。
啊,太太,您好啊。
樱桃旅馆的店主太太发现午后来过的那位蓝眼睛的小伙子又出现了请原谅她会这么想,她还记得他午后时是一身马夫的打扮,现在则穿着一身红白色的仆人制服。
难道是这里樱桃酒的香味又把你勾过来了吗,小伙子?
当然,当然,我们爵爷家要办茶会,爵爷尝了您这里的樱桃酒,觉得味道好极了,他特别吩咐我到您这里多买一点招待客人呢。
德沃特公爵嘴角扬起的微笑既温和又迷人,他将胳膊撑在柜台上,跟店主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道格拉斯先生套着一件黑色斗篷,拿着鞭子,等在马车上。
但是这时,他突然发觉德沃特公爵的把戏恐怕要落空了,因为他看到西蒙格拉斯勋爵正从旅馆另一侧的楼梯下来,朝门口走来。
噢,送我到花园街十二号格拉斯庄园。
这位勋爵出了旅店,看到前面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想都没想,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下一刻道格拉斯先生就看到德沃特公爵走出来,对自己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随即也跳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