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的语气,恳求的眼神,烈天寒一再的退让示弱让日风心生动摇。
他真恨自己该死的心软。
「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日风定定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缺,而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
烈天寒一怔,退开些许距离,默然无语,表情犹豫。
日风也沉默下来,心凉了半截。
连个……最简单的承诺都说不出口吗?
「既然没有能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我又何必留下来。」喉咙有些干涩,热气上涌,日风用力眨去眼中的水雾。「我会
离开的,烈天寒,即使没有解开锁,我也一定会离开。」
人类总是负心。这句话像是预言,又彷佛是改变不了的命运。
日风挺直着背脊转身离去,烈天寒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
心痛得快要窒息,整个人恍恍惚惚,站在寒风中冻得四肢发僵,日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站在潇湘阁
外发呆了多久。
缓步走进房间,带上房门。举目环顾四周,他又呆了呆,想到自己当初空手而来,如今应当也没有要收拾带走的东西
,那还回来这儿做什么?直接离开便成了。
他不是早已经摸清皇宫守备巡逻的路线吗?为何临走时还迟疑不决?
日风坐下来,彷佛在等待什么,日影渐渐西斜,薄暮馀晖染红他的侧脸。
想再给烈天寒一个机会,但他始终没有出现。
自古以来,帝王皆是有宠没有爱,千百年不变的道理,他怎么就是看不透呢?日风觉得自己真蠢!
待到月亮都出来了,日风才移动身躯,缓缓站起来,在未燃烛火的黑暗房间里摸索着往外走。
打开房门,月光流泻进来,也同时映出数道人影向他袭来。
日风措手不及,加上此刻的他与普通人类无异,因此两三下就被制伏,绑住双手,嘴巴也被堵住。
偷袭他的有四个人,皆身穿黑衣布巾蒙面,他们又拖又拉,挟持着他趁着黑夜的掩护走了一段路,日风注意到他们十
分熟悉侍卫巡逻的时间地点,总是十分巧妙的避开,没多久他被带进一座陌生的宫殿,他们粗鲁地把他推进一个房间
,日风踉跄着差点跌倒,房门在身后迅速关上。
他站稳身子,抬起头来。
缚妖 16
一个衣着华丽、神态倨傲的年轻女子,从头到脚亮闪闪的首饰配饰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日风有些迷惑地眨眨眼睛。
你是谁?
他的眼里写着疑问,视线环顾室内,这是个奇怪的房间,墙上挂满各种刑具,角落有个四脚木架,置于架上的某样物
品被红布盖起来,日风心生不祥的预感。
女子轻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长得倒是不错,但是和本宫相比可差得远了。」
本宫?日风微微吃惊,这个女人就是梵玉,弋沙的皇后?
「本宫听到很多流言,有的说烈天寒很宠你,有的说他为你处置了以前最宠爱的妃子,还有人说自从你进宫后,烈天
寒就不再御幸任何嫔妃,本宫不懂,烈天寒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日风自己也不懂,烈天寒明明是不爱他的,偏偏却表现出很在乎他的样子,他到底图他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日风已经不想知道,从烈天寒没有开口留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此生无缘。
「本宫听说你是妖怪。」梵玉看见扣在他双腕上的铁锁,蓦地两眼发光,显得异常兴奋,「所以是真的了?烈天寒用
这玩意儿封印你的妖力?」
日风嘴被堵住,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梵玉命人将那木架子搬过来,莫名感到一阵惊慌。
房门被栓上,双手被困绑于身后,他逃不了。
「就让本宫瞧瞧妖怪的原形是何种模样。」梵玉迫不及待扯下那块红布,放在架子上的东西瞬间出现在日风眼前。
原来那是一个镜架,架上摆放着一面年代久远的古镜,足足有三尺长,一尺馀宽的大镜子,镜沿刻着一圈没人看得懂
的上古文字,日风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镜中,猛地打了个哆嗦。
光明镜……烈天寒不是把它收起来了吗?
但接着日风便发觉有古怪,他被光明镜照到了,却啥事也没有发生。
难道是传言有误,光明镜其实无法克妖?
「为何毫无动静?」她大费周章弄来的光明镜竟然未起作用,梵玉犹如被当头浇了冷水,生气之馀仍不死心地研究那
面沉重的古镜,企图找出可能被自己遗漏的关键,是时辰不对还是方位错误?或者应该上下颠倒过来?
日风暗自思忖,片刻后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光明镜失常了。
他的妖力妖气皆被缚妖锁封住,镜子感应不到妖怪的存在,自然不会有反应。
梵玉哪里了解个中道理,只以为光明镜是普通镜子,克妖之说定是讹传,想她花了这么多功夫要整一整烈天寒的男宠
,平衡她在烈天寒那儿受到的诸多委屈,哪里晓得竟是白费功夫。
梵玉咬牙切齿,怎么看日风就是不顺眼,烈天寒想必御幸过这个男宠了吧?可恶,新婚至今烈天寒碰都不肯碰她一下
,洞房之夜更是草率应付了事!她,堂堂金敕国国君最疼爱的公主,难道比不上一只丑妖怪?
愈想愈恨,梵玉漂亮的脸孔微微扭曲,大声命令左右侍立的宫女,「拿鞭子来!」
日风惊恐地张大双眼,一再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墙面。
不──
咻!长鞭划破空气而来,日风顺着墙面蹲下来闪过头一鞭,接下来怎么也躲不过了,梵玉发狠地一鞭又鞭打在他身上
,痛苦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承受的每一鞭都是火烧般的疼痛。
日风尽可能地缩起身子,绝望而徒劳地试图保护最重要的──
肚子里的小生命。
他走了,当真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冰冷而黑暗,烈天寒动也不动站在门口,有片刻的恍惚。
当日风向他索取承诺,他说不出口,即便他为了日风一再退让,最后还是无法放下自尊坦白承认自己的感情。
爱难道非得说出来不可?日风难道感觉不到他的关心与在乎?他为他做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依然留不住他
,自始至终全是自己在一头热。
胸口渐渐被怒气填满,烈天寒收紧拳头,浓烈爱意之中竟生出微妙的恨。
爱一个人,同时也恨着这个人。
恨他为什么不爱他,为什么走得如此干脆,毫不眷恋?
烈天寒逐渐体会到父皇当年的心情,爱教人疯狂,恨则令人失去理智。
日风,既然你破坏当初的约定一走了之,那就别怪我将孤雪山夷为平地!
烈天寒愤怒转身走出潇湘阁,秋末的夜晚萧瑟寒冷,就算恨他,也还是会不由自主担心他穿得够不够暖,有没有带盘
缠上路,离开皇宫后会上哪儿去?爱恨交杂的矛盾情绪简直要将他逼疯。
往书房前进的脚步忽地一顿,烈天寒瞪着挡在路中央的物体,脑中瞬间空白。
小兔子一绷一跳地来到他脚边,被他弯腰一把捞起,抱在怀里。
这只兔子是日风的命,日风不可能不带它走,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离开。
奇怪,那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先前那些爱啊恨的念头全部烟消云散,只馀留一个疑问。
「你的主人在哪里?」
小兔子挣脱他的怀抱跳下来,绷绷跳跳往另一条路径而去,期间还回头看他一眼,烈天寒一愣,心道这兔子难不成听
得懂他说的话,而且还要带路?
小白兔跑远了,烈天寒才半信半疑举步跟上,起先是因为好奇,想知道这只兔子要带他上哪儿去,它和日风成天形影
不离,说不准跟着它就能找到日风。
烈天寒在明白日风并未离开皇宫后,便推测他可能在生他的气,才会故意躲起来不见他,待他找到他后,低声下气好
好赔个不是再说几句好听的话,日风或许就会打消离开的念头,不再闹别扭了。
想是这样想,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兔子竟一路带他来到皇后的寝宫,熟门熟路地好似先前曾经来过。
心中疑窦渐生,烈天寒跟着白兔进入宫殿,值夜的宫女们一见到他纷纷下跪行礼,并努力掩饰惊慌的表情。
烈天寒不让人去通报皇后,沉着脸长驱直入,人不在正殿,他脚跟一转,往偏殿而去。
小兔子在一扇门外又绷又跳,还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门,结实的门板纹风未动,它却碰一声往后弹出,滚了几圈后甩甩
耳朵站起来,再接再励。
心陡地一沈,烈天寒目露凶光,阴冷地说:「让开!」
它乖乖地跳开,烈天寒二话不说抬起脚,用力踹向房门。
缚妖 17
「为什么流这么多血?」梵玉有些失措地转头问身旁的宫女,「本宫该不会失手杀了他吧?」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解地摇头。
没听过挨一顿鞭子会血流成河,而且从刚才那个男人就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骄纵蛮横如梵玉,此刻也不禁心慌起来。她仗着有娘家的势力撑腰,以为教训一下看不顺眼的男宠,烈天寒也不能拿
她怎么样,可是如果她不小心杀了人,闹出人命来,就算死的是妖,烈天寒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怎么办?怎么办?」梵玉慌乱无措,「你们谁去看一下,他究竟死了没有?」
谁也不想靠近那名倒在地上的男人,但是皇后的命令不得不从,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名胆子较大的宫女,缓
缓移身向前。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踢开,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齐齐望向门口,不约而同倒抽口气。
「皇上……」宫女下人们全跪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梵玉脸色苍白,呆呆看着烈天寒走向那个男人,俊朗的脸上
表情一片空白。
日风委顿在地,面无血色,动也不动犹如一具死尸,烈天寒蹲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地上流着一摊血,烈天寒着急地检视他全身上下,除了鞭伤,没有更严重的伤口,血到底从何而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暴怒的烈天寒咆吼着跳起来,猛地冲向梵玉,一手扣住她纤细的颈子,「你该死的对他做了什
么?说!」
梵玉被他狰狞的可怕模样吓傻了,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烈天寒愤而甩开她,梵玉被他粗鲁地摔在地上,但没有人敢
去扶她。
她咬牙忍痛爬起来,看着烈天寒心急如焚却又万分小心地抱起那个男宠,瞧也没再瞧她一眼,迅速离去。
「你说什么!?」
御医被揪住衣襟提了起来,对上烈天寒凶神恶煞似的目光,吓得不停哆嗦。
「这位公子……确、确实是小产……绝不会有错……」呼吸困难地挤出话来,御医渐渐因缺氧而脸色发青。
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烈天寒松开手,任御医跌坐在地大口喘气,他高大的身形不稳地摇晃,像有一盆冰水当头
浇下,从头冷到脚,全身发寒。
古籍中的确有一段文字,记载着妖怪与人类的种种差异,其中之一便是妖怪不分男女皆能怀胎生子,他看过这段文字
,却不曾把它放在心上。
天啊……他和日风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最近他瘦了一大圈,原来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日风知道自己有孕了吗?失去孩子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打击?
他曾对他说过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却连孩子也失去……
心窒息般地疼痛着,烈天寒自责内疚地握住日风冰凉的手,看着御医们竭尽全力抢救他的生命,看着宫女忙碌地来来
去去,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内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几乎断裂。
烈天寒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
此刻他甚至希望日风真的离开皇宫,去哪儿都好,只要他平安无事的活着,好过现在失去孩子,生死未卜。
强留他真的错了吗?人类与妖怪终究无法在一起吗?
御医尽了力,虽然保住日风一条命,但他始终昏迷着,多日未曾醒来,烈天寒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烈。
或许解开缚妖锁,恢复妖力后日风就会醒来,但他迟迟不肯冒这个险。
已经失去孩子,不能再失去他。
日风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原谅梵玉,他知道。
一旦恢复妖力,日风非杀了梵玉不可,烈天寒不能让他这么做,即使他也很想宰了那个女人。
就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挟着凛冽寒风来临时,日风终于醒过来。
「孩子没有了?」这是日风睁开眼见到烈天寒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烈天寒开不了口,只能以沉默回应。
日风沈痛地闭上眼睛,「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在烈天寒的心上划出一道血口。
他不愿意再怀他的孩子,日风是这个意思吗?
「告诉我,你是否恨我?」
是他害他受困于皇宫内,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他还能做什么来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日风张开眼睛,用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凝视着他。
「如果你允许我杀了她,我就不恨你。」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那就什么都别说。」
「阿风……」
日风再度闭上双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下一秒眼睛又突然张开。
「我的兔子呢?」面无血色的他撑起虚弱的身子,目光在偌大的皇帝寝宫内来回逡寻。「它在哪里?在哪里?」
「今早它还在房里绷跳着,大概跑到外头去了,你躺着别动,朕去帮你找。」
「我自己去找。」
日风掀开被子执意下床,忽视烈天寒伸过来欲搀扶他的手,高傲的自尊与坚强的意志撑起他虚软的身子,一步一步极
其缓慢地朝外走去。
「外面一场大雪稍停,寒冷非常,至少穿得厚实点再出去。」
日风打开房门,果然寒气迎面扑来,他缩起肩膀浑身打颤,好冷!
烈天寒拿来披风要为他披上,日风却自顾自走出房间,宁愿忍受风寒雪冻也不愿再接受他给予的任何帮助。
烈天寒伫立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落寞。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烈天寒亦步亦趋跟在日风后头注意他的状况,比起那只兔子,他更担心他失血的身体承受不了冬季冰天雪地的严寒。
相较于初次见面时精神奕奕的模样,现在的日风憔悴许多,苍白落魄,好似……好似一个分神,他就会在这茫茫雪地
里消失。
屋顶、栏杆、树枝、草地,到处覆上一层银白,要在雪地里寻找一只白色的小兔子何其困难,但日风却一眼就看到它
,就在某棵树叶落尽,树枝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树下,纯洁的白色之中混杂了刺目的鲜红。
「不……」日风狂奔,跌跌撞撞来到树下,盯着地上肢离破碎、鲜血横流的兔尸,张开口,所有的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哽着噎着,泪水先流了下来。
什么都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失去了。
烈天寒也看见兔子的尸体,忍不住低声咒骂。
天杀的,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
梵玉因为日风事件而被烈天寒剥夺所有权力,成为有名无实的皇后,一向目中无人骄纵蛮横的她怎么可能甘心,动不
了日风就拿他的兔子出气,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阿风……」烈天寒轻唤,一手安慰性地放上他的肩膀,却发现他全身微微轻颤,冷得像块冰,躯体没有一丝温度。
「阿风?」
日风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毫无预警往后倒。
「阿风!」
缚妖 18
那一年,白夜突然对他说,想回家。
于是他们结束多年在外飘泊的日子,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一个隐秘避世的世外桃源,没有人类干扰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类背叛了白夜,而白夜怀了人类的孩子,所以他才要逃,逃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